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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三仙钓玉江-师兄的梦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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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娘子鼓励地看着他。
“为什么?”
“是……是因为……”云野行挠挠头:“是因为我……师兄?”
他试探着道:“你当时一直怀疑我师兄,事后证明他真的有问题。若不是当着钱正大的面把浩瀚山庄的仇恨和盘托出,我师兄可能会成为她们三姐妹的替死鬼。”
叶娘子笑笑。
“我没那么多好心,只是要去瀛洲看大海潮,缺个合心意的旅伴。”
云野行霍然而起:“我有空!我愿意!我大概六十天,阿不……四十五天就能到!”
“你一个人来不热闹,叫着你师兄一起。”
“他啊……”云野行忽然叹了一口气,自己可没本事做师兄的主,更何况,师兄心心念念的另有他人,恐怕叶娘子的邀约,他并不感兴趣。
“你是不是还在担心,林燕不知道什么时候听到夜寻的下落,又会不管不顾离家出走?”
“那是当然了!”
云野行垂头丧气坐回去,岂止他一个人担心啊,整个凤岭再加上兵器门,谁人不怕师兄误入歧途?
“那彩衣仙女在他心里十多年了,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既然离别近在眼前,再见又要等待,叶娘子索性一问,什么鬼东西的彩衣仙女,林燕十多年前到底遭遇了什么魔障啊?
“你说魔障,还真是用词精到。”云野行没好气,说起这事,真够让人愁死了。
林燕是兵器门门主云铎的养子,从小被送去凤岭剑派,师从掌门人,天资聪慧,修行刻苦,早早就成为门派里最出色的弟子,是武林第一轻功高手。
大概是十六年前,西南遭遇大水灾,天穹好似漏了一个窟窿,大雨从春天开始下,几个月不停。好几个省遭灾,百姓流离失所,浑浊的黄水上到处飘着死人。
凤岭剑派掌门人下山去救灾,和十几个江湖正道门派在百花镇汇合,旁边就是玉霄河,遭灾最严重。
七月初一,落了大雷阵,闪电划过苍穹,天地一片紫光。他们眼睁睁看着巨大的霹雳砸向江对岸的大山主峰,霎时间巨石泥土滚落,大地震动!
“你知道那是什么山吗?”
叶娘子不说话。
云野行顾自道:“那是留云山!也就是风神宗总坛所在!”
留云山绵延八百里,全部都是风神宗的地盘,总坛就建在主峰天御的半山之上,是个弯月形状的平台。
天御峰泥石塌落,万钧之势压向着魔教总坛,大地震动。
人们第一反应是救人,虽然正邪有别,但毕竟天灾无情。更何况,风神宗统御天下邪派,其实是有助于天下安定的,若是因为这点小事覆灭,如今西南大灾,若邪派宵小趁势而起,后果不堪设想。
几位掌门人商量来商量去,推举林燕出马,让他上山先探一探。
“扣除一去一回的路途,师兄总共在留云山滞留了十五天。可是他回来,只对掌门人说了八个字。”
殿阁倾没,人影无踪。
除此之外,他一个字也不肯多说,当时掌门人别提多生气了。
“哪怕编点故事也行啊。”叶娘子道。
“就是说啊,师兄那么灵通的人,犯起倔性来,真让人没法子。”
当着外人不好苛责自家子弟,凤岭掌门人只好打圆场说:风神宗教众既然已早早撤离,我们也就不必担心了。
一个月后,回了凤岭,掌门人直接把林燕关了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云野行当时还小,只知道有天凤岭跑来个小弟子,哭着求他爹去救人。
云铎急忙忙赶去凤岭,踹开祖师堂的门,看见林燕半身赤裸,身上血淋淋的一道又一道新伤叠旧伤,皮肉翻卷着,血流满地。可是他一次次被打倒,又一次次爬起来,跪得直挺挺的,宁死不开口。
掌门人把藤条抽断了好几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怎么都没用,正欲哭无泪,看见师哥过来,如同看见救星。
云铎把林燕强行拉出来,给他裹好了伤,带他下山去喝酒。
“啊?伤成那样,怎么还喝酒啊?”
“你别打岔。”
叶娘子想想就觉得肉疼:“什么大不了的事,既然看见了就说呗,既然不说就是没看见呗。何苦这样折腾?”
云野行肩膀塌下去。
就是啊,什么大不了的事?
何苦如此?
云铎和林燕喝了一夜的酒,第二天头昏脑涨去找掌门人,关上门又是商量了半日。
等他回到家里,一头栽倒床上,竟然连着睡了好几天。
从那之后,掌门人就不再逼问林燕了,仍旧如往日一般对待他。
可是林燕却像变了个人。
他开始躲着人,常常坐在高处发呆。
他本是练双刀的,却突然开始开始练剑,不知道是从哪里学的古怪剑招,常常后半夜偷跑出去练,练了却又不用。
门派事务,他也再不上心了。
正道原本有一年一次的比武大会,十五岁以后就可以参加。林燕十五岁时参加了一次,进了前十。次年再办,他怎么也不肯了,掌门人强行拖他去,他在比武之前却消失了。掌门人雷霆大怒,又打又骂又吓唬,又是找人劝说,他勉强答应。谁知转年换了武林盟主,竟然不办了。当时给林燕高兴的,满世界找人喝酒玩耍。
掌门人看他实在没出息,找云铎商量,不然就把他过给兵器门算了。
云野行偷听到了这段话,其实很高兴,他挺喜欢和林燕在一起的。父亲也喜欢他,若是他来,就可以继承爹爹的绝学,自己再也不必被爹爹逼着学那些打铁炼器的本领了。
可是云铎觉得很可惜,思来想去,带云野行去了凤岭,让他和林燕聊聊。
云野行当时只是个小孩子,懂得什么聊天套话?他只知道和师兄玩耍。两兄弟跑到街上看戏看杂耍,下河摸青蛙和小螃蟹,就地烤着吃,吃完一起拉肚子。
在一个凉爽的秋夜,他们肩并肩坐在屋顶上,明月皎皎,忽有烟花升空,极尽绚烂,虽则很快消失,那光影却刻在了在瞳子里。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林燕开口了。
从前,有一个人误入深山,又遭逢大雨,前有高山荒原乱石,后有密林猛兽毒虫,狂风卷袭削肌蚀骨。这个人不知该如何自处,麻木地摸索向前走着,夜已过半,他再也走不动了,恍惚间觉得自己就要死了,或者是已经死了,孤零零地死在了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
就在此时,山巅之上升起了一座白玉城池,其中楼阁耸立,灯火万千,便如仙境。
此人有了方向,急急赶去,只看见那城墙光滑如镜,高有几十丈。
天边有个身着彩衣的女子穿破雨幕翩然而来,落在城墙之上。
她手持一把长剑,那把剑通体泛着珠光,一动便有清辉相随,浑然不似人间之物。
彩衣仙女月下舞剑,一挥,乌云退散,一刺,明月在天。剑光盘旋,星河倒转。明明刚到午夜,可转眼月落星沉,云霞升空。
仙女且舞且歌。
春风晚入林,瘦骨酆都醒,三千梨花雨,招魂上玉京;
绿骢饮星汉,桂兔奏钧天,阆苑眠铁蹄,碧瑶驭龙临;
彩云束青丝,紫极盈红袖,灵犀明光冷,相思夜飞惊。
林燕无法用言语形容当时他看到这一幕的感受,但这一幕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此后十数年不忘。
“师兄你快说啊,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林燕笑着笑着,忽然躺倒,手背搭在眼睛上。
“然后啊,天亮了,太阳挣脱云端,晨曦普照。仙女不见了,城池也不见了,到处荒坟耸立,乱石白骨。那个人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码头吵吵闹闹,比肩接踵。
小吃摊上,叶娘子呆呆坐定,手中勺子越握越紧。
“那个彩衣仙女就是七王夜寻,我师兄亲眼见证龙临认主的一幕,真是幸运。可后来很多年我琢磨来琢磨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师兄在金陵长大,什么美女没见过?再怎么深受震撼也不至于丢了魂魄啊。”
云野行忍住叹息:“想来想去,师兄留在风神宗的十五天里,一定是亲眼目睹了极其恶劣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惨绝人寰,魔教嘛。他只能旁观,却无计可施,所以他受了刺激,心性大变,对所有事情不管不顾,成了如今这副混日子的模样。”
“那时……”叶娘子想笑,却觉得脑子似是灌了水,一阵阵犯晕。
她定了定神,忽然有点想笑。
“无计可施、心灰意冷、浑噩度日,这三个形容叠加在一起,与玉江镇的林燕不太相符啊。若非林燕调包,我只能认为你并不了解他。”
“你说什么呢?”云野行横眉竖眼起来:“别人我不了解,我自己的师兄我还不了解吗?他这个人是特立独行了些,但他从来没来没有害过任何人。只是他个人太出挑了,身世又太糟糕,被人逼着去当出头鸟也不敢反抗。若说要怪,就怪我们兵器门不争气,不能给他撑腰。”
这一叠声吼得路人侧目,叶娘子耳膜震痛,急忙摆手。
“我教你一个法子,保管叫你师兄永远都不再惦记那什么彩衣仙女。”
云野行没料到是这样的转变,顿时怒容全消,双手合十拜拜,求叶娘子赐锦囊妙计。
“你们回去走水路,船到江心之时,你将龙临抛之入水。龙临遇水就会消失无踪,再也不可能被你师兄找到了。他有愧于仙女,自然是没脸再见的。”
“没错,这桩孽缘,早该了断。就这么定!”云野行说着起身,放下饭钱,看着叶娘子忽然很苍白的一张脸,有点不放心。
“你要不要和我们一同回去,之后咱们再一起去瀛洲也还来得及啊。”
“不了,我想一个人走走。”叶娘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再抬头,又是笑眯眯一张脸:“四十五天后,瀛洲佳会门外春风沈廊,不见不散。”
云野行把他的灵丹妙药宝瓶塞进叶娘子手心,握着她的手,笑得欢快:“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