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木晴空》渡边一木

3、关于你的事

　　〈光穿间隙、枝藤枯槁，落叶归根等的是“春”的洗礼。我也身处其中沐浴，炽烈的人耐不住拖沓 ，落叶掉个干净，“春”如约而至。〉
　　老师在讲台前踱着步子，饱含感情地诵读着散文。
　　彩彩把书本立起，无心跟读，她将视线转向窗户。这是一个天气很好的上午，阳光和煦、空气清新，在这个位置看得见学校对面的餐馆和超市。一只黑猫缓步穿过超市的感应器，在门口伸了个懒腰，张望一会儿后向左转弯，不急不躁地走出视线。戴厨帽的阿姨把装着白色面团的推车推到门口，丈夫为其开门......
　　下一节是体育课，结束直接去吃午饭，可以第一批吃到任何东西，又是星期五，下午会提前放学。今天大概是顶顶不错的——按以往的标准来说的话。
　　下课时间邻近，后排已难以压抑窸窣的琐碎声响，彩彩的内心却出奇地平静，她将胳膊交叉放在桌子上，随后将脑袋搁在上面，无声地出了口气。
　　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习以为常的世界仿佛蒙上了一层透明的薄膜，亲手触摸却缺少往日的真实，熟悉又陌生的异样感令她无所适从，灵魂与□□仿佛错位了一半。昨天的经历在她头脑里反复上演，脑海中，那少年的模样挥之不去。
　　肩膀被谁戳了一戳，她才回过神来，旁边的同学缩回手去，迎接她的是班上所有人的注视。少女缓缓站起身来，神情木然，甚至没了往日的羞怯，向着老师鞠了一躬。
　　“对不起。”
　　老师展现出短暂的错愕，苦笑着推了推眼镜。“倒不用这样的，彩彩同学，书本已经可以放平了。”
　　在众人的目视下，彩彩一言不发地坐下，将书本放平，如此反常的场景，使本该引发笑声的节点也哑然无声。
　　下课铃声之后，同学们欢快地掏出毽子，从后面的柜子里取出篮球，走廊里闪过同学们兴奋的身影，外面传来欢闹声。
　　“她是怎么了？”有同学小声地研究着。“失恋了吗？”“和谁？几班的呀？”
　　“不...别瞎猜了，她从来没谈过恋爱呢，如果有情况，她也不可能瞒过那些八卦人的。”
　　“那就是暗恋？”
　　“她不太和外班的人来往哦？”
　　“难不成就在我们班！”
　　一张铁青的面孔凑上前来打断了对话，恶狠狠地盯着他们，是闲闲。那二人对视一眼，怯怯地从后门溜出去了。
　　“怎么了？没精打采的。”闲闲径自坐到彩彩旁边的位子。
　　“没什么。”彩彩把脸扭到另一边。
　　“抱歉啦...昨天不是故意把你丢下的，你怎么不在原地等我呢？是因为没听清吧？我听说你还去帮一个小贩找回了兔子，干得不错嘛！”
　　彩彩依旧不说话。
　　“好啦好啦...我昨天回家可是挨了好一顿训呢，老爸嘱咐我哪里也不许乱去，直接把你送回家。今天我们哪里也不会去了哈~”闲闲讨好道。
　　“嗯。”彩彩答应着，但眼神仍躲闪着她。
　　闲闲轻叹一声，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早点下来噢，等下要报数的。”
　　夏日舒缓的风抚着柳树茂密的发，少女们在口哨声中整齐地奔跑。彩彩把头发扎成马尾，身穿白色红边的半袖制式体操服，直到汗水流过太阳穴，心脏跳动，呼出大口的二氧化碳，脚因踩在现实性的地面产生显而易见的疲劳，她才多少找回一些现实感。
　　解散后，彩彩在树荫下的一个腹肌板处坐下，望着天空出神。远处人群中左右张望的闲闲，终于发现了角落里的彩彩，她急忙告别身旁的同伴，朝这边走来。
　　“我就猜到。”闲闲一个丝滑的转身，也踩到旁边的漫步器上，双脚轻轻摇摆起来。
　　彩彩与她对视了一下，想说话却好像不知如何开口。
　　“没关系哟，说不出来就等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心情很坏的时候讲不出话的，我了解。”
　　彩彩点了点头。
　　“那兔子怎么样？”
　　“早上上学的时候已经托爸爸送回去了。”
　　“不赖。你昨天说了吧？梦想是和帅气的男生结婚，说实话真吓了一跳，居然摆出那么一本正经的表情，是什么新的情景剧表演吗？”
　　“因为就是认真的。”彩彩说道。
　　闲闲为终于撬动彩彩说话而感到满意，她嘴角上扬，继续问道；“哦？那说说看，我们彩彩是什么时候对色相有如此坚定地执着来着？”
　　彩彩摇摇头，“不是色相，或者说，不只是色相吧，当然，是帅哥最好。”
　　“嗯？”闲闲歪着脑袋。
　　“啊呀，都被带偏啦，不是这样的。”彩彩被自己迷糊到，终于展露笑颜。
　　“你看，像童话故事里面王子公主一样遇见喜欢的人，然后幸福地生活一辈子，这不是很美好吗？也正因美好才会写进童话里是不是？”
　　“是啊...我小时候也爱听这样的故事，只是越长大越不敢相信了，甚至渐渐认为那是只可能发生在童话里的事情。”闲闲应和道。
　　“这不是很不公平吗？明明只是这么简单的愿望，又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对不对？找到一个真正喜欢的人，喜欢一辈子，然后就这样永远在一起直到老去！”彩彩有些激动。
　　“但是现实里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人们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和喜欢的人分开，喜欢过一个又一个人，最后也不一定不是孤身一人。我猜谁也不想，只是没办法，至于究竟是什么才让人们这样，我也不太懂。”闲闲说。
　　“所以我才一定要做到！”彩彩的眼神无比坚定。“我才不接受这么不讲理的规则！我要找到真正喜欢的人，只做一次选择，选择到最后！”
　　“好！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你一定会找到那个人的！”闲闲鼓励道。
　　忽然，没由来地，脑海中闪出的却是那少年的摸样，那有如碧潭的双眸，凝望着远方。
　　“我有一个梦想...”他如是说。
　　那时他究竟想说什么呢？他的梦想又会是什么呢？
　　“我们还会见面吗？”问出这句话时，他眼中碧波泛起涟漪的摸样，双脚离地的瞬间，他抽动的嘴角，被风吹走的语句，他的回答是什么呢？
　　下午的课程，彩彩无心去听，满是公式与知识点的笔记上，赫然出现一个初次被写上的名字，紧接着是不规则的黑色线条，在洁白的纸面上恣意游走，僭越过一条条庄严肃穆的横线，油性圆珠笔与笔记本都为她的滥用大发抗议，却丝毫无法引起她的注意，她勾勒出茂密高大的树丛，画出巨大树根下的河流，飞行的树叶，少年少女，然后在轮廓中用线条描抹层次，她就着那些疑问给出无数猜想，却又甩甩头否定它们，她在座位上坐卧不安，第一次一口气漏听了四节课。她知道这样不好，但某种心情早已盖过了恐慌，如脱缰的野马愈加不能控制，心中的念头在一遍遍回响中膨胀——想再见那个人一面。
　　“怎么样，好点了？”放学路上，闲闲在一旁问道。
　　“嗯，好些了。”彩彩回答。
　　“能跟我说说了?”
　　“嗯...这个...以后有机会吧。”
　　“嘿，还怪神秘的嘞，好好~ 诶对了，老班儿说的那个事真好笑是不是？有够离谱的。”
　　“诶？”
　　“嗯？”两个少女在同一瞬惊愕住了。
　　“你诶个鬼嘞，就是那个啊，下午二班上体育课的时候，据说看到校门口有个奇怪的家伙。”
　　“奇怪的家伙？”
　　“据说打扮的很怪，coser之类的。”
　　“应该是来等朋友吧？虽然直接穿cos服的还是头次见，但校门口外总是等着各种各样的人，见怪不怪啦。”
　　“不是呀，你到底有没有听啊，那个家伙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直接被校长撞上了，问他是哪班的又说不出，直接被扭送去警卫室啦，据说校长敲窗户的时候门卫还在呼呼大睡，吓了一大跳不说还挨了一顿臭批，哈哈哈。”
　　“有这种事...嗯。”意外地，彩彩连八卦的兴致都没了，现在就连火星掉下来自己也很难提取兴趣关心似的。
　　闲闲满脸狐疑地挑起一边的眉毛，上下打量着彩彩。“你今天是怎么了？你不会...”
　　“没...没怎么呀，哈哈。对了！闲闲，我今天想去一个地方，你先自己回去好不好？”
　　“不行！看你奇奇怪怪的...一准有鬼！你想去哪里，咱们一起去，我可是答应好了今天一定要把你送到家的。”
　　“诶呀...闲闲~好闲闲。”
　　“没用的，今天说什么都不能让你单独走。”
　　“哎呀，闲闲，这是我的事，你干嘛这样，你把电话借给我，我和家里人来说就好了。”
　　“不要！我还想问你呢，你什么时候突然开始这样瞒我了，我们之前从来不这样，你就这么不想让我知道，为什么都不和我说？”
　　“不是这样的，哎呀...闲闲...哎呀。”
　　“我就知道，你是生我的气对不对？”闲闲问道。
　　“什么？我生你什么气呀，你在说些什么，我为什么那样做？”
　　“就因为这个！”闲闲从兜里掏出一样物件，彩彩定睛一看，正是昨天看到的兔子发卡。霎时间，昨日那些不得要领的片段仿佛都被赋予了解读，探测器忽然响起的警报，追赶的人群，把自己丢在原地的闲闲。是啊...原来是这么回事，自己之后一直被那件事吸引了注意，怎么连这个都没想到呢！
　　“闲闲！”彩彩的愤怒里掺杂着难以置信，“你为什么又偷东西！”
　　“哈？！”
　　“我们明明都没有带钱，你是怎么把它拿出来的，昨天那又是怎么回事，明明是这么小的东西，我们明天来买不就好了，为什么总是偷这么小的东西，为什么总因为这么小的事情来侮辱自己的人格？”
　　“少对我指手画脚！你又懂什么，正因为是小的东西拿了才无所谓，丢了这么小盈利的东西根本就造不成任何影响，超市里的糖果不也是有一部分留给人试吃么？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你小学才去偷拿超市里的巧克力？胡说八道...胡说，根本没有这种道理...”彩彩气的有些没力气说话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因为这件事才不和我说，呵，我本来还打算今天把它送给你呢。”
　　“我没让你那么做，我也不会要你偷来的东西。”彩彩喘着气说。
　　“好，好。”闲闲把发卡收回口袋。“随便你去哪里吧。”闲闲转身，留下彩彩独自离去。
　　彩彩在原地平复了许久，方在附近找到一个电话亭，从口袋里翻出硬币，那是她本想今天买下那枚发卡的，现在她却不愿想这桩事了。
　　稍作迟疑后，彩彩将硬币投了进去。
　　“妈妈，今天周五，我要去同学那里玩。不，不，是萍萍家。”
　　“嗯，嗯，好的妈妈，我会的。”
　　挂断电话后，彩彩感到脑子嗡嗡乱转，今天的一切都不同寻常，都脱离控制，都搞得一团糟，胸口像压着一袋沙子，烦闷淤积于此，使她的世界天旋地转。一切的源头就是那个地方，就是那个人。
　　她来到那条偏僻的街道，这里像从来不会有人出现一样，冷清得与这座小城格格不入。她循到那下水井旁，井底被填满了杂物，废弃的水泥块，成堆的杂草和藤蔓，距离井口大约两米，怎么看都是普普通通的荒井。
　　这虽是意料之中的场景，彩彩却并不打算死心，她努力寻找着井与昨天的不同，井壁顶端的几阶爬梯已经生锈掉漆，沾着蜘蛛网，井外沿的杂草已经变得生机勃勃，是那少年的魔法。对了！井盖去哪里了？
　　那井盖昨天应该滚到了哪里，彩彩四下张望，却并没寻见井盖的踪影。被人偷走了吗？这下可怎么办......
　　疲惫感冲破最后一道防线占领她的全身，她靠墙瘫坐下来。天色已经暗沉，附近唯一的破旧电灯发着惨白的亮光。
　　是啊，就算能找到井盖又会怎么样呢，自己到底在干些什么呢，仔细想来，一整天干的没有一件不是傻事，可自己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盯着缩起的腿，视线模糊起来，她轻轻抽动鼻子，温热的水珠就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来。
　　那个白发的精灵上次一脸严肃的样子，肯定不会让他再见自己了吧。
　　“我又不是什么坏人。”
　　要是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就好了，彩彩想。
　　她埋头轻轻呜咽，随后是稍大声的抽泣，最后干脆嗡嗡地大哭。心中的郁闷一股脑浮现出来，也渐渐发泄着，消解着，过没一会儿，甚至觉得安定舒缓起来，忽地，一股芳草味儿的风掠过她的心田，猛然抬头，那心心念念的面孔就蹲在一旁注视着她，散发莹绿色光芒的手正搭在她的肩头。
　　少女的头发轻轻飘动，让出她的脸颊，少年为她拂去泪痕。
　　“我来找你了，彩彩。”
　　〈清风拂柳，波光粼跃，万物复苏哼的是春的序曲，我亦置身于此陶醉，钟情的人受不了冷落，你微微开口，春如约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