《后魔法时代》穆恩十

45、45 亲爱的莉莉玛莲

　　致亲爱的莉莉玛莲小姐：

　　原谅我冒昧给您写信，只因为我那颗怦怦直跳的爱慕之心再也无法抑制。这就是一封情书，小姐！我爱您，见到您的那第一眼就将我拖入难以抵御的爱情漩涡，您的容颜、身姿、声音、一颦一笑，全都深深烙进了我的内心。可怜可怜我吧，我爱您！

　　也许您会奇怪我是谁，会对这封冒失的情书感到苦恼，甚至厌烦……我的名字是加布里埃尔·瓦伦丁，曾经是西泽尔商会的商人，现在是一名信使。小姐，十四年前，我们曾见过面，您还记得吗？

　　我的朋友都说精灵记忆极佳，能记住漫长岁月的每一处细节，如果您能对我有些许印象，我该会多么欣喜若狂！

　　那时我还只是一个小小旅商，跟着同伴穿行在各国各地。西泽尔商会遍布世界，法罗斯的平原、法尤姆沙漠、城邦的港口海湾……哪里都是商人和集市，贸易和算计。将货物换成金币，再把金币换成货物，我的脑袋埋在账本中太久，连眼珠都染上钱币的味道。直到十四年前的五月，月桂国斯普林的五朔节——白神在上！我的商队和您所在的命运剧团同时在春风广场落脚。是阴差阳错吗？我的伙伴送给我一张《罗莉和朱利安》的门票，这张门票带我遇见了您。从此，再没有一天不想起您，亲爱的莉莉玛莲。

　　您一定觉得我像您众多的追求者一样，只是耽于美色的肤浅之徒吧！而我也不敢说自己多高尚。最初，我的确爱上了您的容貌。您扮演的罗莉双目炯炯，那奔放的热情让八月骄阳黯然失色，您的眉毛好比春之森的柳叶，双唇好比矮人锻造的红铜刀片，发丝更是如楠塔海湾波动的海浪。在您面前，没有事物胆敢自称美丽！

　　您的表演是那样精湛，简直演活了台上的角色。只因为在台下看了您一眼，我这个莽撞的单身汉就发狂般坠入了爱河。当然，您也狠狠地惩罚了我的无礼与痴狂。在我买空集市花店的玫瑰花，将丝带缠了又缠，还附上一张赞美您如花容颜的卡片，并将它们一股脑全送到剧团后台后，您亲自出现在我面前。您那双剔透无暇的浅色眼睛看向我，毫不犹豫地、决绝地拒绝了所有礼物。小姐啊，您说：

　　“不要将我比作鲜花，我讨厌这样的比喻。感谢您的一腔爱慕，但我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您果真没有停留！剧团在春风广场仅仅停留了十天。度过橡树摇曳、鲜花遍地、鸡蛋飘香的五朔佳节后，第十一天的凌晨时刻，尽管我早早出门，却只在剧团曾经的位置发现一片空地。唯一尚未离开的剧团占卜师看了我一眼，劝道：止步于此吧。

　　这就是我初次遇见您的场景，也是唯一一次。

　　仅仅一次的遇见，仿佛望断我这一生！接下来的几年，我仍然从事自己的本职工作，却无时无刻不想和您再见一面。但您的剧团太行踪不定，就好像住在传送法阵上似的，全凭心情选择出现的地点。亲爱的莉莉玛莲，思念挤占了我的心灵和身躯，几乎使我成为它的傀儡！我更加频繁地随商队出游，祈祷着命运再一次使我与您碰面，哪怕一次也好！

　　十几年一晃而过，我不再年轻，不再激情四射，也不再充满可笑的幻想——不怕您笑话，年轻时，我甚至妄图与您结成连理。原谅我吧！那时我还只是个野心勃勃的小伙子，竟然以为自己能拥有渴望的一切。但岁月使我的皮肤粗糙，使我的视力模糊，使我的发鬓染上雪白。我在变老，而您永远年轻，永远美丽。尽管冒险传说里人类勇者与精灵结合的故事情节并不少见，我也明白自己早已失去与您站在一起的资格。

　　亲朋好友都问我：你为什么还不结婚，还不组建家庭，加布里埃尔？难道你还爱着那个遥不可及的精灵？

　　我还在爱，亲爱的莉莉玛莲。原谅我擅自将您放进自己心间，我不贪图您的爱恋，也不索要您的垂怜，我只是已经习惯于这种追寻。

　　一年多前那个夜晚，我的商队满载达达里奥城的石料，准备通过法罗斯的边境。而我好心肠的朋友告诉我，您所在的命运剧团就停驻在隔壁的小镇。

　　那一瞬间，我仿佛重返青春！抛下一切，买下路人的马匹，我马不停蹄地赶往您所在的小镇。夜黑风高，山路崎岖，远处人烟与灯火使我雀跃不已。骏马奔腾，狂风就像引起时空倒流的使者，将我带往青春岁月。十几年了！我又一次满怀激情，激动不已，心脏跳个不停。我的小姐，我什么也不奢求，什么也不渴望，只想再看您一眼。

　　我能听见喧闹的人群，我能闻见四溢的酒香，我能望见剧团帐篷最顶端那颗明亮的金色星星！我跳下马，挤入观众队伍，拼了命才买得一张票！可掀开重重的门帘的一刹那，命运的丧钟却无情敲响。片刻之间，剧团帐篷失去晶石加固的支柱猛地坍塌下来，舞台上，您的歌声戛然而止……

　　您飞向了何方？莫非是回归到白神的怀抱之中？最初我还以为神收回了您——祂最完美的创造。我的生活也像那帐篷顶一样，从此崩塌了。我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躺在床上撕扯自己的头发。每天每天，我反反复复想：如果再早一秒，再早那么一秒！

　　商队的伙伴不理解我的痛苦，对他们来说，我对您的痴狂毫无道理。但他们——渴求金钱的，渴求权力的，渴求众人的仰望的，难道就比我合理、比我高尚？我只不过爱上了您的眼神，让它扫过我吧，我便不再惧怕来生。

　　灾难发生之后，我所在的西泽尔商会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混乱：没有飞艇、天马、空间法术和传送阵，商队都不知道该怎么运送货物了。不过在女王陛下和会长的指挥下，我们重新整顿，征用了许许多多马匹、货车和马车夫，组成了新的队伍，义务在各地调集粮食等生存物资。

　　莉莉玛莲小姐，那时候我一度失去生活的热情，没有死的勇气，因此过得生不如死！朋友说：“庆幸你还活着吧，加布里埃尔！”可我活得一点也不快乐，一想到这个世界再也没有您的存在，我仿佛万箭穿心！为何这样？爱难道就是这种一旦不能让人快乐，就会让人痛苦难当的东西？我曾经怀疑过自己被施了迷情咒，才会对您如此痴狂，但异变带走了所有诅咒，却没有带走爱情，为何？为何？

　　直到有一天，我的工作发生调动，上级交给我们新的任务：送信。

　　雪花似的白花花一片的信，简直能装满一整间车厢！我才知道原来世界上有那么多分离的人们。天涯海角，他们相隔一方，又被异变拦住了快捷的联系渠道，飞鸽、水晶球、漂流信都无法使用。思念卡在喉咙，几乎把人撑破！于是我们带上信件离开，前往不同的收信地点。只有少部分被幸运眷顾的人才会收到信件或者等来回复，大部分信件石沉大海，就像雪花融化在湖水。

　　从此我在马背上生活，四处奔波。有些地方被异变搅得天翻地覆：我给法罗斯北面的极寒堡送信，却发现整个堡垒都凹陷进深不可测的地坑中，原来这座城市的地基曾经是一块无比巨大的永寒晶石；而有些偏僻的小地方却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王国南边的小渔村萨米那，还平平淡淡地过着打渔晒网的平静生活，直到我出现才知道外面发生了大异变；我还在边境遇见浩浩荡荡的归国游子和难民，他们来自独立城镇、月桂国、法尤姆沙漠和兽族部落，他们渴求回到法罗斯王国或者成为其中一员。

　　那些刚刚踏上故土，就得知家人安然无恙、并热切等待着他们归来的幸运儿，无一不捧着信纸涕泗横流。

　　更加使人难以忘怀的还是寄信者们。他们拉着我的衣袖，苦苦地哀求：“求您一定送到，一定要送到！”但我又怎么把信送到那些已经空无一人的城市？

　　看到我归来，他们也一遍遍地问：“信使先生，有我的回信吗？”如果没有，他们失望的表情实在让人难以承受……我遇见一个女孩儿，她每天都要写三封信，一封给妈妈，一封给爸爸，一封给姐姐，每天都写，每天都寄！但我知道，他们都已经伴随触礁的航船而沉睡在海底了。

　　我凝视寄信人和收信人的面孔，无论是笑脸还是泪水都使人颤动。于是我想：何不也给您写信呢，小姐？反正，我早已习惯无望无果的事情。

　　我一路送，一路写，每到一个新地方，就给您写一封新的信，和其他信件一起投进邮箱里。我不停重复着自我介绍，希望您能唤醒一些关于我的记忆……但是，又怕您厌烦，只好写不同的内容。

　　您知道吗，您的故国也大变样了。据说幸存下来的“精灵王”福拉沃尔已经和法罗斯结盟。四王与精灵已经成为历史，未来，月桂国就要变成一个纯由人类组成的国家。

　　一年又一年。最近人们投递的信件也不再急迫，内容也从催人泪下的生离死别变成平淡无奇的日常。您看，活着的人永不停下追寻的脚步，这是一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啊。

　　而我写下这封信时，已经又到一年的春天。异变已经过去五年了，许多曾经的法师老爷和太太们转而开始琢磨种地。他们脑子都很好，于是田地里瓜果的长势也都特别好。没有花灵和小妖精，迎春花、山茶花和兰花照样也开得十足艳丽。天上有报春鸟和燕子盘旋，这都让我想到您。也许——我是说也许——您变成了一只自由自在的飞鸟，现在也翱翔在某个美丽的地方。

　　小姐，也有其他人也在挂念您。

　　您曾经所在的剧团这几天终于通过边境检查，来到法罗斯王国了。而我也尽可能地推掉工作，去观看异变后剧团的最新演出。您知道吗？您的同事们竟然想尽办法用其他手段代替法术来还原戏剧效果，比如，他们竟然用绳子吊起演员来模拟飞行，真是奇思妙想！我给剧团团长送去了戏剧粉丝们的慰问信，还表达了自己对您的思念。我说，您是位无与伦比的好演员，您的存在曾经让世界大放光彩。

　　“是的，”您的团长含着泪说，“我们永远不会忘记她。”

　　亲爱的莉莉玛莲，我想对您说，我永远不会忘记您。

　　您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时，我与您并无太多交集，我也不希望自己的一厢情愿打扰到您；您消失后，我永不停止这份怀念。这是我这个凡人所能缔造的永恒。

　　现在，就让这封信飞向风中吧。

　　您忠诚的

　　加布里埃尔·瓦伦丁

　　另：代替您出演罗莉的新演员不及您万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