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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传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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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版就是这样,按你的要求,我综合考虑了美观、实用性、造价等方面。我不会再做任何修改,如果不满意的话请另找别人吧。”
委托人目瞪口呆地听眼前的金发男子吐出一长串利落干脆又无情的字句。
他艰难地咽下口水,吞吐:“呃,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我觉得还可以再……”
“不好意思。”
被称为妙论派之光的年轻著名建筑师面无表情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摆,起身,语气听不出是讽刺还是纯粹的冷漠:“祝你和其他人合作愉快。”
委托人茫然无措地看着这位先生离去的背影,望了望早晨高空中悬挂的太阳。
怪了。
业内广受好评,公认能力强脾气好有耐心还容易欺负的大建筑师,今天抽风了。
这是太阳打西边起了?
他不禁联想,最近在须弥闹得沸腾的某则传闻,似乎真有了点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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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维顶着一张面瘫脸,全然无视路人投来的不加掩饰的八卦目光,浑身低气压地走回了家。
他打开门,随手将钥匙丢在矮柜上,关门,脱鞋,再光着脚走到沙发边,泄力一般地整个人瘫下去。
不用脑子想他都知道,平日里生活实在过于清闲而缺乏趣味,以至于大白天从大巴扎一路尾随跟踪他到家门口,并自认为自己将行径掩饰得十分完美的缺乏道德的那帮人,这会儿一定会互相瞪着眼睛,脸上一副毫无道理的兴奋表情:“那家伙真的住在这里!”
放在以往的任何一天里,光是这样一件小事就足够让卡维感到不安,像只垂耳兔似的焦虑地在玄关走来走去,换得某个人的冷嘲热讽。
不过现在,他只觉得无聊,而且吵闹。
房门隔音不太好,细碎的人声似乎在空荡的屋内回荡着,又几乎就在卡维耳边,甚至脑子里。
他分不清这是自己臆想的产物,还是真实存在的噪音。不过这不重要。他已经学会放弃分辨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了。
太阳渐渐升到了头顶,窗外透进的光线令人心烦意乱。
卡维抹了把脸,想用头发遮掩住眼睛,可又觉得闷热,被切割成丝状的光束也同样扎眼。
他干脆直起身,拿起桌面上的一叠文件,在最上方的日程表今日对应的地方划上一个大大的叉。
“……”
定神一看才发现抓到的是一只红墨笔,凌乱的黑红线条混杂在一起更加让人心烦意乱。
卡维扔下笔,莫名其妙地将一沓文件扫到地上,动作快而带点狠劲。
他站起身,到长廊上去欣赏那幅令他满意的挂画。没过两分钟,他又火急火燎地飞奔回客厅,弯下腰去捡散落满地的那些文件。有些纸张飘进了沙发窄缝里,大建筑师伸出一只手费劲地掏着。
终于将那玩意儿捞上来了,他抬起头,起身,用沾满灰尘的人手心擦了擦脸,眼尾的泪慢慢干燥了。
于是他重新瘫倒在沙发上,仰躺着,任阳光霸凌自己的眼睛,似乎所有无声的挣扎都从未发生过。
他就这样干巴巴地躺到了太阳落山。
穿堂风吹走了他身旁纸张上的灰尘,露出干涩很久的墨迹:
“《古须弥文字对照》 审核人:艾尔海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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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教令院的学生们下了课,街道热闹了起来。
三三两两的学生凑在一起咬耳朵,有些则逗留在公告牌旁:“诶,你听说了吗,之前的那个代理贤者大人死了!”
“听说了听说了,就是那个拯救过小吉祥草王大人的。”
“他还是我们知论派的名人呢。我们导师提起过他,据说他学生时期是个脾气很古怪的人,独来独往的。”
“难道不是一直都是吗?”
“我听说他之前在学术周刊还是什么地方跟人互怼来着。”
“是吗?和谁啊?赢了没有?”
学生们一路八卦着,不知不觉已经经过了他们口中所谓“前代理贤者”的住宅。
然而没有谁觉察到这一点,依然议论着:“他还很年轻吧?有家庭了吗?”
“肯定没有吧?听起来他挺孤僻的……说起来他有家人吗?也没听说过。”
另一个学生:“谁知道。不过这段时间不是都在传那个什么来着吗……”
……
厨房内,卡维摁住自己的脑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这段日子里,这种情况已经发生了无数次了。
教令院的学生,或是某些公职人员沿途时往往会拿那个人的死作为茶余饭后的消遣来讨论。
有些纯属出于无聊,有些满怀恶意与嘲弄。
而卡维一次不落地破门而出,将他们骂得满脸懵逼惊恐而逃了。
所谓“传闻”便是这样产生的。
——曾经常年与书记官在学术刊物上互相批驳的妙论派之光,著名建筑师卡维,原来住在大书记官家中。
各种及其不怀好意的恶劣评论由此而生。
人们大多并不相信大建筑师是因为“破产”而被迫寄人篱下,因此,他们开始往市井小民们喜闻乐见的角度去揣测。
就这段时间,卡维听到的荒唐言论已经数不胜数了,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前大书记官就喜欢那种和自己关系极度恶劣,房事之前要干一架的死对头床伴。
当一个人死了,人们通常并不真正关注死亡本身,更多人只是乐于享受其带来的能够愉悦众人,调剂生活的那一部分。
更何况是大书记官这种……生前并不总是与人为善的人。
诸多不友好的回忆侵蚀着卡维的理智,他狠狠朝面前的菜板砸了一拳,疼得眼眶瞬间红了,才冷静下来。
不能总是这样。
总会有无数的人来讨论这件事情,而大部分的人并没有那么大的恶意。
卡维告诉自己。他不能总是这样解决问题,伤害没有犯错的人。
……这对于曾经的他来讲根本是不需要的警告。因为他几乎没有伤害他人的能力。
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会歇斯底里地吼叫,以至于把别人吓跑。
可现在,他感觉自己可能疯掉了。
卡维微微放松被撞得发紫的拳头,咸湿的液体滴落在地板上。头仍然麻得发昏,他用力做了两个深呼吸,脱力似的蹲在角落。
视线逐渐模糊起来。大建筑师茫然地望着灶台,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刚才是冲动着想要去做什么?再次出门去吓唬那些不过闲聊了两句的学生吗?
卡维开始晃自己的脑袋,那种间歇性席卷而来的负罪感却没有被这个动作阻挡住。
这种感觉总是来得毫无缘由,而且威力巨大。卡维放弃抗争,任由一大堆莫名其妙说不清楚的沉重情绪将自己淹没在厨房角落里。
回忆的片段开始挤压他的大脑。
像一团浆糊,因果顺序全部紊乱。
光怪陆离的画面,模糊不清的话语。
胸口被一种厚重的东西压迫得很实,包裹得密不透风。
卡维张开嘴,吃力地吸着气,瞳孔失焦方大,可他却并没有因为难熬而泪腺失守,相反,针扎一样细细密密无处可躲的疼痛似乎给灵魂带来了短暂喘息的间歇。
他脸色发白,头疼得几乎要炸开,闭上眼都能幻视姹紫嫣红的火花,但精神却渐渐清晰起来。
这是一个流程。
卡维已经总结出一套规律。先是情绪低落,到了极点之后身体便会通过“痛”来帮助他缓过来,重新回归理智状态。
无论怎么说,他十分感激这个自动程序。至少这样能保证不伤害到其他人。
卡维呼出一口气,勉强支撑着自己重新直起身来。疼痛后,身体没有什么明显的知觉,也不再感到饥饿。
他望了眼菜板上的鱼肉,实在没胃口,于是扶着墙离开了厨房。
半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位大建筑师又摆着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重新走了回去。
他最终还是决定给自己做点晚饭吃。
他升起火,预备着把水煮沸了炖鱼汤喝。为了去腥,又额外添了些配料。眼看着汤就要熬好了,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在他脑子里“轰”一下炸开。
震得他肝胆俱裂。
那声音极轻地咳了一声,一如既往地没有这么起伏:“你好。”
卡维原本拿着漏勺,这一下猛地一激灵,手脚发颤。
勺掉入了锅里,溅起沸腾的水珠,烫得他眉心微微凹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