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不忘》一只秧秧

16、误解

　　实验室里一片宁静，窗台上的绿萝在秋风下微微晃动叶子，除了七零八落偶尔打字的声音，就只有几个人浅浅的呼吸声。
　　这两天需要核对的数据太多，廉和和几个师兄弟已经奋战两天，每天除了几个小时的睡眠就是在实验室里一个个的磕数据，他抬手拿起杯子刚发现咖啡已经喝完。
　　侯星在背后的那排桌子也一直在忙碌着，虽然他平时很懒散，这种关键时刻还是必须要认真严肃对待，能不能顺利毕业就看这一次了。
　　廉和站起来拉升一下手臂，走到窗口看看外面午后炙热的阳光，他抬头活动一下脖子，摘下眼镜揉揉鼻梁，又坐回到座位前继续工作。
　　门轻轻的被人推开了，一个小脑袋伸进来，然后是一个穿着背带裙的小小身影。
　　侯星扭头一看，是郑夕仪。
　　“小师妹你怎么来了？”旁边一个师兄伸了一个懒腰疲惫说。
　　郑夕仪抬起手，她拿了好几杯咖啡，在实验室里环视一圈，眼神停留在廉和的背影上，又收回目光，垂下眼帘。
　　她蹑手蹑脚走进实验室，把咖啡一一放在他们各自的手边，走到廉和身边的时候，看到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脑屏幕，她轻声道：“李师兄，黑咖。”
　　廉和头也不回低声致谢，继续忙碌着。
　　她看着廉和高挺的鼻梁，微微紧皱的眉头下深邃的眼睛和淡淡的黑眼圈，又拿出一个苹果放在他手边，他的右手正搭在鼠标上，手指细长指甲修剪的极短，相比较其他的男生的手略显单薄苍白，手指关节和手背清晰到可以微微看到淡青色纵横的血管和骨骼，他时不时的用食指敲击鼠标，发出浅浅的啪啪的声音。郑夕仪不由得看的有些入神，手指不小心碰到廉和的手背，赶紧收回，却见廉和毫无反应只顾工作。她有些赌气的把手搭在廉和的手背上，摸到他清晰凸起的骨结和淡淡的体温。
　　廉和疑惑的抬头看着她。
　　“没事，我就是摸你一下。”郑夕仪毫不掩饰的说。
　　实验室里的其他几双眼睛嗖的全部盯了过来。
　　廉和没有说话，继续仔细查阅文献。
　　“小师妹，你给我买的什么咖啡？”侯星看着场面尴尬，拿起咖啡端详。
　　“摩卡要不就是拿铁。”郑夕仪不高兴的走到一边。
　　“为啥不是黑咖？”侯星诧异。
　　“我又不知道你们爱喝什么，随便买的。”郑夕仪拿起桌子他们吃剩的外卖袋子，帮他们收拢起来一会打算带走扔了。
　　“咱小师妹就是贤惠。”旁边一个师兄笑道。
　　“温婉，贤惠，可爱，美丽。”另外一个师兄点头同赞。
　　郑夕仪哼了一声，看看毫无反应的廉和，一一点着他们：“好好干活，要是出了差错，我舅舅非把你们剥皮抽筋。”
　　几个人不约而同的吐吐舌头，转身继续干活。
　　郑夕仪坐了一会，觉得颇为无聊，转身带上门走了出去。
　　“李廉和，你真行，看看我们师妹被你伤的。”一个师兄看了廉和一眼笑着说。
　　廉和沉默着不回话，其他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对他的冷淡颇为不爽。
　　“我和你说话呢？”刚才说话的师兄声音略微深沉。
　　“大家还是抓紧做手头的工作，不然一会汪老师可要骂人了。”侯星站起来打圆场，走到廉和身后轻轻拍拍他。
　　“我什么都没有做。”廉和淡淡的说。
　　“我都看到师妹在食堂哭了。”一个师兄说。
　　“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做，我那天也在，我发誓。”侯星急忙解释，冲着刚才说话的师兄使眼色。
　　“哼。”刚才那位转过身，低声：“你最好什么都没做。”
　　廉和不说话，也不解释，只是继续工作。他这两天太累了，只有晚上给卓果果发个晚安，然后就睡着了，他希望能抓紧忙完，然后去看看她。
　　奋战三天，终于核对完全部数据，汪老师反复审核后，发出那篇文章。实验室的所有人都长嘘一口气，把桌子上简单的收拾一下，有的打算回宿舍休息，有的打算去外面走走。
　　“去喝一杯？”侯星碰碰廉和说。
　　“不了，我要去车站。”廉和说。
　　“干嘛去？”侯星好奇。
　　“去找她。”廉和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侯星，微微笑了一下，疲惫的脸色有了一丝活力。

　　抵达X市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廉和下了高铁，舒展一下身体，在车上睡了一会果然好多了。他拿出手机想给卓果果发个信息，不自觉的笑了一下又放回手机，只是打车二十分钟的距离，不如给一个惊喜？他去洗手间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黑色的外套被卓果果穿走，他今天依旧是黑色裤子，灰色帽衫里添了一件白色T恤，除了脸色有点苍白，其他都还好，他使劲咬了咬嘴唇，泛出一点红色，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疲惫。
　　X市相比北京南方很多，温度略高，道路两旁的叶子黄的还没那么多，他定位到卓果果的父母家，很快就打上车。廉和很开心，毕竟一转眼又是好几天没有见到，他抓着双肩包的带子，悄悄地一抹笑容浮现在他的薄唇边上。
　　车很快就在一处比较安静的小区外停下，他下车左右看了下，这里绿化很好，小区里有很多的树，果果累累的甚至垂到院墙之外，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结实可爱。他拿出手机正要打电话，看到不远处有一对男女的身影，女的纤细高挑穿着粉色的针织衫和牛仔裤，男的穿着一身黑色衬衫西裤，和他应该差不多高，正在低头和女的说什么。只见女孩笑到弯腰，偷偷地左右环顾，男的微微蹲了一点，女孩按着他的肩膀，曲起一只膝盖跪在他双手交叉结起的人肉台阶上，男的一用力把她抬起来，她迅速的伸手摘了两串绿叶红果的树枝，下来的时候可能是用力过猛，身体倾斜了一点，男的赶紧抱住她的细腰，女孩哈哈笑着攀着他的脖子跳了下来。她落地的时候笑着抬起脸，正是卓果果。
　　廉和楞在当地，看着马路斜对面的这一幕，他感觉浑身的血似乎都在渐渐的冷却，呼吸的每一下心都跟着酸痛。那个男的，好像就是当时在篮球场外的她的朋友。廉和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眼前呼啸而过的货车把他的神思拉了回来，他定了定神，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想了想还是拨通了卓果果的语音。
　　“喂。”
　　她的声音清朗明媚。
　　廉和顿了一下，轻声道：“我在你爸妈家小区对面。”
　　“啊，你来这边了？我现在去找你。”
　　卓果果挂了电话站起来就去开门。
　　“果果，谁来了？”李云正要往桌子上端菜，今天越清又开车来家里说是接卓果果，大包小包拿了一堆送给卓建设的补品，李云越看他越喜欢，当即下厨开始做拿手菜。
　　“先不告诉你们，一会给你们一个惊喜。”
　　卓果果得意的看着她爸妈，穿上鞋就飞奔下楼。
　　越清坐在沙发上慢丝条理的喝着茶，茶几上还放着他和卓果果刚才偷采回来的海棠，他摘了一个尝了尝，很酸，有点像山楂，只是颜色红红的惹人怜爱。
　　卓果果跑到小区门口，看到廉和静静地站在那，几日不见，他仿佛又清瘦了，宽大的衣服让他看起来就是一个活脱脱的衣架子。卓果果跑到他的身边，笑眯眯的看着他。
　　“不是不让你来嘛，学校的事情处理完了？”
　　廉和看着她笑的模样，思念涌上心头，他伸手想抱抱她，卓果果退后一步，迅速的左右看了看。他收回手，不知所措。
　　卓果果拉着他的衣袖往小区里走，走到四下无人的地方，她的手顺着衣袖向下滑，廉和的手对她来说太大了，只能勉强抓住三个手指。廉和感觉到她的细嫩温暖的小手拽着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卓果果摸到他手心一点点凉凉的汗，偷偷地用食指挠了一下他的手心。廉和侧头看看她，却是一脸的正经目不斜视，他想问她刚才的那一幕，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
　　卓果果家在二楼，上楼的时候她松开廉和的手，快速的敲了敲门，李云打开门道：“是谁来了，这么神秘。”
　　卓果果闪进屋，让廉和暴露在灯光之下。
　　李云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清瘦英俊的男孩，一时有点失神，此时卓建设也慢慢走出卧室，看到眼前的男孩顿时失语。这张脸似曾相识，但是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廉和看着二老微微笑了一下，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李阿姨，卓叔叔，我是廉和。”
　　李云上下打量廉和，不由得泪光闪闪，她呜咽的说：“长这么高了，真好，真好，你爸妈要是看见。。。”
　　“妈，赶紧让人进门啊。”卓果果打断李云的话，拉着廉和进屋，随手关上门。
　　“是，是，我一下没反应过来，廉和，快来坐下，让阿姨好好看看。”李云连忙说。
　　卓建设也不禁感慨：“这孩子长得真好，一转眼一二十年了。”
　　廉和进屋瞬间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越清和桌子上那两枝海棠，目光凝住。
　　“这是我同事。”卓果果介绍。
　　越清淡淡的笑了一下，站起来，朝廉和伸手：“你好，我叫越清。”
　　廉和弯弯嘴角，伸手和他握了一下。
　　“果果，你去再搬一个凳子。”李云赶紧回厨房查看菜，吩咐道。
　　“我拿。”两个男声同时响起。
　　卓果果回头一看之间廉和和越清同时站了起来，看到对方的反应都楞在当下，她噗嗤一笑，走到阳台搬了一个凳子放在桌子旁。
　　“你们两个干嘛呢，唱起双簧来了。”
　　她一手拉着廉和一手拉着越清把他们按在凳子上，笑道：“今天要好好夸奖我妈做的菜。这就是你们两个的任务。”
　　“好吃就好吃，不好吃就不好吃，还能强迫别人夸奖的？你这孩子越来越没谱。”李云又端了两个菜上桌，喜嗔道。家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她看着一屋子的人，心里十分高兴。
　　廉和没有说话，静静地坐着。
　　越清侧过头看着他，浅浅一笑，又转头对着李云的方向：“阿姨，您太谦虚了，我刚才坐在那闻到香味已经饿的不行了，您这手艺真夸无可夸了。”
　　李云更开心了，她现在怎么看这个卓果果的大学同学兼同事怎么顺眼，不仅细心，能说会道还特别体贴。
　　卓果果扶着卓建设回屋躺着，拿了碗和盘子夹了一些菜放到他床边的柜子上。
　　“爸，你就别凑热闹了，老老实实躺着。”
　　卓建设不高兴的噘着嘴：“难得廉和来，我想多看两眼都不行？”
　　“你要想看，一会让他坐这，我把老花镜拿来，你仔细的看半小时，行不行？”卓果果笑着给他铺了一层垫子，在他后背加了一个枕头让他坐的舒服一点。
　　她回到桌前，刚好李云拿了碗筷回来坐在廉和旁边，她看了一眼廉和坐在他的对面。
　　“今年得有24了吧？我记得你比果果小刚好十岁。”李云看着廉和轻声问，：“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瘦，学校吃的不好？”
　　“是24。”廉和低声回应。
　　李云夹了一块排骨放到他的碗里，怜爱的摸摸他的头发，感慨：“长这么大了。”
　　廉和由着她抚摸，回想起当年李云牵过他的手，把他带回家的场景，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涩。
　　“妈，快吃饭，你老摸他干啥，又不是小孩子了。”卓果果看廉和神色有异，一边打岔一边不经意的夹了一块生姜给越清。
　　“你这是干嘛？你弟弟吃排骨，我就得吃生姜？”越清看着碗里的生姜哭笑不得。
　　李云被这一打岔，笑了起来，拿起纸巾擦擦眼泪。
　　“果果，你这孩子给客人夹的什么啊。”
　　卓果果低头一看，哈哈大笑，连连道歉，加了一块红烧肉递到他的碗里。
　　“我赔罪好不好？”
　　越清摇摇头笑着，夹起红烧肉放到嘴里，立刻对着李云竖起来大拇指。
　　“绝了，这味儿。”
　　李云笑的合不拢嘴。
　　廉和默默的吃着东西，看着卓果果和越清的笑颜，轻轻握紧拳头。
　　吃完饭，卓果果切了一盘水果，先给卓建设拿去一小碗，然后走到茶几前放下，她拿牙签戳了一块水果，突然愣住，看着眼前两个抱着手坐在沙发上的男人都在盯着她看，她想了想，又戳了一个，同时递给两个人。
　　“吃。”
　　廉和伸手拿过牙签，只见越清身体前倾不伸手，张开嘴，抬起下巴微微的示意卓果果。
　　卓果果迅雷不及掩耳的把牙签戳到他的嘴里，转身进厨房。
　　越清笑着吃着水果，伸手把那根牙签取下来放到面前的烟灰缸里。
　　廉和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小弟，在X大读研究生？”越清看向他问。
　　廉和点点头。
　　“不太爱说话啊，现在孩子和我们这个年纪有点代沟。”越清看着走出来的卓果果高声说。
　　卓果果尴尬的笑了一下，走到廉和身边坐下，距离近了一点，她感觉到廉和紧绷的身子，看着他线条分明的下巴，悄悄的把手贴在他的后背，廉和察觉到她的动作，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浅浅的笑了一下。
　　“他性格比较安静，和你不一样。”卓果果探头白了越清一眼，：“赶紧吃，水果都堵不住你的嘴。”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这次多亏了小越了，人家难得来坐坐，你怎么这么凶。”李云擦了擦手从厨房出来，看到越清坐在沙发一边，卓果果和廉和坐在一块，示意她坐到里面，自己坐在廉和身边。
　　“我听果果说，你现在在名牌大学读书？”李云看着廉和柔声问。
　　“嗯。”廉和点点头。
　　“她说你一直打工赚学费生活费，要是缺钱可以和果果姐姐说，不要太辛苦。”李云继续说。
　　“奖学金已经足够付学费了，打工赚点生活费就行，不太辛苦。明年就毕业了。”廉和轻声道。
　　李云看着他满意的点点头：“谈女朋友没啊？”
　　廉和愣了看着她，又看了眼卓果果。
　　“妈，你这老三样问题又来了，他才多大就谈女朋友？”卓果果急忙打断谈话。
　　“我这不是看他长得这么帅，多问两句嘛。”李云不满的嘟囔。
　　“阿姨，现在孩子都早熟，之前我们在学校看到小弟打球，那旁边围的女生有好几圈，就盯着他一个人看。”越清戳着水果云淡风轻的说。
　　廉和沉默不语。
　　“是嘛，以后谈女朋友了带回来给叔叔阿姨看看，让果果姐姐请吃饭。”李云说。
　　廉和淡淡的笑了一下，侧过头看着卓果果。她慌忙站起来，伸手拿茶几上的手机，大声道：“哎呀，已经这么晚了，我爸得休息了。”
　　李云一看，果然已经九点多了。
　　“哎呀，家里太小，这也不好住，果果你带他们去旁边酒店开房间吧。”
　　卓果果连忙点头，走到卓建设的屋里看看早已睡着的爸爸低声道。
　　“妈，我明天就和他们一起回北京了，不回来打招呼了，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嗯，你回来也好几天了，刚好大家一起回北京我也放心。”李云说完看着廉和：“谢谢你还过来看我们，等你叔叔好了，我们去北京看你。”
　　廉和笑了一下，轻轻点头，拿起包跟着卓果果走出门。
　　越清走到楼下按了车锁，打开车门：“小弟，上来。”
　　廉和沉默坐了上去，卓果果只能自己坐后面。
　　三人一路无语到了酒店，卓果果进去开房，结果发现酒店只剩一件标间，只能和两人拿了身份证登记入住。
　　“那我就不送你们了，我没带身份证，明天早上见？”卓果果假装没有看到廉和的眼神，微微侧身说。
　　“那我就和小弟上楼了，你自己打车吧，一会把行程分享给我。”越清笑着说。
　　卓果果点点头，狠心走出酒店。
　　“小弟走吧。”越清看着廉和似笑非笑。
　　廉和沉默着和他走进电梯，一路到了房间，他把包放在床上，看着越清给卓果果发语音。
　　“你到了是吧，好的，早点休息。”
　　他发完伸手脱了西装外套，卷起袖口，隐约可以看到身上结实的肌肉，他走到卫生间换了鞋子，打开水龙头洗漱后躺在床上。
　　廉和拿着手机翻阅，一直沉默不语。
　　“你很不爱说话。”越清缓缓道。
　　廉和看向他：“和你不熟。”
　　“你24，我今年35，大你11岁，怎么也该喊一声大哥吧。”越清觉得这个男孩很有趣，盘腿坐起来。
　　“你和果果，果果姐姐是同学？”廉和沉声问。
　　“是啊，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起来的北京。”越清不在意的说，“我大学时候追她，没追到，后来我结婚生子又离婚。没想到现在她也离婚了。”
　　廉和紧握拳头，侧过脸看着窗外的点点路灯。
　　越清看着旁边男孩高挺的鼻梁，瘦削的身材，轻笑：“你在你们学校很出名啊？”
　　廉和没有回话。
　　“果果，上学就喜欢看帅哥，没想到她小弟竟然也是一个大帅哥。”越清特别加重果果这两个字。
　　廉和依旧没有回话，坐起来脱掉灰色的帽衫，走进卫生间洗漱。
　　越清心中突然觉得有点不适，这个男孩好像对他有些敌意，便没有再说话，玩了一会手机就睡着了。
　　廉和在卫生间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手指停留在和卓果果的聊天框里，想了半天只是发了一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