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离去后》木云杉

4、「你要赴她的约」

　　看杨舒状态有些不对，杨煦主动说：“小姨，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杨舒看向杨煦，眼中流露出一丝无助。

　　她们找到一处院内的石凳坐下，杨舒低头锤自己的腿。

　　“腿麻了是吧。”杨煦主动蹲下去，手势并不专业，但是动作有力，很快便缓解了杨舒的不适感，“您不舒服就说话，别担心，跟我客气什么。”

　　像是有一层透明薄膜罩住杨舒的耳朵，她看得到杨煦嘴巴开合，但那声音很闷，又遥远。头顶光晕散开，杨舒眼睛闭起来，再睁开，仍然有些虚幻。

　　整个世界就像是构筑出的虚假幻想。
　　又疼得真情实感。

　　不知道哪里的哭声呜咽，像是一根根细细的针，钻进薄膜内的空间，外界的声音在瞬间清晰。

　　杨舒遥遥地望向远处屋顶黑色方形的东西。
　　不多时，一股青烟从里面冒了出来。
　　像是一句无声的再见。

　　“她也会从那里离开吧。”杨舒忽然开口。
　　“什么？”杨煦动作没停，转过去看。

　　意识到杨舒说的是什么之后，杨煦低了低头，乌黑的刘海碎发遮挡住她的视线，“崔姨不会离开的。”

　　杨舒抬手摸了摸杨煦的头，“这几天，很辛苦吧。”
　　杨煦吸了吸鼻子，“怎么会。”

　　最辛苦的，还是被留下的人吧。

　　“那就定7月25号吧。”杨舒重新冷静下来。
　　“怎么要定这一天？”杨煦顺口问。

　　杨舒笑了笑，“因为她不喜欢24，总不能最后再送她一个把柄念叨我吧。”

　　时间敲定下来，其余所有安排都要跟上。

　　本地的习俗是要吃饭的。
　　用一顿盛宴欢迎一个人的降世，也用一顿盛宴欢送她的离去。

　　以前杨舒对此嗤之以鼻，和崔遥讨论过几次，唯有一次，崔遥态度很认真。

　　那时，杨舒收到了远方亲戚的消息。

　　“人都已经去世了，要吃那顿饭做什么呢。”她转头问崔遥，“真的吃得下去吗？”

　　崔遥是怎么回答她来着？

　　她把眼镜摘下，手头的书合起来，“吃得下去啊，活着的人要吃得下去，才能往前走。”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听到耳朵里，她忽然泪如雨下。

　　远房亲戚家在一千公里以外。

　　当夜，杨舒就订了机票。

　　去千里之外，吃一顿重要的饭，赴一个无二的约。

　　她记不住那顿饭是什么菜，是什么味道，但是食物进了胃，化作养分，足以让人撑过这难捱的一天。

　　杨舒发了讣告。

　　崔遥有很多名头，短短几行字，就是她的一生。

　　她是大学物理教授，博导，学科带头人，参加过许多国家重大项目，桃李满天下。
　　她是杨舒的爱人。

　　但是，关于她热爱的生活，关于她的喜怒哀乐，文字却无法承载。
　　它们都还原不了一个完整的崔遥。

　　“排版就这样行吗？”杨煦把显示屏转过来给杨舒。
　　杨舒看了看，指尖轻轻滑过她的照片。
　　“很好。”

　　这几天杨舒都很忙，陆陆续续有学生从各地提前过来，看望杨舒。
　　杨舒把这些小朋友们都安排得很好。

　　小朋友们生怕伤害到她，连声音大一点都会担心。
　　于是，杨舒一遍一遍地说：“有事情就先回去，有时间可以参加告别式。”
　　得到的回答都是：“老师，我们有时间。”

　　马不停蹄的七月，迅速飞驰到来的7月25日。

　　这一天，杨舒穿上一条黑色裙子，领口有一朵花，她把头发挽起，难得画了一次妆。
　　很多年没有画，口红涂出去几次，又忙用纸巾擦去多余的痕迹。

　　她对着镜子，努力将嘴角扬起。

　　崔遥，我们再见一次吧。

　　告别式和火化都在上午，崔遥的学生已经排满了整个告别式现场，各个神情肃穆。

　　一些亲戚也赶着过来，望见杨舒的时候，刚握住她的手，无语泪先流。

　　杨舒语气沉着，回答着大家的问题。

　　所有人都告诉她：“节哀顺变。”
　　她也一次又一次地回答：“好。”

　　但是，她在机械的回答过程中，恍然意识到，或许这真的不是一件顺便的事情。

　　它是一件，要最郑重，最正式，最要花费力气的事情——
　　去说再见。

作者有话说

　　正好想要写这一章，正好发现今天就是7.25。
那就发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