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夏》小北何时归

16、（5）

　　（5）
　　北风穿越长江上空，进驻这座城市。
　　天色寥落了半个多月，云层厚重。
　　秋日的清晨，这是个难得晴朗的日子。阳光静如落雪，万物由暗沉转为流金色。
　　隐匿在城市森林中，毫不起眼的灰色小巷里，底层居民开始了忙碌疲累的新的一天。木板门吱呀地打开，陆续走出三五成群的睡眠不足的女人，胡乱裹件大衣，露出里面猩红的内衣边缘，昏昏沉沉的模样。女人们边走边不老实地踢开蜷缩在墙角的野猫，惊得那动物嘶叫一声，飞快窜过地面脏臭不堪的垃圾，跃过墙面，不见了踪影。她们神经病似地笑得前俯后仰，嘴里骂骂咧咧，就近买了点充饥的早餐，很快缩回屋内，木板门再一次合上。
　　即将散去的灰白雾气浮在巷内。
　　随处晾晒的衣裤，僵直地摆动，光线不明的时候，骤然看去有点怕人，像一具具吊死的尸体。
　　巷子最深处那户人家也有人醒了。
　　“苏苏，起床啦！”一个中年男人推门而入，走到床边轻声呼唤自己的女儿。
　　陈旧暗黄的窗棂，粗糙的，打满补丁的纱帘，在清晨阳光的辉映下焕发出光彩，这秋的晴好的日子，风力减弱，细小的气流穿过窗的缝隙，微微掀开窗帘，阳光趁这间隙偷偷溜入屋里，而狭窄的木板床上的女生还在沉睡。
　　“哎——”女生很不情愿地翻了个身，又眯了一会，才慢慢爬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抓了抓睡乱的头发。
　　一直耐心候在床边的父亲见她起床了，放心地退出去，嘴里叮嘱着要快些洗漱好下去吃早餐。
　　女生梳洗完毕后走向衣橱，哗啦一声打开。
　　一整列款式各异色彩缤纷的漂亮的女装。
　　刘苏苏皱皱眉。每次打开衣橱的时候，就感觉很怪异。里面昂贵的衣物饰品，与这个寒碜简陋的房子形成的对比太过强烈。面对那些东西的时候，就好像是一个卑微的奴仆，不小心看到主人千金的珍藏，从来不敢相信那些东西，是属于自己的。
　　挑了半天才选中一件粉薄羽绒服，下面套了短裙，一看时间有些紧，跑下楼拿起餐桌上的牛奶灌下去后就换了靴子准备出门。
　　“苏苏你不吃早餐再走啊？”
　　父亲跟在后面喊。桌上他特意为女儿准备的鸡蛋女生没来得及吃。
　　“不了时间太赶了，你自己吃吧！”女生头也不回地应着，快步下了楼。
　　俯视着去看，这户人家处在灰暗小巷的最深处，后门却紧挨着市内最繁华的光荣路。小巷与光荣大道形成一个歪斜的倒“T”字形。
　　贫穷与优越的界线奇异地搭在一起。
　　女生从来都是从后门出入的。出门没几米，就到了光荣大道上。精心规划的楼盘高大错落，林立在道路两旁，路旁的温室植物赏心悦目。刘苏苏对这里的一切早就习以为常，她骑在单车上，加快了平时的速度，想把拖延的几分钟赶回来。
　　“喂老大，那个女生出来啦！”一个眼尖的男生赶紧提醒为首的那个。
　　“现在才出来，女生还真能磨。”说话间几个男生迅速上了车，一路滑着跟在女生后面。
　　“刘苏苏——”开车的男生摁下车窗，探出头喊她的名字。
　　女生没理睬，加快了速度。
　　“喂喂……”男生只好将车开得稍前，控制着车速，女生头偏向另一边，分明抵触。
　　“老大你太失败了，人都不理你啊哈哈！”
　　“对啊，怎么办，我们还指望着你请我们喝喜酒咧！”车里其他两个男生幸灾乐祸地打击为首的那个。
　　“快迟到了，我载你去学校吧刘苏苏？”男生耐着性子再次向女生喊。
　　“张在宇，你很烦呐知道么？”
　　女生扭头瞪男生，嘴微嘟，晨曦绸缎一样泻在她身上。粉嫩的脸，大而明亮的眼睛，娇嗔的语气。
　　一朵水莲花开在粉红的阳光里似的。
　　车里三个男生看得有点愣神，女生已回身更加快了速度。
　　开车的男生不敢再贸然行事，可又不甘心放弃，只好忽快忽慢地与女生保持距离。
　　追追赶赶间，几个人已经在学校所在的淮阴路上。
　　前面一男生一女生两个并排骑着车，刘苏苏想超过去，没想到她往左男生也正好车往左一侧，她往右男生也恰好往右一偏，故意杠上似的。男生看上去挺兴奋，手舞足蹈的，没章法地左摇右晃骑着单车，和旁边女生说着话，根本没发现自己挡住了后面的人。
　　“哎你——”一恼声音就出了口。依旧是甜而娇嗔的声线，棉花糖外裹了层蜜的感觉。
　　男生转头迅速扫了一眼刘苏苏，大概觉得没发生任何情况，又回身继续和身旁女生说笑。
　　阳光花朵一样打着转转盛开了，在秋日，那些细微的温暖忽然急剧地膨胀起来，突破了凉的空气，迅速而温柔地陷入身体中，钝钝地一头撞在心上。
　　男生回身看她的那眼被施展了时光魔法般无限拉长和无限放大，贴近。他脸部明朗的线条，漆黑的瞳孔和挺直的鼻梁以及嘴角略微邪气的微笑迅速形成一个透明的环，蓦然套在刘苏苏心里某个触角。
　　周身神经不由自主地，被牵动。
　　女生有点恍惚。
　　“嘀嘀……”张在宇的车跟了上来，摁了喇叭。
　　“嘿萧扬——”车里的人兴奋招呼着，被喊名字的男生转脸过来笑着挥了挥手，身旁的女生也侧过头：“好哇张在宇，你竟然不和我打招呼！”
　　张在宇飞快地扫了一眼刘苏苏，脸却依旧朝着打招呼的女生，“哈哈，刚萧扬挡住你了我没看到啦！”
　　“哇赞……”车内另外两个男生夸张地发了声感叹，“这个好像也不错哈？”
　　“我觉得这个属于我喜欢的型，妞儿皮肤超赞！”
　　“确实……不过我还是觉得刘苏苏长得好看些！”
　　“老大她叫什么名字啊，哪个班的？”
　　“真服了你们两个。她就是夏未啊，和萧扬超好朋友的那个女生。”张在宇简直被他们吵死了。
　　“哎相见恨晚啊……”
　　“晚个头啊，你们两个前几天转来的，昨天才认识萧扬，今天看到她就算晚了啊？”
　　“那不是这么说的，我们一来认识你就知道刘苏苏了，相比之下这个就晚了！”那两人分辨。
　　……
　　萧扬。夏未？
　　张在宇的车贴得很近，刘苏苏心里记下了这两个名字。原来这两个就是年级上小有名气的男女生，听说他们从小玩到大，非常默契要好。
　　“我们到那边停泊去了啊，BYE！”转眼到了学校大门口，张在宇指了指校门不远处的停车场和大家道别，“刘苏苏你要加速哦！”
　　听到这句招呼，萧扬和夏未同时惊讶地向后看去，才发现那个一直默默跟在后面的女生。
　　是张在宇认识的朋友吧？两人对视一眼。后面那个叫做刘苏苏的女生已经自自然然地露出笑容，两人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大概是发现时间很晚了，萧扬拉住夏未的胳膊猛地加速，“快快快，希望赶得上！”心急火燎地吼。
　　“哇要死了这么快！”夏未小声惊呼，两人风一样地远了。
　　刘苏苏慢慢地踏着车。
　　就像是，某处宁静的湖泊，网了浓密的隔膜，然而湖面上一直清风明月，从来都是从容不迫的。忽然的，不知从何处播下一枚淡绿的种子，轻易抵达湖底丰泽的泥沼，吸取营养，极速发育繁衍，绿的蔓藤瞬间涨满视野，占据全部空间。
　　一切变得不那么一样。
　　这究竟是怎么了？
　　当刘苏苏气喘吁吁地站在教室门口喊报告的时候，班主任点头示意她可以进来来了，眼中的不可置信只是闪了一下，却被她捕捉到了。哎是啊，今天中邪了吧，明知快迟到了仍傻了样地慢慢走上教学楼，反应过来小跑向教室的时候大家都已经晨读了十来分钟。而自己，本是从不犯错的老师青睐有加的优质学生啊。
　　这个时候，萧扬夏未已互相发完短信，收好手机在位置上开始晨读了。
　　——没迟到吧傻瓜？我一进教室就打铃了！险啊！
　　——没有啊真庆幸，幸亏刚才拉你一路狂奔，我踩铃，哇哈哈，你才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