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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世无不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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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小佃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控制自己将目光从王勤虎移开,看向不远处清理佛龛的大娘:“你是想说,不是因为有了逆贼像人才供奉,而是因为真保了平安所以才会香火不断。”
“对,不然就会像奉明寺一般,哪怕倾尽半国,也依然会成为千万人路过千万人不识的废墟。”王勤虎满脸戏谑地看向田小佃,“兄台怎的不问我当年奉明寺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落得无人问津的地步?”
“这有何不知道的?”田小佃故作安定地反问,却在提高音量时破了音,清清嗓子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继续说道,“无外乎就是如志怪小说中写的故事那样,闹鬼,诅咒,死人……也没什么稀奇的……”
王勤虎盯着他左右乱瞟的眼睛看了一阵,“噗嗤”一下没憋住,笑出声来,伸手拍了一下田小佃的后背,毫无防备的田小佃虎躯一颤。
“这次先不讲了,以后吧,若兄台问我,再讲给你听。”王勤虎哈哈大笑,安慰田小佃道,“我还没说什么呢,兄台怎么就成了这样?”
“嗐,姑娘见笑,我自小听不得这些怪异之说,就连只是提起来,我的后背就开始发凉,况且……”田小佃抱住自己打了一个寒颤,“现在还是黑天。”
王勤虎看着面前壮的好似一头牛的田小佃:“哈?”
田小佃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嗐,这都怪我长姐,小的时候不敢一个人睡去找她,结果她竟然在被子里讲鬼故事,把我吓得……”田小佃讲述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干笑了两声。
他想起长姐,想起小时候与长姐相依为命的日子,又想到如今她的处境,田小佃双眸不由自主垂下,扯开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故作轻松地问道:“姑娘可有兄弟姐妹么?”
王勤虎道:“我有两个弟弟,一边大。”
田小佃:“双生子?真是不多见,那你分的清谁是弟弟谁是哥哥么?”
“这有何难?”王勤虎一笑,摆摆手,“别人家的双生长得恨不得跟一个人似的,我们家这俩可好,是完全不一样。”
王勤虎说起这两个弟弟来滔滔不绝:“他们从出生便长得不一样,奇的是一个从小好看,一个不堪入眼。本想着好歹是兄弟,长长就像了,结果几年过去,好看的是越好,丑的那个呢,就越丑。”
田小佃道:“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双生子?”
“就说啊。”王勤虎无奈地一拍手,“若不是我亲眼看着他们两个从我娘肚子里出来,还以为是从哪里捡来的呢!”
“后来,我就问一个关系很好的大哥,明明是一个娘生出来的,为何容貌能天差地别。”
“大哥没有回答,而是问我,想不想让我那丑弟弟变好看。我当然想啊。于是大哥跟我说了一个方法,让我每天去夸奖那个丑弟弟,而且我自己还不够,还要叫上所有家中人一起。”
“夸奖能让决定一个人的美丑?我当时肯定不信啊,容貌都是天生注定的,难不成每日心中做所想所念还能改变不成?”
“但大哥的话,再不可思议我都会信几分。于是我回家后天天夸那个丑的弟弟,变着法地夸他好看。你猜怎么着?他真的越长越顺眼了!”
田小佃听了有点想笑:“语言竟然能改变容貌,该不会是谎言说多了,你们还有他自己都信了吧?”
“我也不知道,那些日积月累的夸奖改变的是我们的看法还是他的长相,可无论如何,目的达到了不是么?”王勤虎一耸肩,下巴指向远处的大娘,“那你觉得,他们说出来的话,是给林霜像的,还是说给他们自己的?”
田小佃张口就想说是给逆贼的,但她弟弟的事情还在他的脑海中。田小佃不信这些,一直觉得那些寺庙中的香客都是愚人,跪拜的神像不过都是冰冷地石头,所谓祈愿除了他们自己,谁都不知道。
可若是他们就是说给自己听的呢?
虎子倚在门上注视着洒扫木龛的大娘:“他们啊,嘴中求着神明,保佑我吧,求求您了,帮我实现。可他们心里却在说,可以吧?应该能做到吧?我能再坚持吧?”
“或者,他们拜的与其说是虚无的神,不如说……是希望。”
“兄台,你就没有所求,想要做到却又无能为力地事吗?”
虎子的声音清脆又明亮,回荡在寂静的街道,空灵地好似问道了他的心底。
当然有。
但是他没有说话。
王勤虎:“所以啊,从那时起我就在想,要想做成一件事,首先就是要相信你自己能做成。”
田小佃下意识地问:“哪怕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世上没有不可能做到的事。”王勤虎眼神似乎在发着光,“这是我的一个……朋友说的。”
田小佃嗤笑,直言道:“好大的口气。”
这次轮到王勤虎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上前迎着走来的大娘,亲热地挽上她的胳臂,撒娇道:“好饿呀,我们快去吃饭吧~”
一顿饭,三个萍水相逢的人,吃的其乐融融,很是开心。
聚散终有时。
“你就没有所求,想要做到却又无能为力地事吗?”
“世上没有不可能做到的事。”
不知为何,虎子的话在他的心底久久未能散去。
站在林霜像的龛前,田小佃凝视片刻,而后伸手打开龛门,将自己偷偷写好的纸条放了进去。
双掌相对,抵于额前。
下午刚嗤之以鼻地毁了一个林霜像的人,此刻虔诚无比。
“林霜只会保佑那些被高官欺负的百姓。”
虎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
“差不多吧。”
田小佃合上龛箱,似乎不愿多提,转移话题地问道:
“对了,后来呢?你已到花信之年,两个弟弟可是及冠了吗?”
听虎子说起姐弟的事,也让他想起了小时候阿娘还在时,与长姐也是打打闹闹的。
“说起来,弟娃们小我六岁,今年该及冠了。”她回道。
田小佃发笑:“什么叫该是?男人及冠是大事,你自己的弟弟,这也太不上心了吧。”
虎子道:“好多年没见,都快忘了自己有弟弟了。”
田小佃问道:“可是长大之后姐弟出现嫌隙了?哎,男孩子有些时候是比较调皮惹人烦,但是对姐姐那是……”
“死了。”她的语调平静,眸中似是毫无波动,却始终叫人看不清情绪,“被敌人的一颗炮弹毁了宅院,都没能出来。”
田小佃尴尬地张了张嘴,想说些安慰的话,但是不知怎么说,最后只道:“失礼了。”
“小事小事。”倒是虎子耸了耸肩,无甚所谓的样子,“我们王家世代军侯,从小爹娘便和我说,死在敌人的刀下,是一种光荣。”
叹息仿佛来自遥远的过去。
“人都是要死的,爹,娘,阿熊,阿豹……”
“还有我,也是一样。”
“你也一样。”
虎子侧身看向他搭在马背上的盔甲,笃定地说道:“兄台也是军人吧。”
田小佃顿了顿,道:“算是吧。”
王勤虎怕了拍他的肩膀,多少带了些惺惺相惜地意味,转过身,
“希望你最终的归宿是战场上。”
“而不是这巍巍皇城的漩涡之中!”
虎子向后拜拜手,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田小佃失神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不由自主地攥了攥手中的剑鞘,低声说:
“希望是吧。”
迎面吹来的风中已经出现了燥热之意,
是夏要来了。
良辰美景终有时,他也该动身。
一个下午,田小佃已经有了大致的计划。
整个院子两进出,分别有羽林卫把守,另有两名羽林卫巡视周围异常。
院中无杂草,甚至植被都被砍去,看样子是吸取了昨晚的教训,采取了避火的措施。
房屋大大小小九间,根据午时送饭的情况来判断,其中五间有人。
只是不知长姐在哪一间。
田小佃决定先乔装成高家的人,拿着印信,说是高志反悔了,想要他的侧夫人回去。若羽林军不应,他拿些好酒好肉过去,说他家主人知道坏了规矩,只是对侧夫人心中有愧,能不能让他进去看看。
“你是高家的人?”门口站岗的羽林军神色狐疑,“你看着面生啊。”
“嗐,小的是少爷院里侧夫人房中的,您没见过很正常。”
可两个羽林军凑到火把下面,两个眼珠子都快贴到印信上面了,仔细看了又看。
一个羽林军士兵抬头:“可这不是驸马……”
“呃!”
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时。
火把阴影处,两柄长剑插入他们的喉咙,他们张张嘴想要呼喊,却发现吐出的是鲜血。
接着,田小佃马上脱去伪装,露出禁军的铠甲,同时将雷火弹用力抛进院子中。
“轰隆——”
在外巡逻的羽林卫立刻出现在了院子的转角,他们一边跑过来一边问:“发生什么事了?”
夜色就是他最好的保护,田小佃装作羽林卫的人刚刚出来查看,冲他们高声喊:“有贼人闯进去了!”
说罢还没等他们接近,田小佃便先一步冲进了院子中。
粗使和羽林军也被爆炸声吸引过来。
一个百户马上开始给众人布置任务:
“你!去那里看看!”
“你,你,继续巡逻!”
“你!你!还有你!去检查一下母牛们。”
“你们几个去看下房屋周围!”
“你们四个守着两个门口!”
“这次一定不能让他跑了!”
田小佃混在羽林卫当中,他本来想去那些屋子周围的,但不幸的是他竟然被分配去看牲口!
牛棚有什么好检查的?
他看着前面的两个羽林卫,正想着要不要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解决了他们。
就在这是,他们来到了田小佃日思夜想的屋子前。
羽林卫问守门的粗使:“没人来这里吧?”
粗使马上从怀中掏出钥匙开门:“没有,母牛们好好的。”
伴随着开门声,屋中一个女子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田小佃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困于座椅,器具加身,排泄物满地,人不人鬼不鬼。
原来母牛竟说的是她们!!!!
田小佃攥紧了拳头,一口牙咬碎了,才忍住大开杀戒的冲动。
此时不能暴露,千万不能暴露!
他还要找到长姐,还要平安地带长姐出来。
那个羽林军用袖子捂住口鼻,走进去四处张望,而后用逗弄地语气问那个女人:“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呀?”
见那个女人不答,羽林卫一巴掌打在她外露的皮肤上:“说话!”然后用马鞭挑起女人的下巴,“小爷问你话呢!”
那女人半瞌着眼,好似疯癫痴呆一般。
当她的脸出现在视线里时,田小佃脑袋“嗡”的一下,
骤然如五雷轰顶,山河倾覆,血液在体内奔腾不休。
抬手双刃出鞘,光影闪过,门口的两个粗使应声倒地。
抬脚踏入屋中,他抬眸,布满血丝的双眼如魍魉般猩红嗜血。
那两个羽林军哪里是他的对手,三下五除二便已然亡于他的刀刃下。
田小佃是个军人,他曾经也希望可以斩敌人首级,如那个叫虎子的小姑娘说得一样,在战场上实现雄心抱负。
他也不想,刀尖指向身后的兵。
错就错在,他们动了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