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运野行》七王夜寻

15、第十五章、三仙钓玉江-回马枪

　　玉江镇外，一人一驴并肩而行，人是步履轻快，驴是左右摇臀，阳光不烈，微风拂面，很是惬意。那人似乎很高兴，口中轻声唱着：“春风晚入林，相思夜飞惊，本是同林鸟，先走一步啦莫怪我无情……”

　　三日后，玉江镇下游的码头上，一个发髻挽得潦草的布衣女子牵着一头披红挂绿全身叮叮咚咚乱响的毛驴准备搭船。
　　“我要过江去。”
　　船家看她的驴十分高大，断然不肯。
　　“那么，我多出一个人的钱。”
　　“这不是钱的事。”
　　“你再想想。”
　　女子摸出一个荷包，里面有碎银若干，铜钱几十枚，统统塞给他。
　　船家掂量掂量，勉强点头。
　　“两个时辰之后开船。”
　　女子笑得开心，牵着驴转身，在码头走走看看，来到杂货摊子前转悠，看上了几块头巾，可是在蓝底紫花、粉底绿花和黄底红花之间犹豫不决。
　　“要我说，都买下。”一个清朗声音响在身后。
　　叶娘子眼珠一僵，只拿了一块头巾。
　　“我决定试试物尽其用，暂时不贪多了。”
　　云野行抱着剑望天。
　　“走得好慢啊，我找到前面几个镇子都没有，折回来才看到了你。”
　　叶娘子笑起来，握着缰绳，一下下抽着手心。
　　“原来是云少侠，好久不见，怎么还不回去复命？”
　　“不急，还有很多话没说完呢。”云野行把三块头巾都买下，推给叶娘子：“把你头发好好梳梳，这是我想说的第一件事。“
　　叶娘子有点羞愧，接了一块头巾，抓了满手的头发用手指做梳子，倒扯落了不少。
　　见她梳头发的手法很是生疏，云野行只好再买一把梳子，找了个小食摊子，点了一碗甘草汤，一份冰糖熟梨，找了个空桌子坐下。
　　他几下就给叶娘子的头发盘了起来，在发顶挽了个髻。绕到正面看看，他又分出一绺头发在叶娘子耳侧，编成四股辫麻花辫，用黄底红花的头巾扎了个漂亮的双钱结。
　　经他这么一打扮，叶娘子瞬间年轻了五岁，看起来精神利落。
　　叶娘子被人摆弄头发，很是悠闲，望望江上的客船、百无聊赖的船夫，哼着小曲，摸了瓜子丢给栓到一旁木桩子上的毛驴，口里“嘬嘬嘬”逗它。
　　这驴子头上缠着花布，身上披着小花被，脖子上系着许多铁环铜铃铛，像个被家长宠坏的小孩子，把木桩子啃出好大缺口。
　　云野行刚想议论几句，见店家送来小食，他接过，都推给叶娘子。
　　“吃饱了好上路。”
　　叶娘子刚才还很惬意的眼神顿时有点僵硬，摸了摸勺子，又放下。
　　“其实……”
　　“你不必说了，我都知道了。”
　　云野行从三姐妹和小金英口中什么都没问出来，师兄更是死不开口，像是打定主意只瞒他一个人。
　　这也没关系，不问那些，也不妨碍他推测整个事件。
　　一切的起点是七王夜寻的宝库被攻破。
　　陈裕姜去往宝库，得到了参与抢劫的幸存者名单，想与浩瀚山庄庄主合谋网络这些人为己用。被拒绝后，他仍然不改主意，发动了对浩瀚山庄的袭击。阴谋走向失控，浩瀚山庄遭到洗劫。陈裕姜什么都没得到。
　　浩瀚山庄的幸存者幼女阚金英向三姐妹求救，三姐妹于是发动了针对陈裕姜的复仇计划。
　　她们来到玉江镇，利用陈裕姜的好友钱正大设下陷阱，使陈裕姜现身，再杀了他。
　　师兄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至关重要，没有师兄带来龙临剑，钱正大没理由请来避之不见一年之久的陈裕姜。
　　没有师兄告知浩瀚山庄覆灭真相，钱正大不会饶了杀害陈裕姜的三姐妹。
　　那么问题来了，师兄是怎么知道浩瀚山庄灭门真相的呢？
　　师兄说，他救了浩瀚山庄的庄主夫人，也就是小金英的娘亲。
　　云野行看着叶娘子。
　　为什么自己翻墙进钱府，被护卫发现时，是叶娘子出手搭救？
　　叶娘子明明是钱府厨房杂役，却认得宝剑，熟知江湖门派典故，对魔教的残酷斗争并不惧怕。她有很高强的内力，招式却十分生疏。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是远离江湖、安心相夫教子的浩瀚山庄当家主母！
　　叶娘子习惯性去抠着手指的茧，忽然被按住。
　　“你别这样，相识一场，我们总归是朋友。”
　　云野行看着她的样子，实在是恨不打一处来，可是……人家到底也不碍着他的事，反倒还帮了自己，竟然无从怨怪。
　　“贾三不是你的丈夫，你来钱府是另有原因，没错吧？你早早说出来，我一定会帮你啊。”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呀你就帮我？”叶娘子干笑两声：“你怎么知道贾三不是我丈夫？”
　　三日前，云野行和师兄商议了启程回凤岭剑派。临走时，他忽然想起一事，让师兄和几位娘子先等等，自行去办。
　　他是去了马家镖行，借着打听价钱的名义和伙计攀谈，得知了马寡妇和贾三的风流史。
　　原来这马寡妇是马家镖行当家人的小妹，早年嫁过人，夫君感染伤寒而死，没有留下一子半女。婆家容不得她，把她赶了回来。
　　这马小妹在娘家和嫂子相处得不融洽，哥哥脸一抹，对后宅之事权当不知道。马小妹孤立无援，苦挨岁月，不知道出路在哪里。
　　有一日，马家请了钱府的花匠来整理庭院，来的人也就是贾三了。贾三虽然生得粗壮，会些拳脚，却面生脓包，丑陋至极。婢女讥笑他是癞蛤蟆，他嘴笨，想反驳却急红了脸，一时间没留神，竟然从梯子上摔了下来，扭伤了脚。
　　他本想找当家主母讨个说法，却被指责是他自己做事不当心，不仅不赔医药费，就连工钱也不给。当家主母还放话说，若敢再纠缠，就找几个镖师来将他另一条腿也打断。
　　贾三不敢争辩，委委屈屈走了。
　　马小妹旁观了一切，追了出来，拿出压箱底的私房钱塞给贾三。
　　两个可怜人就此相识。
　　从此后，贾三时常去马家附近徘徊，每次都带一点东西，或者是小点心，或者是好看的花。马小妹偶尔能出来，但很多时候只能隔着门远远望一眼。
　　两个人的关系很快被发觉，马小妹被哥哥嫂子联手殴打，她羞愤交加，竟然跳了井！
　　还好人们及时搭救，马小妹留住了性命，可是事情也已经捂不住了。
　　马当家找来了贾三，让他出一百两银子把小妹买走，之后随他怎么处置。若是没有钱，从此就不要再来纠缠。
　　贾三是个花匠，一个月也就能赚一两三钱银子，一百两，什么时候能攒够？
　　他愁得欲哭无泪，又不知心上人在家里会受到怎样的虐待。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茫茫然走向江畔，就想这样死去算了。
　　就在此时，他遇到了一个仙女。
　　那个人对他说：天无绝人之路。
　　于是，几天后，背着娃娃的叶娘子来到了钱府大门口，自称是花匠贾三的老婆，来此寻夫。
　　下人从未听说贾三娶过老婆，喊人过来相认。
　　贾三一改懦弱脾性，冲出门去，一把将她推倒！
　　叶娘子连带孩子摔成一团，母女俩抱在一起，哭得泣不成声。
　　钱府家丁看不过去了，强行拉住贾三，报给管家，管家正巧外出了，是钱老爷撑着病体出来查看。
　　叶娘子对着钱老爷哭哭啼啼，自言家乡遭灾，公婆病死，又有恶霸抢占民宅，实在已经无处安身了。
　　钱老爷大发雷霆，让人赶走贾三，留下叶娘子母女。
　　这，就是钱府厨房杂役叶娘子全部的故事。
　　“我已找到了贾三，他承认是你给了他一百二十两银子。他用一百两给心上人赎身，又用二十两买了间小屋，半亩田地。如今他种田养花，娘子卖花做绣品，两个人过得很好，你可以放心了。”
　　贾三不是她丈夫，但金英未必和她没关系。
　　“你这样苦心，恐怕不是为了进钱府做个杂役的。你是为了杀人！”
　　叶娘子已经吃完了熟梨，把空碗推开，端来甘草汤慢慢喝。听到云野行做了结论，她频频点头。
　　“这甘草汤若加些黄姜就更好了。少侠有求真之心，行动如此迅速，实在与我志同道合。我收回原先的话，你并不笨，你是最聪明的江湖少侠。”
　　“你什么时候还骂过我笨呢？”云野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按住她的手：“你别吃了，跟我说说，到底为什么做这么大牺牲啊。挨打很好玩吗？不丢脸吗？”
　　叶娘子想起那一幕，确实很挑战，不过……
　　“反正也没人认识我，丢脸不丢脸的，无所谓。”
　　云野行盯着叶娘子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抱胸望天：“其实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浩瀚山庄的夫人，我师兄救的就是你！”
　　三位女仙敢于豁出金英的命去钓陈裕姜，是因为金英的母亲就在！师兄之所以按住他，不让他追问叶娘子的身份，是因为他们本来就认识！
　　师兄之所以会来，不是为了找夜寻法王，而是与叶娘子合谋，杀陈裕姜。
　　“呃……”
　　云野行小脸绷得紧紧的，郑重拍胸脯保证：“你放心，我会把金英带回去好好照顾的。”
　　叶娘子回望着他，眼神含笑。
　　好熟悉的眼神啊，明明白白说着四个字：其蠢如猪。
　　云野行锤脑壳，忽然头疼。
　　“我猜得很离谱？”
　　“没有很，但确实离谱。“叶娘子尽量让自己不笑出声来：”既然大仇得报，女儿有救，我为什么要走？我跟你回家不好吗？我娶了你师兄，天天打你！”
　　云野行傻呆呆的看着她，一时间竟不知道她另有身份可怕，还是她娶了师兄更可怕。
　　云野行想起来，当晚叶娘子离开房间，肯定是做了什么事的。天明之后，也是她叫人通报临江仙不要来接花魁娘子。
　　“蒙面女杀人没回来，花魁娘子不是不想走，而是她没走成。”
　　这就说明她和这三姐妹不是一伙的，也就说明她不是自己猜测的身份。
　　“怪不得我质问花魁娘子的时候，她频频看向你。你在，她不敢说。她也并不是不想跑，实则是你扣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