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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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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啊?平白无故地怎么晕过去了?”应照时被千池带进门,径直走到床边,看了离页的眼睛又掀开被子一角,替他把脉。
房间里站满了人,千池担忧道:“如何了?”
应照时没说话,片刻之后站起来问:“脉象比较乱,其他还好,他晕倒之前干嘛了?”
“没干吗,只是好像什么人问他是谁,还问牡山在哪儿。”千池说。
“牡山?”
“牡山就在青槐,离这儿也不远,开车一个小时就到了。”杨沉舟说,“和他说话那人叫他到牡山干什么?”
千池扫他一眼,摇摇头走到床边坐下,垂眸看着紧闭眼睛的离页,轻轻地将他露在外面的手放进了被子里又捻了捻被角,叹息道:“只有等他醒来问他了。”换了语调问应照时,“他什么时候会醒?”
“这个说不准,个把小时或者一两天也有可能。”应照时说,“他没事,你别担心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千池叫其他人离开回去睡觉,素问转身时被他叫住,“一会儿我过去找你,别睡。”
素问回眸,千池正抬眼看着他,说:“我们父女俩聊聊天。”
是谈心吧。
上次在魔界与风暮决裂的那个晚上,千池也和谈了很久的话。
告诉她有执念并非一件坏事,只是她执念放不下的人,并不喜欢她,若再执迷下去就是浪费时间。
素问当时正值悲伤与愤怒边缘,但依照她的性子应当是听进去了些。
只是今日再见风暮,她还是有些慌乱,可见并未把风暮放下。
几个小辈将同情的视线接连投到她身上。
素问深知此次谈心避无可避,索性点了点头。
一行人出去关了门。千池抬手拨了拨离页的刘海,看了他很久才起身倒了杯水喝。
紫蝶飞到了离页的头顶,千池坐在桌边对它道:“你别闹他,去别处玩儿。”
紫蝶的翅膀震了几下,离开离页的额头到千池肩膀上停驻。
对面厢房里响起人语,听音色应当是北宫雪和应照兰。隔得太远,声音模糊不清。
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动静,安静沉稳地睡着。
按亮手机,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千池扫了眼离页,起身走到对面敲开了门。
十点二十,北宫雪花与鸣趴在墙角和余下的几人偷听。
院中天井下的父女二人并肩而坐,千池指了指池中靠着唐字卷灵力养得鲜活的莲花,问:“这花还长得不错,和听花谷的桃花相比,哪个好?”
池中的桃花粉嫩,一只鲤鱼跳出咬了一片花瓣随即落水。素问眸光一闪,说:“花本不同,比不了。”
千池说:“是不同也比不了。”
素问感到疑惑,扭头问:“那爹为何还要问我?”
千池站起,双手自然垂落仰头望着郎月,有股温沉又悲悯的气质,将话尽量说得委婉:“风暮为人做事全凭心情,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了,他的心思连我都看不懂,我年纪也不小,加之链枷业障魔气缠身,没多久就会离开人世,我总希望你该寻个靠得住的人啊。”
“什么活不了多久,爹竟说胡话。”素问站起有些急了。
千池却一反常态地叹息转身道:“有因有果,千年前种下的因总该要还的。”
他看着素问的眼睛说:“风暮既然与你说清,你们也就无缘了,素素,放下吧。”
自魔界一别素问本就打算放下他的。但自密林一见,今日又是一见,不经意间将她那点逐渐淡化的小心思慢慢一点点勾了出来。
她性子里的倔强是随了千池,道理她都懂,但事情落到她身上那些道理就显得不那么有说服力了。
她握紧了拳,垂着头,抿了抿唇,又问:“那爹为何如此执念策玄?以至于千年不放?”
这丫头是在和他顶嘴了。
千池倏忽一笑:“我们真心相爱,我等他轮回转世千年,他为我留了一缕残魂随我千年之久又为我布下洗骨阵,今生转世重新爱上我,我们和你们的情况不同啊。”
“…什么洗骨阵?”
“就是我让你查的那个大阵,叫洗骨阵,那是策玄布下的,替我洗去魔气。”
拐角的北宫雪小声尖叫道:“原来那个阵叫洗骨阵啊,嘶,太感人了…”
应照时轻敲了一下她的头,“小点声。”
北宫雪扭头看他一眼“哦哦”两声,接着偷听了。
素问沉默良久,坐回天井依旧垂着头,“风暮他也并不是全凭心情办事。”
“哦?怎么说?”
风暮的确意气风发,贵为魔尊位高权重喜怒无常。
却也通得人情,同她去人间之时也帮助过很多人。只是他从小便被魔族当做玩物,把他同一众魔关押在一起,让他们自相残杀,唯有胜着才可存活。
那一天夕阳半沉,到处都是金红色,到处都是死去的人。
尸体堆叠如山, 风里都是难闻的味道,血像河溪一样蜿蜒流淌。
风暮就是从这样的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破烂的衣衫在微风中飞扬,握着一把流血的刀,满脸鲜血屹立于尸颠,眼睛里是对面一群高大的魔物打量着、戏谑着看着他的嘴脸。
明明是吵闹的场景,而他却什么也听不到,世界很静耳边只有风声,他平静又麻木,仿佛是一个冷血的怪物。
此后他被带进魔界万魔窟,接受非人的训练。
击杀、蛊毒、奇门之术,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有考核,考核不通过那就只有一个死字。
他为了活下来,拼命训练,不会思考没有朋友,逐渐被培养成一个杀人利器。
魔界王子借他杀了魔王,提前登基。此后魔界一时兴盛,在三界中鼎立。
历史上没有哪个势力扩张到一定规模会平安无事,就例如,中世纪的猎杀女巫,弑佛。
没多久,天界起兵进攻魔界,魔界生灵涂炭,上任没多久的魔王就此殒命。
魔界群龙无首,又起纷争,将十岁魔王之子推上王位成为傀儡。
万魔窟各怀鬼胎,大臣借风暮之手将旧魔王心腹一一铲除,魔王权力逐渐被大臣架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过河拆桥反将风暮关入大牢。
应衫那时还是魔界将军的下属,某日将军领了“魔王”的命来万魔窟商议政事。
“魔王”想对天界下战书,一雪前耻,却遭将军拒绝。“魔王”一怒之下,把他也打入了大牢。
三人于牢中相识,将军早早听闻风暮大名,想从他口中知道些内幕。风暮不说话,坐在一边,闭着眼。
日后风暮与应衫讲话,应衫没事会与他说人界之事。风光霁月,清风郎朗,美人如仙,公子如玉。
风暮垂眼哑声问道:“你在说什么?美人公子都是些什么,能吃吗?”
应衫感到惊讶:“啊?”
见他如此愚昧,将军本想骗他说实话——那魔王为何会在明知魔界死伤惨重之时执意和天界作对。
风暮说:“我说了我必死无疑。”
将军这才觉得风暮并非痴傻。
今后,应衫与他在地上用石子下棋,慢慢地风暮有了些人的反应。会笑会生气心境也慢慢发生变化。
牢狱之灾不日结束,出去时魔王和大臣已死,魔界当真群龙无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窜,风暮被推上王位成魔族定心丸。
玩伴应衫竟成贴身护卫——教他如何应付这些人。将军依旧在边境。
把他变为杀人利器的人要求封他们一官半职,应衫看他们痞里痞气想要风暮拒绝,风暮却由于小时种下的因,见到他们就条件反射,迫于压力便给了他们官职。
之后事情一发不可收拾,那伙人更变本加厉,惹得魔界鸡犬不宁,甚至还威胁风暮自杀将王位拱手于他。
风暮不愿,他穿着应衫为他准备的黑衣,打扮得□□,肃穆清冷,倒真像一个君王一般坐在地毯上,张着手垂眼看着……茫然无措。
这双手替他开了生路,又把他转手送进了地狱。
他年纪太小,本不该记得那一天的。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记得那天风里的血味,记得他们高声刺耳的奸笑,笑得他心凉,笑得他浑身汗毛直立。
他在记忆开始的那一天,便身处地狱,不见天日。
他没有名字,身上只有一把出生就挂着的长命锁,锁上有个“风”字,暮字是他自己后来取的,也是他从尸山爬出时那半边天的金红暮色。
应衫与他年纪相仿,端着吃食进来时便看到了他这副样子。
他把盘子中的食物取下放好,摆好筷子,坐下睨着他的侧脸,故意说:“我都快要成保姆了,大人,赏脸吃口吧。”
此时的风暮还没有人性,他只当应衫是个短暂的玩伴,玩具,顺便照顾他起居的下人,就如同当年的他。
风暮吃着吃着,应衫问他:“那些人闹得越来越凶了,你说应该怎么办呐?”
闻言,风暮的目光定在一处,慢慢聚焦变得凶残。
都是他们把他变成这个样子的!
“杀。”
风暮和应衫联手与他们周旋,先是缓兵之计又是请君入瓮。
他站在高台,背着手冷眼看着官员用刑,手起刀落,他们就这样死了。
众魔不知,彼时高台上的他,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终于,终于死了。
那一刻他觉得无比轻松。风暮仰头望了眼天,风里依旧是熟悉的血腥味,天空高远非常,他觉得此后魔界无人再敢威胁他了。
可是,威胁没了,他心里却觉得空落。风暮不知道自己生在何时,不清楚自己究竟几岁了,也说不明白自己的来处。
像是个无着无落的不速之客,就算是个君王也显得和他们格格不入。
他很孤独,位居高位却不知自己要什么。
起初,风暮是住在山巅的,因为山巅草木成群,幽静闲雅。应衫身手利落、精明能干,又对他照顾有加懂他的不知所求,他就特意让应衫住到他隔壁不远处的屋子里。
烛火微颤,应衫在旁沿墨,风暮突然问:“我们是朋友吗?”
应衫抬眸朝他看过来,眼睛一弯,说:“你是君王我是下属,不是朋友。”
他日复一日的当着君王,处理着魔界的各种杂事。
夜里回到山巅,借着朗月和灯火,望一眼屋里的人,然后,目不斜视地走开。
应衫就一直陪着他,从凌晨起床到深夜万籁俱寂。
魔界也在他统治的这些日子里安宁无事。
他原本以为应衫即使不是朋友也会一直陪着他,直到某次让他出去办事,让他看见了在废墟之上跳舞的萧亭,从此应衫的心飞了,他唯一的“朋友”也没了。
至今他都记得,应衫当着殿下两排人的面交出使者令牌,向他作揖辞行的情形。
外面夕阳如火,鸟雀成群地飞过,带来了一阵悠扬婉转的叫声。
风暮胸膛起伏看着殿下的应衫,垂在一侧的手握拳,他知道应衫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最后他放了他,一挥手应衫道谢转身离开。
踏出门时橘红的夕阳爬上他的背,本该柔情的一幕,可他的背影却是坚决如铁。
细密的针扎进风暮的身体,他就这样看着应衫一步步离开了魔界。
应衫从此一去不回,风暮身边也再未有过“朋友。”
风暮形单影只,度过了无数春秋,山巅的树不断在绿黄红之间切换,无人可与他轻松地聊天,无人能懂他的不知所求。
他经常走在山巅那条铺满落叶的蜿蜒石路上,不知道要去哪儿干些什么,更不知道林中的鸟群为何总是成双成对。
他一直都在找朋友的路上,找一个真正懂他的朋友。
原来风暮的武力值是这样来的,和他相识这么久还从未听他提起过这些事。
角落的北宫雪听完,感叹道:“没想到他也挺惨的。”
千池久久未言,半晌抬眸对素问道:“就算他行事作风有解释,但他终归不爱你,素素。”
素问深知此,点点头“嗯”了一声,“我,我知道了。”
千池欣慰,温柔道:“那就好,夜深了回去睡吧。”
素问“嗯”了一声站起,角落的几人见状纷纷招呼跑路了。千池对素问说:“若他日后来了,你可知如何与他相处了。”
素问犹豫片刻点头。
她知晓那就再好不过。千池也如释重负回了房,只是没想到刚进去就看见离页正呆呆地坐在床上。
他反手关了门,两步走过来坐下,拉起他的手,笑道:“你醒了。”
离页收回呆滞的视线,目光缓缓从被子上移开落到千池脸上。
千池手上的寒气一点点传过来,他却浑然不知,手背擦过千池的手心,抚上他带着凉意的脸,哑声道:“我们明天去牡山吧。”
千池飞快地蹙了下眉,问:“为什么要去哪里,那个人是谁?”
离页喉结滑动一下,声音依旧沙哑:“那是我,牡山中有洗骨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