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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钟叙的故事(三) ...

  •   后来,我和祁月在那一年的九月,进入了同一所小学。那一年,我也有了第一个秘密——我的父母离婚了。

      其实那天,不是我第一次见到母亲身上、脸上的伤痕。我早就发现过它们的存在,我总是发现在我睡前给我讲故事的母亲还是完好的,而过了一夜,第二天,她的身上就会忽然长出这些奇怪的伤痕。

      因为那些伤痕过于可怖,我没有开口问过。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像是看不见这些伤痕一样,让它们肆意地生长在我的母亲身上。直到那天我的视线越过母亲的身体,看见我父亲眼神中尚未褪去的恶意与攥紧的拳头,我终于意识到母亲的伤痕是从何而来。

      我疯了一样尖叫着冲进去,举起桌面上的不透钢水杯砸破了父亲的额头。

      他额头的破口处,红色的血液一点点渗出来,我父亲在那红色中终于褪去了所有的怒气,略带愧疚地看着我。他没有说话,像往常一样,他是这个家中最沉默的存在,沉默到似乎只是借宿在这间房子中的一个游魂。我的母亲几乎是用极度震惊地眼神瞪着我,然后迅速地把铁门关上,她怕我的尖叫、杯子的撞击声引来邻居们的围观,铁门轰然关上,隔绝了一切想要窥探的眼睛。

      那一天,在我刚和祁月成为朋友的那一天,我砸破了父亲的额头,也砸破了我父母婚姻中最后一丝矫饰。

      这件事发生的第二天,我迫不及待地想把一切都分享给祁月,但当我冲进舞蹈教室的时候,却发现祁月没有来上课。我略带失望地等了一节课,又一节课,祁月始终没有出现。大概她终于摆脱了她不喜欢的舞蹈课,我心想,对她来说这真是一个好消息。

      小学开学的那天,学校将所有一年级新生的名字和班级贴在了校门口的墙上,那时候我父亲已经搬出去住了,妈妈带着我到校门口看录取名单。

      我们到的时候,那张榜单旁已经围了好多人,妈妈一边牵着我一边伸着脖子在那张纸上找我的名字。我当时太矮了,被许许多多的大人挡在外面,我多希望我也像妈妈一样高,这样我就可以亲眼看看我的名字被写在那里的样子。

      如果有可能,我也想找找看祁月的名字,想知道她在哪个班。过了一会,人陆续散了一点,我们快速地挤到前排,母亲终于找到了我的名字,她指着那张单子说,你看,你在六班。

      我终于可以上小学了!

      这是我心里的第一反应,在那张印满了名字的白纸上,我看到了我有限的世界好像被打破了,虽然小学仍是一个很小的地方,但是对于还没念过书的我来说,它已经足够大了,它比舞蹈教室要大,比我家的职工院要大,比我之前的生活要大得多。

      想到这,我又在其它几张纸上开始搜寻,我看见了几个在舞蹈课上认识的女孩的名字,最终我的目光落在了最后一张纸上,一年级十班,祁月的名字写在那张纸上。

      此时很和我一样年龄的孩子聚在门口,大多数的她们哭着不想离开父母,不想去学校。我疑惑地看向那群人,祁月不是说上学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吗?为什么她们会哭呢?我没有哭,我开心的和妈妈告别,和她约定晚上她会在校门口的第一棵树下接我。然后,我轻快地越过门口哭哭啼啼的人群,一个人走到学校里去了。

      我的一年级生活中没有祁月的影子。我在班里认识了两个新朋友,一个叫周扬帆,一个叫唐嘉阳。

      周扬帆是班里最受欢迎的学生之一,她很聪明,老师教的东西她都一学就会,她会背很多古诗和课文,这是我最佩服她的地方。她长得白净又漂亮,像个小洋娃娃。每次上课周扬帆总是会回答很多问题,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她。

      与她不同,我总是一看书就发困,背书是我觉得最难的作业。当时班里很多小朋友都上过幼儿园,所以一年级课本上的知识她们或多或少都在幼儿园里学过,但我没有。于是刚开始念书的那段时光与我而言无比难熬。

      跟我一样难熬的是唐嘉阳。

      唐嘉阳也没上过幼儿园,她上学前一直被养在南方的外婆家里。唐嘉阳那时圆圆胖胖的,很爱笑,但很不爱学习。

      我和唐嘉阳一入学便成了同桌,她很淘气,喜欢捉弄我,把虫子放在我的笔盒上,或者在上课的时候往我脸上甩水彩。起初我很怕她,甚至有两周我会因为想起她而不想去上学。

      但后来,我决定在她捉弄我的时候报复回去,我会忍着恶心把虫扔到她脸上,然后她会被我的反击吓得尖叫起来。在这样一来二去的捉弄中,我发现唐嘉阳并没有那么可怕,慢慢地,我们成了朋友。

      除了学习上有些吃力,上小学的生活的确很好。我的班主任是一个长得没有任何记忆点的女老师,她似乎并不是很喜欢管我们,大部分的时候她都不会出现。即使出现了,也总是坐在讲台边不怎么说话。

      到了二年级,我们开始学习英语,这是一门大部分的同学都没有接触过的科目。我和周扬帆都在英语方面很有天赋。我虽然背课文很慢,但我拼写单词却很快。所以每一次单词测验我总是能拿到不错的成绩。

      唐嘉阳仍然是对学习毫无兴趣,她的作业总是被老师拿来当作反面典型,老师好像很不喜欢她,每次训人必提到唐嘉阳的名字,即使有的时候她什么也没做错。

      唐嘉阳也似乎意识到了这种区别性的针对,她开始用憎恶的眼神盯着每一个批评她,或企图拿她做反面典型的老师。

      她上课开始明目张胆地不听课,甚至把之前对我的恶作剧扩大到全班范围。一旦课上有人忽然尖叫,那一定是唐嘉阳的杰作。她上课总是把漫画书夹在课本中间,一看就是一节课。

      慢慢地,她桌子里堆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漫画书。我总是在午休的时候求她分给我一本,每当这时候她总会像个女王一样颇为骄傲地跟我说:随便挑,我的就是你的。

      唐嘉阳的藏书甚广,有几期在书店里很难买到的她也能轻松凑齐。我父母离婚后,母亲愈发拮据,她不允许我花钱买漫画书这样无用的东西,但是因为有唐嘉阳,我一期也没少看。

      那时我隐约意识到,唐嘉阳应该比我有钱很多,因为她可以买很多我不可以买的东西。但我仍然对钱没有很清晰的认知,只知道钱多的时候人就可以随便买东西。

      二年级夏天的一天,我午休时照常拿着唐嘉阳的漫画在操场篮球架后的阴影处读。两个四年级的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

      在念小学的时候,不同年级之间似乎是有种姓差异的——六年级的人是最顶层,他们马上就可以毕业了,他们已经是半个初中生了。六年级的人比我们高了不知道多少,他们走在校园里都不屑看我们这些小鬼一眼。

      五年级和四年级的人紧随其后,他们横行霸道,好像整个学校都是他们的。他们总是承担着学校中各种职务,比如大队委和纪律检查员,他们中甚至已经开始有人偷偷谈恋爱了。

      三年级是神秘的中游势力。因为我们学校一共有三栋教学楼和前后两个操场,三年级的学生全部被安置在主教学楼后的一栋楼里。而整个后操场都是属于他们的。我在前操场从未见过三年级的学生,只知道到了三年级就意味着你可以开始向高种姓过度了。那个神秘的后操场像是他们闭关修炼的秘密峡谷,里面一定有很多武功秘籍。

      最底层的就是我们这些一二年级的小孩子,一二年级仿佛是这所校园里的不可接触者,低端、幼稚、好欺负。

      因此,当我看到两个四年级的男生凑过来的时候我感到非常害怕。

      他们会干什么?会抢我的书吗?会把我打一顿然后收取保护费吗?我不知道,我只顾着害怕,这害怕中还夹杂着一点兴奋,因为在我们之中,能和高年级的学生说话或者被高年级的学生注意到是一件值得吹嘘的事情,如果谁在高年级有个哥哥姐姐或者是干哥哥、干姐姐,那他的社会地位一定会成为整个年级最高的那一批。

      那两个男生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恐怖,他们只是看了看我手里的书,问:“这是《灵剑》的23期吗?”

      我点点头,意识到我手里拿的是一本因为绑定限量赠品而极难买到的书,我忽然骄傲起来了:“是的,需要我借给你们看看吗?”

      那两个人显然被我的慷慨吓了一跳,随即摆摆手说:“那倒不用,我们就随口问一句。”其中一个男生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对我说:“你的裙子很好看,能转起来给我看看吗?”

      我那天穿了一条白底红色波点的裙子,那也是我很喜欢的一条裙子。

      听到突如其来的来自高年级男生的夸赞,我忽然有了一种被关注的快感,和我小时候在舞蹈课被那一双双眼睛包围时的感觉一样。我刚准备答应他们的请求,这时我身后有一个声音替我回答了。

      “不要给他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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