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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眠山的悠闲生活(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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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蜜今日早早便起了身,撑着黏糊到不行的眼皮,一边穿衣一边自我安慰。没办法!忍吧,这就是做徒儿的命!
昨日黄昏,那姓夜的……师傅说了,以后她都得卯时起床,去院子用早膳。膳后的事,他自有安排。
真是躺着说话不腰疼!他那皮肤好得不得了,就可以不顾人家青春少女的美丽前景了?!啊,好想躺在床上装死。
黛蜜暗自咂舌,多想好好给他上一课,可还是得忍辱负重,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无比乖巧地点头:“是,徒儿遵命……”
话说昨晚,她抬头仰视仙人,傻傻地问道:“那个,卯时是什么时候啊?”
仙人略显惊愕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轻笑:“你这丫头究竟是哪里来的?怎会这个都不知?”
“我们那里的人不是这样算的,我自然不懂。还有,佛主说了,自来处来。自去处去。师傅你莫问那么多。”她捂住惊跳的心,糊着声音打着马虎眼,哀怨望了一眼夜槿恒,那眼睛里的意味分明在控诉着:你怎么专挑起我那伤心事儿?
夜槿恒想起周伯曾跟他说过这小姑娘是个孤儿,顿察自己不小心,有些内疚,便不再多问。只仔细说起那时辰的划分,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子、丑。声音暖暖如春风,十分舒服。她刚开始时认真倾听,可一会儿便随着那声音神游物外,不知觉已飘向那满山春花里去了。
夜槿恒说完,见身边那傻丫头歪着脑瓜,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由得好笑,修长的指骨敲了敲那乱糟糟的脑袋,“反正明日天亮就起来吧。”
说罢,不等黛蜜答应,便又飘至远方了。
只剩下黛蜜在原地深思:这人究竟住哪里啊?
这时天刚蒙蒙亮,这竹楼周围全是白茫茫的,不知是云是雾还是烟,一丈之外便已看不清。
行至轩前的庭中小院,几株盘虬卧龙的桃花,开得分外妖娆。树下一石桌四石凳,用的是极平常的石材,雕刻得却十分雅致。不远的石樽上摆着香炉,不知是谁起的这般早,已燃起了淡淡的檀香。不知是不是有驱虫的作用,这周围竟无半只蚊蚋。
“啊哈……这么早起来,困死本姑娘了,还没有人来,再睡一会儿……应该没事吧?”
她如此想罢,望了望四周,便坐在石凳,趴在桌上一会儿便睡沉了。
夜槿恒缓步自云雾中踏来时,便见那小丫头趴在桌上睡的正香。几瓣桃花落在那乱蓬蓬的头发间。嘴巴撅起,口水还亮晶晶地挂在唇角。他摇头微笑,竟不自觉带有几分宠溺。伸手摇了摇黛蜜那瘦小的肩膀,轻唤道:
“丫头……蜜儿?蜜儿?”
“唔,别吵……”什么东西啊,滚开,别烦人!
“蜜儿?起来,别睡了,莫要着凉了,蜜儿……”
这丫头怎么睡得这么沉?夜槿恒不由得拧眉,无奈之下,稍微加大了力度,继续摇了摇那小肩膀。
“蜜儿,听话。”
黛蜜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眼皮子极不情愿地打开了半边。待看清了来人,“噌”地站直了小身板,满脸精神抖擞。
“师傅!”那表情好像自己从没有偷睡过。
“蜜儿。”
黛蜜脑袋一缩,偷偷嘀咕:啥时改口叫的这么亲切了?好像昨日赶我走的不是你来着。
“你着实有十二岁了吗?”
“啥?”
“脏丫头。”他轻嗔,从袖里掏出一方白绢子,轻轻地擦拭她嘴角的口水,嘴角吟着淡如清风的笑意。
干燥的温暖透过绢子轻轻落在脸颊,却像是有魔力般一点一点燃热了双颊。她不由得再一次苦叹:唉,果然是美男的魅力啊。
“师……傅,你今儿是怎么啦?怎么对我这么好呀?”
虽然之前也满脸和煦了啦,可是总让人觉得有点无法靠近。不过是一夜之间,怎么忽然变了一个样?好像忽然和失散多年的亲妹妹相认似的。
他眼神一恍,淡烟微雨间却是无平无仄。“你是我徒儿,便是我眠山的人,为师自然对你好。”
黛蜜托着小下巴陷入思考:嗯,说的又好像蛮在情在理的,可是就因为我是眠山的人吗?这人还真……护短。
“师傅,你有妹妹吗?”
“并无。”
“哦。”
香炉飘出缕缕轻烟,一时有点恍惚。黛蜜还在发呆,夜槿恒已径自坐下。
“公子已起啦?”
来人是一个身高体胖,很是结实的妇人。碎花布衫,腰间围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围裙。皮肤稍显黝黑,眼睛小小的。大概是晒得多的原因,脸颊有两朵酡红。此刻她端着茶,微微笑着,整一个善良朴实的农妇形象。黛蜜一眼便对这位大娘起了亲切之意,弯起双眼,笑眯眯地直望着她。
夜槿恒一贯清冷的湖眸里终捎上几分暖意,“嗯……对了,荷大娘的头疼可好了些?”
“多亏了公子的药方,现在好多了。公子,这位小姑娘是……”
见大娘提及自己,黛蜜忙主动走上前去,拉起荷大娘那厚实的手掌,声音甜如灌蜜,“大娘,夜槿……呃,公子是我师傅,你叫我蜜丫头就好啦。”
荷大娘宽心一笑。“好好好……真是乖巧的孩子。”
“对对,我很乖。美丽温柔又贤惠,不吵不闹不上吊,会洗衣服会做饭还会打扫……”
黛蜜掰着手指数得正欢,夜槿恒却仿似不经意地低咳一声,成功地堵住了那张不停蠕动的小嘴。
“大娘,上膳吧。”他无视站在一旁一脸憋屈的女娃,对荷大娘吩咐道。
“好,公子,我这就去。蜜丫头,你也饿了吧?大娘帮公子端上早膳便给你去给你拿吃的。等着啊。”
“不必了,蜜儿与我一同用膳便可。”
荷大娘微愣,应道:“是,公子,我这便去了。”说完用围裙搓着手,乐呵呵地往南边走了,走远了,嘴里还嘀咕着: “公子不是一直一个人吃饭的吗?连在旁伺候也是不准的……”
此时日升高了点,雾已散了大半,周遭逐渐清晰了起来,清竹淡墨,万物苏醒,大有清爽之意。
“蜜儿,坐下吧。”
夜槿恒话音刚落,黛蜜已飞身落座。随手倒了杯茶,吹了一会儿,待凉了,一仰颈便咕噜噜灌了下去。
“一夜没喝水,今儿可渴死我了……”
她一边撇撇嘴,一边苦兮兮地继续倒茶。正想开口赞叹这终于不是竹杯而是白瓷杯,不料还没来得及发表内心的激动演讲,一只小黄蜂不知自哪里飞来,落在黛蜜正托着白瓷茶壶的手背。这零散的黄蜂一般不会蜇人,只是她一时受惊,哪管得着进行科学分析,条件反射地立马就惊呼一声,手一甩,手中茶壶便砸落在石桌。茶壶碎了一地,滚烫的茶水一下子便溅了出来!
夜槿恒本在眺望山下风景,并未注意黛蜜,此刻听她着急惊呼,回过神来已来不及。只疾速地将袖袍一甩,一袖挡住那热茶水,抱着黛蜜护在怀中。脚步飞移,身形翩跹,瞬间便已远离那石桌。
“公子?这是——”
正在此时,一早下山购置物品的周伯回来了。刚好撞见公子正眉宇微蹙地看着怀里惊魂未定的女娃。
这……这是什么回事?
看见周伯那困惑的眼神,黛蜜的双眼瞬间恢复焦距。迅速远离那宽厚的怀抱,拔腿奔到周伯面前,举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定定保证道:
“周伯,你相信我,我绝对,绝对没有……非礼你家公子!”小胸膛因喘气而微微起伏,一双大眼睛认真地盯着他。
“这孩子,乱说什么呢,这是……”周伯无奈地笑了笑,视线落到夜槿恒的左手。
“公子,这——”
“啊!师傅!”她这才想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忙冲到夜槿恒面前,捋起他左手那湿嗒嗒的袖子……白玉般的手臂上已是通红一片,几个小水泡狰狞地向她呲牙咧嘴。
黛蜜心中狠疼。罪过啊,这么一条完美的玉臂啊!
“呜呜,师傅,俺忍不住了……”鼻子一酸,便泪眼盈盈。
见这挂着两行清泪,一脸哀痛的小脸,纵使他再云淡风轻,此刻也免不了心中一软,只得低声安慰道:“师傅没事,蜜儿莫要内疚,别哭了。”
“我能不哭吗?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她继续哀痛地哭,可怜兮兮的脑瓜遗憾地摇来摇去。
“蜜丫头,你就哭这个?”周伯一脸愕然,这个是重点吗?
“当然啊!这么好看的一只手臂啊……啊,师傅,你等等我。”她忽然转身便往屋里跑去了。
“公子,手可要紧?要不……”
“不妨事,不用麻烦他。”
夜槿恒轻摆了摆手,便在另一旁坐下,眼睛定定看着周伯收拾碎片,又仿佛什么都没看,左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桌沿。
“师傅,师傅!”
黛蜜一声一声喊着,然后把一堆于夜槿恒甚是陌生的东西被放在石桌上。他也并不询问,只是顺从地让她捋起那宽大的衣袖。
她小心地用湿毛巾轻轻敷着那处灼伤的肌肤,然后用针挑破那几处水泡。似是也紧张得很,每挑一下,睫毛便心疼地颤抖一下,一脸的小心翼翼。
一丝疼痛传来,夜槿恒不禁微微地皱了皱眉。
仿佛感受到他的疼痛,黛蜜忙鼓腮轻轻吹了吹,一阵兰馨般的暖气让夜槿恒的眉头如缱绻的云翳逐渐舒展开来。
“最后,涂上这个芦荟膏就好啦!”这盒登山必备药上写着蚊虫叮咬,灼伤发炎都适用的,呃,应该……没问题吧?
“师傅,你还疼吗?”黛蜜两眼忐忑,弱弱问了一声。
伤处一片清凉,疼痛已去大半。看着手臂上一圈圈毫无规则,横七竖八的纱布,夜槿恒摇了摇头,扬唇便笑了,笑意直抵眼底,温柔得像是早晨西湖水上那缠缠绵绵的烟雾,又似那水上画舫中传来的绝妙琴音。
旁边的周伯看得一愣一愣。多久?公子没这般笑过了?
“师傅,你今夜到我房里来吧!……”
漫不经心的一句如同晴天旱雷平地惊起,四周顿时万物寂静。
怎么没回音?黛蜜迷茫地抬眼望去,只见夜槿恒一脸平静,一双湖眸淡若寒烟。而周伯却张着嘴巴,满脸惊愕。
“怎么了?周伯?你嘴巴张那么大干嘛?”
望着那张懵懂的小脸,周伯在心中长长一叹:这孩子再过两三年也及笄了,也该懂一点男女之事了怎么,怎么这么不懂矜持?虽是师徒,可也是男女有别的,这话怎么能随便说出口?唉,必是这可怜的孩子自小没了爹娘,少了礼教。也罢也罢,找时间便叫荷大娘好生与她说说。
“好。”许久,夜槿恒才淡淡应道。
周伯这下更是惊呆,转瞬间自怜似地叹了口气。连公子都这样……想必是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懂忌讳,思想开放了,和自己这辈人不一样罗……
“公子!公子……南儿来了!”
刚吃完早餐,便听到一句脆生生的呼唤。回头一瞧,竟是那夜桃花林里的小男孩,正满脸崇拜地向夜槿恒跑过来,一滴汗在鼻尖上熠熠生辉。
南儿倏尔停住脚步,睨着眼睛,上下打量着黛蜜。“爱哭猫?”
一个轻轻的爆粟扔了过去,“说谁呢?臭小子!”
“别叫我臭小子,我长大了!”南儿一脸不满的小脸微微泛红,眼睛里满是抗议。
“那不叫你臭小子,叫你什么?”黛蜜双手一插腰,与他对峙了起来。
“我有名字的,我叫孙南!”
“扑哧!!!”
孙楠?脑海掠过两人的面孔,圆乎乎的,还真有点像!
“有什么好笑的?不许笑!我娘说了,这是我爹给我取的名字呢,不许你笑!”那双圆圆的黑眼睛里,竟有一滴晶莹闪烁着,将落未落。
周伯见状,忙拉过蜜儿低声道:“南儿是荷大娘的孩子,和我一起住在云轩南边的小院子里。几年前,荷大娘家乡里闹水灾,其他几个娃都没了,只剩下这最小的南儿。南儿他爹去帮忙治水,也被水给冲走了,娘儿俩一边流浪一边寻人,盘川用尽,只能行乞。后来遇到公子,公子可怜他们,便带回来了,让荷大娘负责公子的起居。这眠山顶上除了公子和我,就只住着他们娘儿俩了。唉,这么多年,也有寻过,可是没有半点音讯,那水那么猛,想必也是凶多吉少了。这孩子老念着爹,在这山上又没有小伙伴,实在可怜得紧啊。”
黛蜜听完,心里一紧,不知是何滋味。看着那低头不语的南儿,心中顿觉万分酸楚……这样的眼泪,她已曾流过太多。
她轻步走到南儿前,张开双臂,缓缓将那他抱着怀里。那小脊梁挺得异常笔直,小拳头紧握着放在身体两侧,浑身僵硬。
黛蜜越拥越紧,越拥越紧……心中溢满感同深受的凄凉。只低低惜叹一声,柔柔说道:“闯南走北,东西南北 ,南辕北辙 ,南柯一梦,寿比南山,南征北讨……你看,这么多个成语里面都有个南字哦,你爹给你起了个很了不起的名字呢。以后我就叫你南儿,可好?”
许久,怀中那紧绷的小身子才舒缓下来。小鼻子还忍隐地一抽一抽,好要强的小男子汉。
“以后都不笑我了哦。”
“好,南儿。”
“那……你以后会陪我玩吗?”
她越加母性大发,轻声哄道:“当然会!蜜儿以后都和南儿玩。”
“不骗我?”
“不骗!”
“那你是不是桃花妖精啊?”黛蜜回头瞄了一眼夜槿恒,干笑几声。这小子,还念着呢?
“当然……不是。”
夜槿恒看着黛蜜,心中疑惑。她什么时候又和南儿认识了?什么桃花妖?爱哭猫?
那小脑瓜在黛蜜的脖颈间使劲擦了擦,身子便腾地跳离了黛蜜,直奔夜槿恒。黛蜜慢吞吞地眨了眨眼,感觉脖颈一处凉意,低头一看,这才惊觉那处衣裳已是鼻涕与眼泪齐飞了。
“南……儿……”阴声阴气的两个字自牙缝飞出。
“哈哈哈……脏蜜儿……丑蜜儿……”南儿拔腿便跑。
“你往哪儿跑,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哈哈哈,追我啊,脏蜜儿!丑蜜儿……”
“小屁孩!敢给本姑娘玩阴的?”
“周伯,明日帮蜜儿置几身衣裳吧,顺便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他垂眸摇头。那身不合身的奇装异服实在怪异。
“是,公子。”
待那两人跑累了,追累了,回到桃花树下时,夜槿恒已铺好纸张,正执笔挥毫。
“南儿,今日念诗,可好?”
他不抬头,仍专注地写着字。黛蜜见那字体极其隽秀,潇洒有力,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笔走龙蛇”?心中赞叹,便倾身下去细看。忽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自夜槿恒身上散发出,不由得凑近嗅了嗅。咦,怎么这味道这么熟悉?
“公子,那今天南儿念什么诗啊?”南儿艰难地爬着石凳,却因不够高而屡屡滑落,黛蜜伸手扶了扶他,轻轻地擦去他额上的汗珠。
“那南儿是想念长孝行还是贤明诗?”
“自然是念鹅鹅鹅!”黛蜜看不过眼了,什么长孝行?贤明诗?南儿还不够六岁好不好!
夜槿恒微微抬头,笑问:“鹅鹅鹅?是何诗?”
黛蜜哼了一声,开始乱扯:“师傅,这你就不懂!这鹅鹅鹅可是儿童必读诗,有助于开拓视野,展望未来。舒经活络,激活思维!”
“哦?那既然有如此好处,那今日便由你来教南儿念这,‘鹅鹅鹅’吧。”夜槿恒把手中的书往桌上一放,端起茶慢慢抿着,看着她,眼中带有几分逗趣。
她面色一整,“哼,教就教!来,南儿,跟我念。”
“我不要!我要跟公子念!”南儿斜了她一眼,果断拒绝。
“嘿!你这小蹄子,还反了你?”
“南儿,听话。”未等黛蜜发飙,夜槿恒揉了揉南儿的脑瓜,淡笑出声,那小子立马听话地坐好。
黛蜜无语了,这……这……不是说异性相吸的吗?
她无奈地坐直身板,清了清嗓音。
“鹅鹅鹅,”
“鹅鹅鹅,”
“曲项向天歌。”
“曲项向天歌。”
一女娃声一男娃声在树底下抑扬顿挫,循环往复,连绵不绝……
夜槿恒一杯茶轻捻在手,却只看着那女娃优雅浅笑,再也没有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