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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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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有诸多不合,不如各自安好,也省了日后许多争吵。”
明水温温和和地解释,“世间千奇百怪,总会有人道路不同,不必纠结。前些日子偶然撞见几张熟面孔,一问方知元是我派外门弟子,半年前自请离开宗门另寻生路。如今几个人搭伙开了间包子铺,也活得有滋有味。”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周围,与宁无梦目光相接时短暂停了一会。宁无梦一顿,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不自觉加大了手上的力气。明水会意地眨眨眼,偏头再看向茂德道人。
“既然宁师妹心意已决,师尊不妨应下。左右路是自己选的,将来如何但凭造化,也怨不得他人。”
茂德道人阴着脸,一时没有回话。方才还张牙舞爪的几个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出头。互相推托一阵后大师兄明川站出来,语气严厉。
“明水师弟何出此言?我知你一向对宁师妹照顾有加。若是外门弟子也就罢了,可她身为亲传弟子,行为怎能如此儿戏?!”
“就……就是啊明水师兄,宗门之内人人平等,没必要这么惯着她!”
“师尊刚才还说让她后天继续跟着去秘境游历呢。连我们都没有这么多的机会!”
一字一句理直气壮,披上道貌岸然的君子皮指责她的反抗。宁无梦松开手,抬头直视茂德道人。初入宗门时对师长的无比尊崇,已经随着三年的蹉跎消失得无影无踪。
“既然师兄指责我行为儿戏,那么师尊,请告诉我——”
“我既为亲传弟子,为何只有我没有道名?”
她一一扫过面色各异的诸位同门。“明川师兄、明水师兄、明庆师兄,还有明英师弟和明露师妹,为何偏偏把我区别对待?”
“为何同门皆住在主峰,只有我住在侧峰?”
“为何同门去往药堂、藏书阁与万宝楼百无禁止,只有我不行?”
“为何三年期至,仍无人教导我?”
“师尊,你召我入内门封亲传究竟为何?——”
“放肆!你怎敢和师尊如此讲话?!”
明庆失声尖叫,还想说点什么却突然停住,小心地朝明水瞟了一眼。明水微微皱起眉毛,常年挂在唇边的笑已经消失。他便立刻噤了声,悄悄往后挪了一小步。
茂德道人表情更加阴郁,望着宁无梦朗声应道。
“你道行浅薄,承受不住主峰的灵气才把你安排到侧峰暂住。”
“你修为低下,三年尚未突破炼气,即便教你再多又有何用?”
“你天资低劣,也只怪我当初为你一腔赤诚感动,看走了眼。但既然已登在我名下,我便不可对你袖手旁观。”
“从今往后,还望你收敛脾气,努力修行,好自为之。”
一字一句义正辞严,叫外人见了挑不出错。宁无梦咬唇,死死盯着茂德道人。
“既然我修为低下道行浅薄,那为何每次去后几等秘境都要叫我跟从?”
“三年来我走过不下二十处秘境,一去少则半日多则一旬,路途往返加上休养,其中耗去多少修炼时间?”
“可千辛万苦所得,可有分给我半分?”
茂德道人面色坦然:“既然是宗门弟子所获,当然该交给宗门内合理分配。低等秘境所获本就稀少,分配时宗门自会权衡。”
“既然是合理分配,上回有助我修炼的月见草,为何只给了明露师妹?”
“你师妹入门比你晚,道行比你低,当然得优先于她。”
“既然道行低优先,上回秘境所采的萤火石所炼成的萤火丹,为何全给了明露师妹?”
“你师妹当时即将突破,而你还停留在原地许久未动,当然得优先给她。”
宁无梦压着火气。“依师尊所言,我合该次次白跑吗?!”
“修行之道,贵在经历,怎么能说白跑呢?”茂德道人轻轻摇了摇头,状似痛心疾首,“三年来我知你驽钝,仍然不肯放弃你。你却自视甚高不知宗门苦心,实在令为师失望。”
“真不知好歹。”明庆在不远处咕哝一句。
宁无梦说不出话,浑身都在哆嗦。愤怒和疼痛卷起巨浪,一波一波地冲刷着她的理智。明理堂似乎变成面目可憎的怪物,正张开血盆大口要将她吞下。她大口喘着气,理智摇摇欲坠时有道金光骤然亮起,刹那间包裹了全身。
“今天就到此打住吧。”
那道光似乎亮了很久,视野中不见他物。整个人都像是浸入水中,什么也抓不到。等光芒消散,眼前已经是草石绿的顶棚。宁无梦迟钝地眨两下眼,先前侧腹火辣辣的痛已经被镇压下去,留下阵阵清凉。她有些吃力地起身,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被挪到了药堂。
明水师兄……
怔怔望着身上被褥时突然听到一声痛呼,几句责备跟着从隔壁传来。
“你说说,你一个符修何必冲在前面?”
“云昭是剑修嘶——要是被毁去肩膀修行就嘶——完了嘶——”
“那你呢?符修的肩膀就随便毁是吧?!”
“倒也没有……”
后续再聊什么宁无梦已经听不下去,往床边一翻,连滚带爬地冲到隔壁厢房门前,刺眼的红如利剑般扎入视野。
方才还像没事人一样有说有笑的明水赤着上身,左侧肩胛拳头大一个血窟窿,旁侧斑驳伤痕不在少数。刚换下的麻布上血已凝结,直愣愣地翘起。主管药堂的青石长老气不打一处来,一边小心包扎一边继续唠叨。
“年轻人别不把身体当回事,不到炼虚期肉身都是必不可少的。别到时候卡瓶颈回来找我哭。”
“我才金丹,离炼虚还早得很呢。”
连师尊都只是元婴期,而元婴与炼虚之间还隔了个化神期,没个几百年修为可跨不过去。放眼宗门上下,除了还在闭关的太师祖,还没人能有这种烦恼。
明水笑嘻嘻的,还想说点什么余光瞥见呆愣在门口的宁无梦,笑容顿时僵在脸上,连声音都带上些做了虚心事般的不自然。
“师妹……你醒啦……”他挠挠脸,又加上一句,“还好吗?”
宁无梦张着嘴,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原本急切想要解释的东西都被那个血窟窿给吞了进去。她走过来几步,不自觉地伸手想去触碰明水背上的伤口,又悄悄握紧拳头放下。那个逐渐被新麻布所掩盖的窟窿不停在眼前放大、再放大,直到能将她吞没。
她刚才还那么用力去抓对方的手臂……
感觉到宁无梦的视线,明水偏过头去,整个人都僵硬了几分。
“已经处理过了,不要紧的。”他安慰道,“师妹先回去休息吧,你基础尚浅,伤口还需静养。”
听到师兄赶她走,宁无梦本能地想要反驳,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无力地点点头。听着脚步声慢慢远离,青石长老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手起了个隔音障。
“那孩子不对劲。”他说。
明水看向青石。修真界不成文的规定,弟子到了金丹期便要外出游历探访世间之奇,不再拘于宗门内的一方天地。宁无梦入门之前,他已经游历六年。宁无梦入门之后,他每年回宗门的时间也不过寥寥数日,对师妹的遭遇知之甚少。
“整个宗门都不太对劲,我先前从未见过宗门会对哪个弟子如此口诛笔伐,”没了旁人,明水说话也大胆了许多,“长老有何发现?”
青石长老眉头紧锁,似有挣扎之意,半晌后才幽幽开口。
“宁姑娘天赋奇佳,不在你之下,可气脉紊乱有倒流之势。恐怕……”
“轻则压制修为,损毁灵根,重则夺人性命。”青石没说出来的话,明水自顾自地接下去,“三年不破炼气,大约也是这个原因吧。”
他稍稍往前倾身。“依长老所见,宁师妹情况如何?”
青石长老一顿,极小心地瞅一眼窗外。隔音障的绿光在不起眼的角落静静流淌。他稍稍安下心,凑过去低声说道:“至多不过一月。”
宁无梦至多,还有一个月寿命。
想到这青石便莫名一阵惆怅。他自幼入杏林,行医八十载,不敢自夸神农再世,也见过不少疑难杂症,可宁无梦的状况实在古怪——
那脉象表面平常,修行尚浅或是稍粗心一些的医师都无法察觉异样,实际却凶险无比。如今宁无梦还能正常活动,全依仗先天的好体格与过分优异的灵根。可一旦损毁殆尽便是地催山崩。
问天宗绵延千年,人才辈出。要论近百年间首屈一指的英才,明水当之无愧。如今有弟子天资不在其下,却受此冷落,实在让人寒心。
而这更匪夷所思的,还有——
“我先前竟不知宁姑娘在宗门之内。”
明水一顿。“您不记得三年前选拔大典那档子事?”
凡间弟子入宗门,无外乎推举、选拔两条路可走。前者自有世家大族作保,后者全凭真才实干。宁无梦入门那年,一束蓝光自乌泱泱人群中冲天而起,凛冽得连日光都黯淡了几分,连续运转了九年的五行测灵器当场四分五裂。
天资卓绝的乡野新秀,就此闯入仙家宗门的视野。
青石想了一会,坚决地摇摇头。“我就记得你小子在选拔大典那回,”他看向窗边,表情似是在回忆。“那个测灵器都快碎成渣渣,满座的长老都伸长脖子去看你。”
“一转眼,都十二年过去了。”
明水默然。
恍惚间他看到阴影中有什么东西在扭动,如同菟丝子般缓慢生长,悄悄攀上宁无梦的脖子,渐渐勒紧。
他默不作声地下了决心,起身朝青石俯首。
“此事诡异,还望长老相助。”
青石没有立刻回答,霜白的眉卷成一团,幽幽叹了口气。“你也知此事诡异,又何必搅这趟浑水。”
左右宗门对你态度不错,你也即将迈入元婴,不日将登上宗门长老之位。明珠蒙尘固然可惜,也犯不着以身试险。
有时候,明哲保身也不失为一种处世之道。
明水垂下视线。“浑水不清自有源头,倘若熟视无睹,恐池鱼遭殃。”
“我知你惜才,可那位宁……”青石迟疑了一下,想不出更好的称呼,于是照旧,“宁姑娘,也用不着你如此上心吧?”
明水缓缓抬头,眼神清澈,嘴角含笑。“她是我师妹,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