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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西风凉 ...

  •   天际一条血红色的线正一点点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暗。

      急促翻飞的马蹄踩踏着猛烈呼啸的狂风,哪怕寒风刺骨,凛冽若刀光迎面割据,马上之人也刻不容缓,甚至更加凶狠地驱使着马儿,疾冲起来。

      “哥哥,再忍忍,我们、我们马上就到大梁了!”林辙轻声呢喃着,将怀中昏迷不醒的楚暄护得更紧了些,不让一丝寒风侵入,在他的额间落下一个吻,驭马的速度更加猛烈。

      云梦山上张仪墓前,二人拜到第三下时楚暄突然昏厥,林辙吓得魂都飞了,他顾不上别的将楚暄一把抱起,才发现楚暄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凉一片。
      林辙胡乱在襟袍上蹭去一手的污泥,摸了摸楚暄的额头,那温度滚烫得吓人,他立刻掉头冲下山去,跃上马匹向大梁的方向疾冲。

      云梦山距大梁近百里远,下山时已是夕阳西下,暮色逐渐浸染苍穹,林辙发了疯似的狂冲,生怕错过了大梁城的门禁,终于在离戌时仅剩一刻钟时冲进城门。

      进了大梁城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起先时替张仪找的那名老大夫,调转马头向西,奔向那家医馆,在医馆外见门半掩着,内里灯光昏暗,他也不管不顾横抱起楚暄跳下马,冲进馆内。

      “大夫!大夫你在吗!”林辙破门而入,在馆内急匆匆地大喊乱逛,把一名小厮撞了一个踉跄,林辙见到人仿佛拽住了救命稻草,直逼上前,“大夫呢!大夫在哪儿!这儿人命关天!”

      这医馆本在戌时关门,那小厮正收拾着,听闻外头传来一声巨响,连忙冲出去以为进了贼,结果被来势汹汹的林辙吓得够呛,看着对方人高马大,目中泛红光,活脱脱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小厮吓得直哆嗦,呆愣在原地,片刻后才醒神,注意到他怀中昏厥之人,赶紧将人领进里院:“在、在的,公子跟我来。”

      林辙火急火燎,抱着楚暄的手却是极稳,一路行来动静之大,楚暄的发丝都未掀起过,穿过里院入了诊室,林辙瞧见黄老大夫,欣喜若狂,大步冲上前去:“大夫,快救救我哥哥!”
      黄老大夫蓦地一哆嗦,微向后仰:“哎哟小伙子,你吓死老夫了!”瞧见林辙怀中抱着个人,挺直了腰杆子,即刻命令道,“快将人放下,手给我。”

      林辙依言将楚暄轻轻放在席上,动作之温柔完全不似方才的焦躁。
      黄老大夫瞅了他一眼,拉过楚暄的手把脉。

      林辙静静看着,见黄老大夫眉目逐渐紧锁,半天不出声,有些急了,正要开口询问,便听黄老大夫以责备的语气询问道:“怎么这会儿才过来?这都烧了好几天了,再晚一点脑子都要烧坏了!”
      林辙面色煞白:“什、什么……几天?”

      黄老大夫放开楚暄的手,看着林辙,责备道:“这病症少说也有十日之久,最初因风寒而起,以至体虚气短,浑身乏力,加之操劳过度,夜不能眠,加重了病情,如今体内虚火旺盛,所有病症一同爆发,导致他脉象紊乱,心跳缓慢,怕是再晚一些便会伤及心脉,到那时可就糟了!”

      林辙愣住,回想楚暄这段时日精神低靡,他以为只是因张仪离世悲伤过度所致,并未往生病的方向去想,得知真相后心中万分自责,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大、大夫!是我不对,我没发现哥哥他病了!是我不对,求你!求你救救他!”林辙双眼一片赤红,差点儿就要给大夫跪下。

      “别跪!”黄老大夫赶紧出声阻止,叹了口气,“公子放心,老夫行医多年,这种症状也是常见,您不必惊慌,老夫这就为令兄开药,先吃个几日把烧退了,便无性命之忧。但令兄身子过于虚弱,烧退了后还需您悉心照顾。”
      林辙点头如捣蒜:“谢、谢谢大夫!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哥哥!”说着便起身对大夫深深鞠躬。

      黄老大夫瞧他这模样,笑了笑,提笔拂袖写下一张药方子,末了让方才的小厮拿去抓药,又吩咐了林辙一些煎药的细节,林辙点头应下,再三谢过,抱起楚暄取过药离开医馆,奔回府邸。
      ——
      回到府上,林辙先将楚暄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在屋内燃起炭火,安顿好一切后只身离开快速步入厨房,先将药材用水冲刷一遍,放入药炉中煎煮。
      林辙盯着药炉发了会儿呆,走进厨房边上的储粮室,摸索了一会儿,提出一袋米、一把葱、一块姜,将仆从们先时存放于肉罐子中的鸡肉也一并带到厨房,认真回忆了一遍,便开始洗米、烧水、切肉,熬粥。

      折腾了快两个时辰,林辙端着药和一碗姜末鸡丝粥来到楚暄房中。
      楚暄此刻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像是熟睡着。

      林辙快步走到床边,将托盘放在床头,坐到床边摸了摸楚暄的额头,整个人僵住,这温度比方才在云梦山上更加炽热,对方的气息也较之前微弱了些,他忍住紧张不安,知道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林辙坐到床沿上,支起楚暄的肩膀将人轻靠在床栏上,又拿了两个枕头垫在他背后。
      楚暄仍旧闭着眼,林辙看了他一会儿,松了口气,先端来案上的粥,舀了一勺,吹凉了递到楚暄嘴边。

      “哥哥,来,张嘴,先吃点东西。”林辙也是第一次照顾病人,手因紧张和焦急有些抖。
      然而楚暄并未张嘴,汤勺触碰到唇边,似是不满,轻轻将头一歪,这一动作蹭到了勺子,勺中的白粥洒到了衣襟上。

      林辙赶紧将汤勺撤回,伸手将楚暄领口的白粥抹去,眼中满是忧色。
      这样不行,他看着手中的粥略一沉思,少顷舀了一勺,吹凉了后抿了一口,继而轻轻捏起楚暄的下颚,将汤勺塞进他口中。

      口中突然闯入异物,令昏睡的人一个激灵,下意识挣扎起来,粥流进喉管的那一下因无法顺利吞咽使得楚暄被呛住,引起猛烈地咳嗽。
      林辙见状,吓得赶紧放下碗,帮楚暄顺背和胸膛。

      经此一番折腾,楚暄半醒过来,迷迷糊糊间看清了林辙的脸,头痛欲裂,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灼热,却下意识地劝说:“离……离我……远点……会……染上……”
      林辙闻言因楚暄的转醒感到一丝惊喜,但更多是焦灼,他对楚暄的话置若罔闻,继续将人拉到跟前重复着喂粥。

      可能是人醒了,也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和眼前的人,这次喂下楚暄倒没那么抗拒,但因发烧有些反胃,吞咽得极为吃力。
      温热的粥下肚,人也舒服了许多,身体逐渐适应了,楚暄不再反抗,安分地喝下大半碗,眼看喂得差不多了,林辙将碗移开,见哥哥靠着枕头又快昏睡过去,他赶紧拿过药碗,照着方才的动作舀了一勺药,吹凉了送入对方的口中。

      而药汁滑入口腔的一瞬间,楚暄猛地抽搐,身体本能地抗拒,直接将口中的药全部咳了出来,这苦涩的药唤醒了他零星的神志,楚暄痛苦地呜咽了一声,像是受到了致命的威胁,“我、我不喝这个!咳……咳……”他剧烈挣扎起来。
      林辙生怕他的举动把药碗打翻了,赶紧遏制住他倒腾不休的双臂。

      而楚暄这次却极力地反抗,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头猛地向前撞击在林辙的额头上,用力将身前的桎梏推开,再次闻到苦涩到发酸的药味,胃里翻江倒海,侧头“哗”的一声,将方才喝进去的粥吐了出来。

      林辙吃痛闷哼一声,药碗险些被打翻,好在他眼疾手快地接住,他揉了揉红肿的额头,又被楚暄的举动吓到了,赶紧将药碗放到木案上。
      看着哥哥这一吐将吃进去的粥吐掉了将近半碗,面部吐得充血,眼角都是泪花,狼狈不堪,正低着头喘息,林辙伸手过去想将人扶起,楚暄却下意识缩起身子。

      “我不想喝……”生病之人此刻神志不清,说话含糊带着哭腔,哀求道。
      林辙见状,好言相劝:“好好,我们不喝,现在就睡觉。”

      再碰楚暄时他不再抗拒,林辙便搂着楚暄的胳膊,将人拉到自己怀中,抱着他安抚着,嘴上念叨着“不喝,不喝,好好睡觉”,抱着对方轻轻晃动着,又顺着怀中人的背,像是在哄小孩。

      楚暄起初身体还是紧绷着,可毕竟在病中,又在林辙怀里,他也逐渐卸下了防备,不再反抗,将全身重量倚在对方身上,头靠着对方的侧颈,像是找到了安心和依靠,脸又往林辙的颈窝里挨了些。

      林辙感知到怀中人安分了,且又快要昏昏欲睡,他又哄了一会儿,将人再度安置于靠枕上,再次拿起药碗,看着碗中浓稠苦涩的药汤,有些发愁,他自己也尝了一口,舌尖触及浓黑的药汁时狠狠地皱起眉,那酸涩到发苦发麻的感觉自舌尖打向头顶。
      他险些翻了个白眼,看着这药,又看了眼闭着眼安分乖巧的楚暄,心中不忍,但此刻也不能再拖下去了,哥哥身体要紧。

      林辙他把心一横,强行将人摆正,取过药猛灌入一大口,拽过楚暄的下巴狠狠灌了进去。
      苦涩的滋味又侵入口中,楚暄再度挣扎起来,林辙口中动作不停,一手伸向楚暄的后背将他搂紧,半身的重力都欺在楚暄身上,哪怕耳边传来令他揪心的呜咽声,也置若罔闻。

      这招倒是挺管用,好不容易灌下了大半碗,部分药汁顺着二人的嘴角流下。
      林辙松开手,见楚暄因挣扎而衣衫凌乱,可怜兮兮的模样,十分心疼,用袖袍将他嘴角和脖颈上的药汁擦干净,又含了口药,喂了进去。

      每喂一次,楚暄就挣扎一分,到后来挣扎的动作渐渐小了,不知是累了还是习惯了这苦涩的滋味,终于在最后几下乖乖地将药全吞了。

      林辙见药碗已空,长舒一口气,擦去额角的汗,见楚暄始终闭着眼,痛苦地瘫在床栏上,眉头紧锁着,额间已被汗水浸湿,双颊泛红,衣衫凌乱,嘴边残留着几滴浓黑的药汁,在他白皙的面颊上分外显眼,雪白的领口已被药染得乌漆麻黑,斑驳不堪。

      他看着楚暄这副模样,想到接下去的几日都要逼着他喝药,就觉得心疼和不忍,心想着明早要去买一些蜜糖回来。

      林辙擦去楚暄嘴角的药汁,安抚道:“哥哥,别怕,我陪你一起喝这苦药。”整了整楚暄的衣襟,将人重新平放回床上,盖紧被子。

      林辙就这样静静坐在床边看了许久,见楚暄呼吸平稳,眉宇舒展,沉沉睡下,他俯下身,摸了下楚暄的额头,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受到温度降低了些,他嘴角上扬,在楚暄的额上亲了一下,直起身,摸了摸楚暄的面颊,柔声道:“哥哥,好好睡一觉,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末了站起身,动作极轻地处理掉地上的狼藉,又将床头的空碗送至厨房洗净,收拾了下厨房,便快步回到房中,轻手轻脚地将外衫脱去,吹灭烛火,躺到楚暄身边,抱着他睡下。

      半夜,林辙被动静惊醒,视线清晰后发现怀中人早已挣脱开自己的手和被褥,背过身蜷缩在墙角。
      林辙立马起身点蜡烛,见楚暄后背一片湿漉,半透明的衣衫黏在身上,内里瘦削的背脊、纤瘦的腰肢以及因发热而透粉的肌肤清晰可见。

      林辙愣了一下,上前摸了下楚暄的额头,沾了满手的汗水,他即刻拾起被踢飞在床脚的被褥盖到楚暄身上,立刻下床走到衣柜前,从中取出一件干净的里衣和一条布巾。
      刚回到床边就见楚暄又不安分地将被褥掀开,嘴中还轻声呢喃着什么。

      “热……”
      “哥哥,你说什么?”林辙凑近耳朵,将被子盖回去。
      “热。”楚暄转为仰躺,再次不满地将被子掀开,眉梢微竖,睡梦中带着愠色。

      林辙看他这副模样,又心疼又觉得好笑,此刻的哥哥像个闹脾气的孩童,完全没有平日里的稳重气度,他忍不住捏了捏楚暄的脸,将人扶起揽入怀中,把他身上湿透的衣衫脱去,用布巾温柔地擦拭着额间和身上的汗水。

      熟悉的怀抱和气息令楚暄安分了下来,软绵绵地靠在他肩上,直至穿好衣服都未有过一丝反抗。

      处理好后林辙抱着楚暄像哄小孩那样轻拍着他的背,直至怀中之人呼吸平稳,才将他重新放回床上,放在自己方才躺的位置,用被子裹紧,自己睡在被楚暄的汗水略微浸湿的地方,隔着被子抱紧他。

      后半夜林辙的睡眠很浅,楚暄也没有因不舒服而乱动,林辙安心许多。

      翌日清晨,林辙顶着发青的眼眶醒来,楚暄仍旧睡着,林辙半支起身子摸了摸哥哥的额头,额间的温度明显降了许多,仍有些余热未散。
      回想昨夜楚暄发了一身汗,应当是退烧的征兆,思及此,他安心了许多。

      看着哥哥睡颜安详,林辙低下头在他额间亲了几下,便轻声下床披上外袍,洗漱后到厨房准备早饭和煎药。

      刚熬好粥,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林辙疑惑,向外走去,推开门见来人是一名身穿暗红色官袍的中年男子,只身一人前来,看着自己时露出官场上可见的标志性笑容。

      林辙略一思索,忆起此人正是那日魏王派来送棺椁的官吏。
      未等林辙开口,那官吏率先道:“这位小公子,本官受王上之托前来询问些事,可否入府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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