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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沿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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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知寒有些疑惑:“我去做什么?”
“去玩儿啊,趁着年轻到处走走呗。”瞿期站直,左手撑着楼梯扶手,四根指尖来回敲击着,他说,“也不远,就在绥山市,坐高铁很快的,都要不了20分钟,咱们周六上午去,周日下午回。”
“你说的有事就是去玩?”应知寒问。
“也不是,确实有别的事。”瞿期思索两秒,干脆和盘托出,“去找人,你还记得上次我给你看照片,我说有两个是朋友,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么?”
“嗯。”
瞿期说:“就是去找他们,走啊,一起去?”
应知寒低垂着眸光,片刻后问:“为什么想让我认识你的朋友?”
瞿期下意识张口要回答,却发现舌尖并没什么内容支撑他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他微张的嘴唇又慢慢闭合回去,像只是打了个极为克制的哈欠。
应知寒就这么站在他身前,看着那双清亮的眼珠左右飘忽了一下。
然后瞿期再次开口问:“这个‘为什么’对你来说很重要么?”
楼梯口有那么一会儿没人说话,应知寒站在一颗筒灯旁,深浓如墨的瞳色落在阴影里,看不太清,像是在斟酌不同回答会带来的结果。
老化的灯丝闪了一下,他才回答说:“没有。”
“那不就行了。”瞿期说,“所以去么?”
“去。”
洗漱完之后,瞿期跑到应知寒卧室,他把手机递过去说:“把你证件号填一下,我买票。”
应知寒接过来,晃了一眼购票页面,将自己的号码输进去,然后提交订单,把手机还了回去。
瞿期买好了去程和返程票,刚退出来,对话框顶端就弹出一条转账记录。他面不改色点进去,直接点了最底下的“退还”,出门时只冷不丁扔了一句话:“钱多的话就把我家这栋房子翻新一下。”
应知寒:“……”
*
这场雪终究还是和之前一样,飘几粒就停了,除了温度骤降之外没别的效果。
出发去绥山的前一天晚上,天气预报又发布了降温预警,好在黄阿姨弄了暖和的粥,才让他们不至于冷着出门。
在饭桌上时,阿姨提了一嘴:“对了,明天冬至,正好你们不在,我也回家去和家里人吃个饭,晚饭之后再回来。”
“没事,您去吧阿姨。”瞿期礼貌地叮嘱了一句,“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吃完早饭,两个人打了个车直奔高铁站。过闸机要刷证件时,瞿期心跳陡然一停,他左右摸了摸说:“完了,我装身份证那个小包好像没……”
他话还没说完,应知寒就抬手递了个白色的包过来:“在这。”
看到熟悉的包,瞿期瞬间松了一口气,拍拍胸脯说:“你真是我的救星。”
感叹完之后,他刷了证件进去,忽然又反应过来:“不对啊,你从出门就拿上了,怎么来的路上不跟我说?”
应知寒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凉叽叽道:“想看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有东西没带,结果你还真是不负众望。”
瞿期:“……”
他就多余问。
他们基本算是卡着点来的,在候车室没等几分钟,大厅就响起了检票广播,相应进站口的门也打开了。
车厢和座位信息在瞿期手机上,应知寒就落后半步的位置,跟着他穿过长廊,又上了个楼梯,最终在提示的地标前站定。
几分钟后,高铁来了,瞿期上车把东西拿到行李架上放好,然后非常不客气地坐到了靠窗的椅子上,然而这个位置在票务系统上选中的是应知寒的名字。
怀宁站是个小站台,高铁停靠时间不长,没过一会儿,窗外的景色就逐渐开始后退。
车厢里空调开得很暖和,等到手指的血液活泛,温度回暖之后,瞿期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消息,然后敲敲键盘发过去几条回复。
应知寒本来也在回外婆的消息,但还没回几句,就听瞿期莫名问了一句:“你想喝什么?”
“什么?”应知寒抬起头,看到了瞿期递过来的手机屏幕。
对话框里,对面的人问了一句:你看看你和你朋友要喝什么,我买好在出站口等你们。
底下紧跟着还有一张图片,看起来像是什么茶饮店的菜单。
应知寒目光扫过最顶上时,看到对方的备注叫:童乐宜。
瞿期把图片点开,手上力气松了一些,像是要让他自己拿着手机挑。
“不用了,”应知寒说,“我喝不喝都行,你点吧。”
“行吧,”瞿期把手收回来,“那我给你点跟我一样的了。”
“嗯。”
把消息回复过去之后,对方回了个OK,瞿期挑了个谢谢的表情包发过去,然后锁屏看向了窗外。
今天的天气有些灰霾,再加上隔着列车玻璃,看起来就有种恍如近视的感觉。
铁路远离城市,修在那些荒芜开阔的地方,每次坐在高铁或火车上路过,就总能看见一些低矮寂寥的房屋。
有的房屋有烟囱,饭点路过的时候会看到一缕缕炊烟,但有的就没什么动静,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没有住人。
每一次从这些地方路过时,瞿期就忍不住会想,这些地方交通方便吗?住在这里的人们会去哪里买菜呢?四周一个邻居都没有,会孤单么?
他有时甚至会代入自己,如果他住在这样的地方,看到高铁一次次呼啸而过,会是何种想法。
他看着窗外的景色,说了句毫不相关的话:“要是没事的话,这么到处去旅旅游还挺有意思的。”
列车从一座小山旁驶过去,暗色的山让列车玻璃清晰地映出人影。应知寒在玻璃里看了他一眼,说:“你很喜欢旅游?”
“是,但也不是。”瞿期说。
他喜欢看那些自然景观,喜欢看动物,植物,甚至是千百年前留存下来的死物……
总之就是除了人以外的所有东西。
“所以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旅游。”
“而且你知道么,”瞿期说,“我有一段时间,包括现在,都特别想去看那些纪录片里的东西,比如北极熊啊,动物大迁徙啊,流石滩什么的。”
应知寒平静地听着,过了片刻问:“自己一个人?”
“是啊,”瞿期不假思索地应了一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又补了一句,“主要是也没想要和谁一起。”
“是不想还是没考虑过?”
“你这个问题问到我了,”瞿期咬了一下嘴唇说,“主要的问题是,现在并没有很多机会让我出去玩,所以我没有考虑过是‘不想跟人一起’,还是‘没考虑过跟谁一起’,就很难回答你这个问题。”
他把这句话里的一些字词加了重音,但说完还是忍不住笑起来:“算了,我自己听起来都很绕,能听懂就听,听不懂就算了。”
应知寒“嗯”了一声:“B和C包含在A里,你没考虑过A这个大前提,所以没办法在B和C之间做出选择,是这个意思么?”
瞿期这下是真的忍不住笑了,他转过头来说:“不愧是年级第一啊,不仅理解能力优秀,解释得也很言简意赅。差不多就是这样。”
他顿了顿,十分豁达地说:“总之有关未来的事情一件接一件,但它们仍然有远近之分,所以还是先考虑眼前吧!”
说完这话时,瞿期发现应知寒正盯着他看,他说:“你想说什么,是不是偷偷在心里损我呢?”
应知寒低低地嗤了一声说:“没什么,想说你很哲学。”
瞿期显然不信,呵了一声把头望向窗外,却又听到身旁的人问:“那你眼前的事情有些什么?”
“你很像我小时候看过的一个动画片名字。”瞿期说。
“什么?”
“《蓝猫淘气三千问》。”
“……”玻璃上映出应知寒帅气又无语的脸。
瞿期火上浇油:“不过你不淘气。”
应知寒深呼吸了一下:“当我没问。”
“眼前的事情当然是中午吃什么了。”瞿期说,“再往远点说,晚上吃什么,明天早上吃什么,明天中……”
“你闭嘴吧。”应知寒说。
瞿期停下来,又欠兮兮地说:“你知道么,你这个人逗起来是真的很有意思。”
应知寒不太想知道,他只想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时空穿梭机,好让他穿回一分钟前把自己的嘴缝上。
看着他虽然没表情,但却很缤纷的脸色,瞿期终于安分了一点,他说:“好吧不逗你了,眼前的事情……比如什么时候停药,比如什么时候能脱离我妈的掌控,再比如高考要考到哪里去。”
听到这几点时,应知寒没来由地意外了一瞬,毕竟这些问题近乎私密。他挑最后一点问了一句:“那你想过高考去哪里么?”
“南方吧。”瞿期回答得很快,“北方的雪有点儿看腻了。”
过了会儿,他反问道:“那你呢,有没有想过要去哪儿?”
应知寒垂眸,拇指无意识地捏了一下食指关节,说:“大概还是北方吧。”
“为了照顾你外婆他们么?”
“嗯。”
说完这句话之后,两个人像心有灵犀似的,都没人接下一句话,从上车开始就一直低声聊笑了十多分钟,此刻一停下来,就显得安静得过了头。
「我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他赶紧高考,考得越远越好,我们才是他的拖油瓶。」
瞿期脑子里忽然回荡起这句话,这是之前应知寒的外婆跟他说的,他那会儿并不赞成这个说法。
他很想像当时一样,下意识反驳这句话,却发现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角度。
在关乎人生的抉择前,应知寒就像一个旁观者,他能清晰地看到哪条路是更好的,更繁花似锦的,但他只能硬生生把自己掰到另一条路上,因为这条路对他身边所有人都有利。
只不过除了他自己而已。
这个认知让瞿期的心里很不舒服,但除了不舒服之外,还有些沉闷且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像是被人攥着心脏慢慢收紧。
他分辨不出这个情绪的源头,于是将其归结为作为朋友而产生的遗憾。
他在这个遗憾的情绪里陷了很久,总想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余光里就看应知寒碰了他一下,说:“到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