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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灯火燃故往之音 ...

  •   这一场闹剧终结,围观的人也作鸟兽散,府军中走出一人站在温溯游身侧耳语:“游大人,需要我们……”
      温溯游抬手制止他的话,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回去。”
      .
      江兰弦道:“那人的玉珏上所刻,是家纹吗?”
      温扇羽道:“您说九厄荧仙蝶?那是蝶城秦家的镇族之宝,可惜很早便失窃了。”

      玉珏上蝴蝶的每一处纹路都刻的精细无比,九道裂痕覆于翅上,撕裂之感几乎要挣脱飞翔,尾翼圆润,泛着彩澜的白栩栩如生。
      江兰弦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现今修真界暗流涌动,各地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不可谓不乱。

      “会得罪秦家吗?这好像也是一方大家族,不可小觑吧。”
      “你是在替剑阁担忧吗?”应暄摆弄着方才随手拿的枫灯,嫌它不够亮,指尖燃起灵火放了进去。
      江兰弦认真道:“你在剑阁,我自然要替剑阁想一想。”

      温扇羽:……
      周裕:……不是就那么一会儿我到底错过了什么啊!

      “……”应暄没料到会听见这个回答,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倒显得他夹枪带棒的话是故意欺负人,片刻后冷淡道:
      “你想的太多了,秦家是个什么东西,连余下十二主城都快要强过他,这些势力牵一发而动全身,行事畏畏缩缩胆小如鼠。”

      “江尊者您放心吧,”温扇羽笑着解释,看出他二人之间有些僵硬的气氛,想要从中缓和:“太上长老可是当今修真界第一人,不会有谁敢来触他霉头的。”
      江兰弦看着走在前面的背影,心中复杂难以言喻,垂眸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秦家这样教导子弟,落败也在常理之中。”

      应暄冷漠:“秦家最后一位渡劫尊者已于两百年前陨落,没有能镇族的修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现在不过是靠着几千年的底蕴勉强支撑,许多后起势力都在盯着他们,等何时坚持不下去了,就是四大家族重新洗牌的时候。”

      跨过凭栏,走至湖畔,几名孩童打闹着从身旁跑过去,天真的模样无忧也无虑。
      兰弦视线追随他们而去:“落败非一朝一夕,想必是秦家走错了路。”

      应暄道:“有因才会有果,不过是咎由自取。”
      “?”他不解。应暄虽然对外和对他是两种模样,但他知道这么多年这人的本性从未变过,内里仍保留着对万事都留有余地的善。如此不留情面的话,可见秦家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温扇羽想起当年那件事,不由得叹息:“江尊者可知现今四大家族只剩下三家了?”
      兰弦道:“这是为何?”
      “雪城北宫家勾连邪修,将城中所有人无论普通百姓还是修者都练成了傀儡,三百四十年前,雪城事迹败露,后由太上长老带人围剿。”

      枉死之人的怨力游荡在城中,七大门派在此杀了一茬又一茬的怨鬼,可只要怨力不除,怨鬼永远都杀不尽。
      “为此,普行寺的僧人曾日夜不息在此超度,也无能为力,如今雪城已经沦为死城。”

      “在那之后,修真界才得知邪修竟有傀儡术这等阴邪且极难反制的术法,一时间人心惶惶。还是长老找到了将灵火放在身上便不会被附身的法子。虽然枢机做出了灵火折子,但造价昂贵,唉,也好过没有不是。”
      普行寺都超度不了的灵魂,无法散去的怨力,长此以往,雪城还不知会生出什么怪物,可现在却实在没有什么办法。北宫家早已无人存活,他们留下的烂摊子却一直折磨整个修真界。

      想到这儿周裕也有些好奇了,事发当年他才出生,这些往事虽然有典籍记载,但写的含糊,他知道的也不多,对此参与最深的还是太上长老。
      且秦家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还未说明,又转回到应暄这儿,他其实懒得回忆旧事,皱了眉头,但温扇羽和周裕一点都不怕,因为江兰弦也同样在看他。
      ……

      应暄轻“啧”一声,终究一不敌三,想了想开口:
      “当年北宫家广告天下修士,雪城不计过往,不看灵根,只要有自认为仙缘者都可来到城中,并拿出大量法诀丹药入城便送。那之后,不仅是散修,许多在原先门派中不得志的修者也过了去,他们将雪城称为圣城,一时间风头无量,便是七大门派也隐隐被他压了士气。”
      “那一代秦家家主夫人便出身北宫家一支,秦家见北宫家这般风光,便由北宫夫人做媒,将家中长女嫁给了雪城少主。”

      “这个我知道,”周裕睁大眼睛,“这也是秦家一直受诟病的地方,且不说那秦家长女大北宫少主一百来岁,谁看不出这就是卖女求荣啊,可北宫家竟然是少主来娶,他二人又不是两情相悦,这其中定有古怪!”
      说完突然察觉四周安静了一点,眨巴着眼便见师姐眼神不忍,就连江尊者都有些无奈担忧看他,他干巴巴的看向那道视线主人。

      “要不你来说?”应暄轻笑一声,温润如玉的气质令人如沐春风,周裕却毛骨悚然。
      他僵住身子,靠着在剑阁练出的反应飞速认错:“对不起长老我错了,我不该插话的。”
      他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这是谁啊,这是魔鬼般的太上长老,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呢!

      周裕在这痛定思痛,应暄接着他的话道:“当年也有这些揣测,但北宫家以同为四大家族不可怠慢为由挡了回去。此后借着秦家在修真界西州的势力,差点将手伸到了妖族。秦家也借此壮大。未过多久,宁如因突然和我说雪城很怪,之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雪城之事后,北宫家全灭,修真界清算秦家时,那一代秦家家主和夫人同他们的儿子自焚于火中,尸骨无存。后来没有证据证明秦家在此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也就不了了之。”
      应暄说完便没了后文,只专心拨弄着手中的枫灯,看他懒散的样子想必接下来是真的没了。

      “我记得九厄荧仙蝶便是那时遗失的,”扇羽温声道,“之后,凡秦家弟子外出总会遇见各种各样的危机,数百年间,秦家死了许多人,以至于青黄不接,颓势渐显,现今家中大多是秦展昆那般丹药堆上去的子弟。”
      想必这和当年之事脱不了干系,怪不得应暄会说他们咎由自取。

      天穹染墨,月明星疏。
      古淮荫,现枫城,坐落在大河之畔,九衢三市,接袂成帷。有枫灵庇佑,万木归灵,城中古枫树三十年一红叶,故有祈神节。

      四千年信仰,得一重生。
      满城枫树刹那红叶,一方百姓祈神归来。

      微风吹拂带来凉意阵阵,城中河上,彩灯随流水荡悠悠至天尽头。江兰弦弯着身子将手中花灯放出,人祈神,那神,又要向谁祈求?
      若是河灯能随着流水传向远方,能为旅人找到归家的方向吗……

      他站在河畔,清瘦的背影寂静单薄,应暄侧着身子看他仿佛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样子,眼中升起探寻的暗色。
      “怎么了?”温扇羽时不时便看江兰弦一眼,兰弦疑惑,于是问道。

      温扇羽踌躇:“您吹奏的乐声我听着很是亲切呢,唔……我很想在听一遍,若有什么不便莫要怪我冒犯。”
      她是个很爽朗的姑娘,此话说完虽也红了脸,但仍是落落大方。

      兰弦颔首:“这有何妨,一首曲子罢了,不过我也只会那么一首。”
      他横笛于唇边,纤长睫羽微阖,长身玉立,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不知名的曲调风渡水而来,直将人引入那长生殿——

      过巉岩,端四野。

      见云深,天之崖。

      日升兮周而复始,

      月落兮明光不现。

      兰弦江畔梦中人,

      淮山荫水,千年万年——

      “你看这天上的月亮,像个大圆盘,你看着地上的鱼儿——怎么赶着上钩呢?”

      分明是黑夜,月光却将这阴森森的山林笼在皎洁明亮的月色中,铺下大片光华。溪水冰凉刺骨,可少年似是不觉,弯着身子拨动涟漪,手边放着一杆毛糙的鱼竿,想来是随手做的,木刺都未剔干净。
      鱼竿再一次晃动,水中那头不住下沉,他握住柄一甩便提了起来,一只鱼儿在钩上挣扎,慢慢收线最终还是落入他手。

      取下鱼放进身旁满当当的木桶中,满足的笑了笑,却又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忧愁。
      冷不丁开口:“怎么不说话,”
      “哥?”

      一人端坐在他不远处,闻言回头看来,精致至极令人见之失神的脸上,一双洗碧空的蓝眸比溪水还要清澈,却静到装不下任何情绪,纤长的手虚虚握着与少年如出一辙的鱼竿——做工比之更差些。
      可惜也不知怎么,等了许久连一条鱼儿都未钓上来,反观他,一杆一杆便没停过,溪中那些鱼像被下了蛊一般争抢着咬饵,桶里已经装不下了。

      少年神情如常,他站起身,身着粗布麻衣也掩不住通身矜贵的气质,此时眼中带笑,一派温润如玉:
      “一条都没有吗?看来我今日运气不错。”

      “你向来运气很好,”那人站起身,开口回道,声音如神情一般冷淡,他走过来提起两人的桶,“走了,明日做清蒸鱼。”
      “我的运气好吗?”少年看着他径自离去的背影独自呢喃道,嗤笑一声:“江兰弦,那是我钓的鱼!”

      他身形如风,几步便赶上,江兰弦向来对他不设防备,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上肩,随即大力将他掰过重重一推把人抵在路边的树上,单薄衣衫挡不住粗糙树皮的摩挲,不必想都知道后背定是红了。

      阿暄平日行事稳妥冷静,此时却毛毛躁躁的下手没个轻重。他十六岁的个子已经和江兰弦持平,此刻面上依旧浅笑盈盈。
      他盯着江兰弦,身形容貌没有丝毫外族特质,只一双眼比天空要澄澈的蓝,比海要无情,喜怒哀乐,一切人该有的情绪从未出现在其中。

      “我若是运气好,怎么会被困在这儿?”阿暄半倚靠上来,灼热的呼吸洒在颈侧,另一只手牢牢将人困在怀中,袖口露出的手臂上有一圈黑色荆棘,在月光下隐隐闪过沉暗的光,他面露祈求,整个人透着失落的黯然,令人心生不忍:
      “哥,你放我走好不好,你救了我,待我报了仇,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江兰弦解释:“只有无心之人才会来到淮荫,我没有困住任何人。”
      阿暄猛然抬头,眼中戾气几乎要化为实质,手腕上的一圈黑色愈发沉冷,压的人心神混沌,他拽起江兰弦的手臂,露出腕上同样的纹身:
      “那这你如何解释!我清楚记得你救我那日手上可什么都没有,我苏醒后你我都有了这玩意,不是你还有谁!哥,你别骗我。”

      他早慧知之,被人称作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为人温和有礼素有贤名,前十几年人生从未遇见过什么波折,谁料想一朝天翻地覆家破人亡,他还没有报仇,还有那么多事要去做,怎么能接受被困在这诡异之地!
      他沉郁太久,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被困住还是过去的愤怒了——

      江兰弦轻轻握住他的手,只这一个动作便令阿暄清醒,他呆呆看着二人紧握的双手,只听兰弦冷淡道:
      “我没有过去,所有的记忆都只在淮荫,你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外乡人,可我从未听闻过有谁能出去。”

      他不解,碰上阿暄之前,不论是他还是淮荫城中的百姓都没有过出去的念头,好像天地之间只有这儿。
      为何现在,会变成这样?

      阿暄怔愣片刻,陡然泄力,这话江兰弦早已说过,放在平日定不会如此失态,今日……
      他低头看着那圈禁锢,晦暗不明的神情藏在眼底,低低叹了口气,轻笑道:
      “是我失态了,抱歉。”

      他放开手,和江兰弦拉开半个身位,鼻尖嗅到他身上幽冷的药香,只觉前路漫漫。
      但那般凶险的路都走过了,又怎么倒在这儿?
      阿暄从他手上接过自己的木桶,和江兰弦顺着小道下山……

      圆月高悬,遥远的歌声恍惚间又在耳畔响起:

      日升兮周而复始,
      月落兮明光不现。
      ……

      千年,万年——

  • 作者有话要说:  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出自《世说新语·容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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