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夏》小北何时归

95、(10)

　　(10)
　　接到安子谦短信的时候夏未正在默念英文单词，男生说自己好像发烧了，不太舒服，已和老师打过招呼，打算一个人在家躺躺，就不来学校了。
　　从早晨捱到下晚自习，夏未和苏小拉在路口告别，仰头望望天空，雪还在静静地下。
　　围好围巾，给家里打电话说今晚帮苏小拉补习功课。细心的妈妈叮嘱了几句如果太晚就不回了要早点睡觉别太辛苦之类的。
　　因为男生说父母都去外地了，想到他生病了还一个人，怎么想还是觉得去看看的好。
　　到达男生家时已经晚上十点半。安子谦头重脚轻地穿着拖鞋，身上披着毛毯，拉开门。头发微乱，模糊的眼神登时一亮，他说哎？你怎么来了？紧接着打了个结结实实的打喷嚏。
　　雪在暮色里轻轻地下落。安子谦家的露台是木制结构的，地板和廊柱上刻着希伯来文，古老而曼妙的神秘字迹。白色瓷盆里有修长的水仙花，披着雪衣。屋角上垂挂的红绳在风里牵动着铜铃，将夜色衬得无比静谧。
　　屋里小米粥的软香溢出来，女生倚在露台上的白色真皮沙发里，幸而露台四维垂着厚实的窗帘，挡去了部分北风，又因为没有关死隔门，屋里的暖气的涌出来一些，坐在那里并不冷，相反甚至有点惬意。她腿上摊着莫泊桑的《一生》。天色愈发暗下来，屋里的光更显得温暖。夏未合着眼，微醺的梦里目睹一朵花由初春至深冬的全部姿态，鼻间嗅到的却是自己亲手煮的粥的香味，一点点浓郁，令人心满意足。醒来的时候，她觉得有点凉，抱肘起身进屋，男生依然安睡，被子和初时为他盖好的无二。夏未放轻脚步，低身探探他的额头，暗舒口气，烧退了。
　　去厨房关了火，她又呆在床前静静看了安子谦一会，直到他睁眼，揉揉太阳穴，坐起身，略困顿地微笑。
　　“醒了？好点没？”
　　“嗯。煮了小米粥？好香。”男生想下床。
　　“呆着别动，我盛过来就是。”夏未站起来跑出男生卧室，不一会端着一碟青菜，一碟开胃雪菜，外加一碗热乎乎的粥出现了。
　　看着安子谦将面前的食物一扫而空，女生特高兴，说安子谦，看来我手艺挺赞啊，是不是啊？
　　“不是呢，和我差距可大了。”男生舒舒眉头：“粥倒是很香，可煮过了，都快化了。青菜炒太久蔫儿了，雪菜比较辣，我是病人哎，不能吃太刺激的东西才对。”
　　见夏未瞬间丧气，安子谦说，好了，夏大小姐亲自下厨我都感激不尽了，你做什么都很好吃，你看我不都吃光了么。
　　“我是不是特不会照顾人还尽添乱？”拉过床头的抱枕，使劲拍了拍。“我刚才煮粥见还得好久，就到阳台上坐着看了会书，就忘了时间……”
　　“哦？看什么书呢？”
　　“在你枕边拿的，《一生》。”
　　“故事其实有点悲。”
　　“嗯。发现你房间里好多书。”
　　“嗯，爸妈一直都很忙，所以比较习惯一个人呆在房间，看看书或者画画，总之如果这样的话，时间比较容易过去。”
　　安子谦说因为自小就习惯一个人，关于父母陪同玩耍的记忆淡至若无，那段时间一半与田小雨有关，一半是自己一个人的世界。这个不善言辞的少年喜欢看书，文字的表达能力却出奇笨拙，于是画画成为自己情绪的最好表达。
　　“夏未，你和恰好我相反，”男生也抓过一个抱枕，靠过来，“你会写东西，不过画画确实有点糟糕。”未等女生作出反应，他说，“其实觉得文字的力量是最动人的。”
　　房间里暖得像一个冬天深处的洞穴，蔽去刺骨的寒风以及呼啸的声音。汩汩冒出的蓝山咖啡味。橙色的壁灯。男生随意倚靠在床头的姿势。他虚弱却依旧美好的，微恙的眉眼。他的声音轻轻响起，像念着古远的童谣，听来清澈绵长，可又有淡淡的，时光落幕后的忧伤。
　　“夏未，夏未？”
　　女生抬眼，支起身，挠挠头“哎呀不好意思，其实我醒着呢，感觉像是在梦里听你说话。”
　　安子谦微微笑了笑，“困了？”
　　“不是。”只不过是因为每次听你说话都会觉得安心，处于最放松的状态，感觉类似一场香甜的睡眠。“其实，也有文字表达不了的，心里想的世界要是能变成一幅画就好了。”
　　“你想过要什么样的世界？”男生略讶异。
　　“当然想过。”
　　我想去一个岛屿居住，就是那种四周被湛蓝清澈无比的海水，包围的岛屿。
　　海沙是白色的，土壤棕褐色，城堡是墨绿色的，城堡的后面是果实累累的大片的庄园。城堡前种植着明黄的向日葵，香气馥郁的郁金香，素洁的百合和风信子在风里晃。城堡里必须有大大的厨房，适合所有相亲相爱的人一同聚餐，还必须有大大的床，柔软，适合安眠。城堡之上天空要很蓝，矢车菊那样的蓝。
　　就是那样的世界。所有的人事必须纯粹，纯粹的蓝纯粹的白，纯粹的情谊，纯粹的一切。
　　如果大白天地和人闲扯梦想，那一定白痴到极点，可此时的氛围正好，男女生都靠在床头，抱着抱枕，以最舒服的姿势说话，和倾听。
　　断断续续说完这些，扭过头，安子谦已经再次睡着，呼吸均匀，睫毛动人。夏未拉好被子，替男生盖好，才放心背对着他也睡了。
　　早上临上学，安子谦在门口送女生，他说夏未，我今天还想休息一下，一会我给班主任打个电话。你路上注意安全。
　　嗯。夏未换好鞋，匆匆忙忙，含糊地应声，又想起什么转过身，“中午我就不过来了时间好赶，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还有，下了晚自习我和小拉一起过来看看你。”
　　挥挥手，女生很快消失在电梯门口。
　　安子谦在阳台望着女生乘上的公车开远了，才回到餐桌前，这丫头的手艺还是很糟糕，牛奶热噗了，粘得杯子周围全都是，握着粘乎乎的，吐司里面夹的荷包蛋呈半焦状。
　　他无奈地吃了几口面包，又喝下几口牛奶，动作渐渐缓下来。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居住的房子，确实大而漂亮，由专业设计师打造，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可是在他看来却是空荡荡的。
　　是怎样成长的呢？每天，父母都忙得不可开交，小的时候把他寄养在外婆家，稍大了，就给他请家教，数学英语钢琴绘画，其实请什么样的家教都无所谓，重点是有人一刻不停地陪在他身边。他厌倦这样的施与，他对父母说其实我更喜欢一个人。他开始对绘画和看书着迷，有时候可以在沙发上呆一整天，中途保姆喊他吃饭，他才会从自己的世界暂时脱离。再后来他开始尝试着自己做吃的，他不喜欢陌生人在自己屋里忙进忙出，做着她们拿手他却委实不感冒的食物，他希望就那样不被打扰。
　　安子谦在昨晚对夏未讲起自己的成长经历后说，你看，其实人的最初是多么地普通，只是后来有太多耀眼的光。
　　哪怕当初那个孩子有多么寒碜和平凡，其后累积的岁月让他光芒渐起，所拥有的一切将从前自己的模样湮没，没有人知道很早之前，他跟着外婆居住在老城区一条毫不起眼的小巷里，由于父母为生存奔波，而长久缺失他们的爱。一切的一切，其实从这个人的初始，是可以找到根据的，所以关于安子谦，许多人都这么评价，他们说这男生性格温和懂事，处事尤为低调，喜独处，给人礼貌的距离感。
　　小时候除了田小雨的到来会让他短暂雀跃，其他的一切他都淡漠以待。不过这房子是刚搬入不久的，自然与田小雨无关，他感觉自己每天都生活在一个宏大唯美的躯壳里。而夏未在这里与自己呆在一起的短暂的时间，让他有种久违的家庭感。她为生病的自己盖好被子为自己煮东西吃看自己看的书，听自己东扯西拉地聊一些隐约的记忆，她在自己的叙述里差点自然无比地睡着。甚至，两个人在同一个房间断断续续地聊天打盹，以及看窗外的雪，就这么过了一整夜。清晨，她起床手忙脚乱地笨拙地为自己准备早餐，她自己都没来得及吃，然后叮嘱自己说要照顾好自己，说再见，会再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后知后觉，但总之，开始隐约感动，然后这种感觉无可遏止地越来越浓。
　　夏未。男生走到露台，未央公园被纯白的雪全部覆盖，那巨大的摩天轮美得不可思议，披着一身雪白而柔软的衣服，在轻轻地转动。随着它有条不紊的转动，雪簌簌而落，像一幕稀疏的雪的瀑布。雪花还在轻盈地落，划过男生微微湿润的眼睛，飘远了。你知道吗，很感谢你，夏未。
　　屋里的手机铃响了又响，安子谦才回过神，以为是夏未的来电，喂了一声，意识到那边是田小雨。
　　天全黑了好一会，安子谦不断地无意识看时间，直到门铃响起来。屋里凌乱成一片，地毯上有薯片有奥利奥有果粒橙，还有几罐百威。男生起身想跨过那些障碍物去开门，却被田小雨一把拖住，女生眼睛还认真盯着显示屏，她说子谦你干嘛去啊，这个法师说话好贱，一点都没团队精神，咱们吧他踢出去吧?
　　安子谦说你等等，有人来。开门，看见苏小拉和夏未站在门口，还各提了大袋的食物，不由自主面露愧色，支吾了会，硬着头皮说，你们来了？
　　苏小拉奇怪地打量了安子谦，这孩子的状况显然与自己设想的极端不符合。预想的男生形象是虚弱不堪，以类似骨质极端疏松的姿势颤巍巍地艰难地打开门，如见救星般地感激涕零地说美女们，我终于等到你们来看我了！
　　女生大喇喇地推他，说亲爱的，我们大老远来看你你就这反应哈？我发现你样子是特疲惫，不过不是给病的，倒像是纵欲过度哈哈哈哈！
　　苏小拉拖着夏未往屋里走，紧接着屋里传来田小雨疑惑的声音，子谦，谁来了，这么吵？
　　苏小拉听到声音，转身怪怪地看了男生一眼，到了客厅看到那番光景，对面露敌意的田小雨哼了一声算是招呼。接着转身问男生，不是生病了么？又打游戏又狂吃海喝，干嘛这么折腾？
　　“呃……”
　　未等男生回答，田小雨抢话，“他病了我来看看他，陪我玩游戏很正常啊这有什么的？”
　　“放你妈屁，他病了你还这么折腾他，你这人有毛病吧你？而且，”苏小拉打量对面那女生，“你肯定逃课了对不？”不由自主就吼上了。
　　“关你屁事，我爱逃课你管得着么你。再说，安子谦他自愿陪我的，只要我在，他干什么他都愿意！”田小雨仍是镇定，转眼接着打网游。
　　“田小雨，今天我跟你杠上了，你……”苏小拉是急性子，火一大就指着人开骂，却被一直没出声的夏未拦住。
　　“你们这么忙，我们就不打扰了。”听不出语气，夏未直视安子谦，直到他咬住唇，心虚地移开视线。
　　“嗯真自觉那我们就不送了！”田小雨三步并作两步到门口，做了一个在“请”的手势。
　　苏小拉狠狠啐一口，骂了声“Bitch”,拉着夏未头也不回绝尘而去。
　　屋里静得可怕。
　　田小雨开始乱踢零食，“啪”地关上了电脑。她说安子谦，你玩3P啊？成天就少不了这俩女人？苏小拉那贱货刚才骂我婊子，你听见没？你听见没？
　　男生沉默了一会，他说田小雨，够了，请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