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本无心》丽端

25、针锋相对（二）

　　“听说，青筠仙娥对本君十分不满啊？”贪狼星君在门房里唯一一把椅子上坐下，折扇轻摇。
　　“没有没有。”青筠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是我自己运气不好，才欠了星君的定金。”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贪狼星君显然对青筠的避重就轻很不满意，“从前本君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在外面散布谣言，污蔑本君的名声？”
　　“小仙不敢。”青筠今日见贪狼星君亲自前来，知道有一场硬仗要打，只能硬着头皮回复，“那是小仙私下和女伴开玩笑的，星君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我一个小小仙娥计较了吧。”老天明鉴，她可真的没有撒谎，贪狼星君身上果然有一种隐约的奇怪味道，哪怕他用再浓的熏香也无法完全遮掩。
　　“你败坏本君的名誉，害本君损失无数声望，背后遭人耻笑，还好意思让本君不和你计较？”贪狼星君气极反笑，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竟带了几分杀气，“如果说以前只是无心之语，本君宽宏大量，罚你些灵珠也就算了。那如今你背地里又干了什么勾当，让天界所有的女仙们都对本君避而远之了？”
　　“所有的女仙？”青筠一愣。虽然她上次和青筇说贪狼星君有点臭味，却并未对他的人气有过多的影响，明恋暗恋他的女仙还是如过江之鲫。如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所有的女仙都失去了对贪狼星君的仰慕？
　　“别给我装傻了。”贪狼星君冷笑道，“上次你假装来这里还十个灵珠，肯定暗中施了什么法术，败坏本君的气运！就连天枢宫中的桃花，也染上了怪病，慢慢枯萎凋落了！”
　　“我什么都没做，其他女仙究竟是怎么想的，星君可以去问她们自己！”青筠没料到贪狼星君口中吐出如此严重的指控，下意识地高声反驳。然而她的心头却蓦地闪过一句话：“求神仙保佑，我要他桃花运散尽，才算是出了心中这口恶气！”而那个未出口的神仙，在她心底却明明白白就是玉衡星君！
　　莫非，玉衡星君真的听到了她的愿望，显灵了？
　　“本君当然找人私下去问过了。”贪狼星君阴测测地道，“慧山玉女说我睚眦必报手段狠辣，让她心惊胆战；绛云仙子说我玩弄感情人品恶劣，让她齿冷心寒；广妙仙娥说我的容貌据说是靠法术修饰，让她上当受骗；当然，也有更多人说根本没有什么原因，只是纯粹觉得本君不再合她们的眼缘……这些流言一夜之间撒播整个天界，若非你用了什么邪术，怎么可能如同瘟疫一般传播得如此之快？”
　　“这些话不是我说的，我甚至从来不知道这些事！”青筠想不到贪狼星君俊美无双的外表下竟然有这么多黑料，不由大喊冤枉，“我以前确实背地里议论过你，所以星君罚我灵珠，我认，再苦再累我也会还钱；但这次的罪名，我确确实实背负不起。”
　　贪狼星君自爆的这些内幕她打死也想不到，除了玉衡星君显灵，还有什么力量能将贪狼星君的桃花运全部败坏？可贪狼星君是正桃花星主，玉衡星君只是副桃花星主，以副压正，而且压得这么彻底，真的有道理吗？
　　“无论你怎么狡辩，我都知道是你。”贪狼星君不想再和这个狡猾的仙娥浪费时间，直接宣布了自己的决定，“本君已经正式通知驭鹤司，禁绝你再在那里接差事了。至于其他地方，有本君在，你也不要想谋得任何职位。”说着，他一振袍袖，就要起身走人。
　　“可你不是要我还灵珠吗？我挣不到钱，怎么还你？”青筠急切地问。
　　“欠条上写明了一年之期。”贪狼星君冷笑，“你觉得呢？”
　　“一年之内我若是还不完欠款，会怎样？”青筠此刻才注意到欠条上这句被忽略的语句，“超过一年，会加利息？”
　　贪狼星君故意沉默了一下，将青筠的好奇心吊了个十足，才慢条斯理地回答：“按照规矩，你若是一年之内还不完债务，就只能以身偿债，到我天枢宫为奴了。”
　　到天枢宫为奴？青筠脑子里嗡地一声，面红耳赤地争辩：“无论天界还是人界，我都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规矩！”
　　“那就算从本君开始有了这样的规矩。”贪狼星君邪魅一笑，“你若是不服……也没用。”
　　“贪狼刁，招宝毒。文曲贪，武曲孤。”天界四美之首，也不愧是天界四害之首。这个贪狼，果然奸诈刁猾，那张欠条字数不多，却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埋着既深又毒的陷阱。
　　“星君仗势欺人，居然还如此理直气壮。”青筠遍体生寒，忍不住嘲讽。
　　“没错，若不能理直气壮地仗势欺人，我做这个上神有什么趣味？还不如一早便到人间逍遥快活。”贪狼毫不掩饰地笑道。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青筠知道此刻自己应该做小伏低，求他高抬贵手，可脊背里有一股气支撑着她，让她弯不下腰去。
　　“那就努力去赚灵珠。我倒要看看，天界还有什么地方敢收留你，你还能从哪里搜罗出灵珠来。”贪狼星君得意地说着，总算把心头的恶气散发够了，起身走到门边。
　　“星君对我一个小小仙娥穷追猛打，真是精力充沛，手段过人。只是这精力和手段，为什么不用在正道上呢？”见贪狼星君拉门的手蓦地顿了顿，青筠一鼓作气道，“人间灾祸频繁，凡人困苦不堪，以至于燃指为香，献儿为祭，一心求天界垂怜。星君既然是天界上神，不去考虑如何拯救无辜黎庶，反倒一心报复我这个无足轻重的仙娥，一心只关注仰慕自己的女仙是多是少，这样的心胸，岂不是太狭隘了吗？怎么当得起人间百姓日日泣血叩拜，怎么当得起天界上神的尊号？凭你刚才说做上神是为了理直气壮地仗势欺人，就足以让天下百姓推倒你的神像，砸了你的神宫！”
　　“你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真是好大的胆子！”贪狼星君回过头来，面带狰狞，“你不怕我现在就将你治罪？”
　　“你一句话就能断绝我的生路，磨灭我的希望，我自然是怕的。”青筠紧紧地掐住自己的手指，发出的声音落在自己耳中，都带着一丝颤抖，“可是，我现在宁可将你得罪到底，让你将我公开治罪，这样整个天界就能看到，堂堂贪狼星君是怎么欺压一个卑微仙娥的。看看那些以前爱恋你的女仙们，还会不会因为星君的威武之举重拾仰慕之情？”
　　“我是什么身份，当然不值得为你个小小仙娥出面。”贪狼星君知道青筠说得没错，在这场单方面碾压式的对抗中，他无论是输是赢，无论理由是青筠污蔑他体臭还是折损他的桃花运，丢的都是他星君上神的面子。就连这次谈话，他都必须避人耳目。不过，他有更好的慢慢折磨她的方法。
　　“走吧，看看整个天界，是否还有你的立锥之地。”贪狼星君一把拉开木门，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一年后你都得乖乖进天枢宫为奴。哦，不对，现在已经不剩一年了……我等着看你那时候哭着求我的样子。”
　　青筠的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说出一个字。她咬了咬牙，越过贪狼星君身侧，也不行礼告辞，径直走了出去。
　　直到跨出天枢宫大门，青筠才发现自己手中居然紧紧攥着那枚驭鹤司的悬红木牌。
　　她最后一块悬红木牌。
　　一点水滴忽然落在了木牌上。接着是两点，三点。
　　青筠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方才对贪狼星君的那番话，已经耗尽了她的勇气。此刻满心满怀，只剩下恐惧。
　　被高高在上的天枢宫主神针对，这个时候，还有谁能救她呢？唯一能管束贪狼星君的天帝隐居在紫微垣中，深居简出，连政事都不怎么搭理，她甚至连个击鼓鸣冤的地方都没有。
　　抬起头，青筠望见了前方废弃的廉贞宫。要是玉衡星君在，贪狼星君不至于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吧。
　　虽然不知道那位玉衡星君是何种模样，青筠脑海里却恍惚升起了一个温文尔雅、玉树临风的神君形象。他仿佛是她熟识多年的故人，温柔而和善地凝视着她，让她如沐春风，如握美玉，对了，就像她在廉贞宫中找到的那张诗笺上写的那样：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这样的君子，终究不可能忘怀。可惜这么美好善良的神灵，却从天地间彻底地消失了。此念一生，青筠心中忽然没来由地一痛，竟是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软倒在地。
　　此地离天枢宫尚不远，她担心自己失魂落魄的模样被贪狼星君和青筝等人看到，连忙支撑着爬起身，强提一口气，飞身越过围墙，落在了廉贞宫内。
　　头有些晕，身子也软绵绵的，仿佛喝醉了酒，又仿佛一场宿醉就要醒来。青筠闭目凝神在原地站了一会，心中莫名其妙的悸动才终于散去，缓缓睁开了眼睛。
　　满地荒草之中，只有那株种在庭院正中的桃花开得正艳。它似乎是察觉了青筠的到来，枝条摇曳，好像在向她打招呼，开心得花瓣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看着这树繁茂的桃花，对比起贪狼星君宫中枯萎凋零的桃花，青筠不由得笑了起来——玉衡星君果然法力高强，哪怕已经不在天界，仍然可以力压贪狼星君，褫夺他的桃花运，让他有苦说不出。贪狼德不配位，却风光了这么多年，装了这么多年的倜傥公子和风流郎君，这次是真的桃花散尽，人气败落了吧？自己一个小小仙娥可以将这么一位大神拉下马，也算是一桩了不得的功业了。
　　朝这株桃树拜了拜，青筠算是答谢它提供了一朵桃花，帮助自己成全武曲星君和慕莘的恩德。随后她迈上台阶，推开歪在一旁的门扇，快步走进了那间被毁损得乱七八糟的大殿中。
　　看着满地狼藉，青筠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的情形并非自然废弃，而像多年前遭过一场打砸和劫掠，否则为何连大门外“廉贞宫”三个字的牌匾，都会被摘下来砸做几段？就算天权宫在文曲星君被贬后也被查抄，状况却比廉贞宫好很多了。
　　蹲在地上翻找了一阵，青筠终于找到了那张多年前见过的诗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心头冒出那首诗后，就迫不及待要再看看这张诗笺本身。此刻她举着那张纸凑到眼前，心头隐约的怀疑终于得到证实——这上面的字迹，自己以前是在哪里见过的。不仅见过，还很熟悉，偏偏想不起是何人所写。可这里是廉贞宫，是玉衡星君的旧居，那么诗笺很大可能就是玉衡星君本人所写，说明自己以前是认识玉衡星君的？
　　脑海中又闪过那个温文尔雅的身影，青筠不禁心头一跳——那个被自己遗忘的神君，就是玉衡星君本尊？
　　诗笺的纸张已经泛黄，显然已有许多年头。青筠小心地将诗笺叠起，郑重地收在了袖子里。随后她转过身，朝着空荡荡的大殿正上方拜了下去，心中默默祝祷：“玉衡星君，求您继续保佑我。我一定要找出真相，还您，还人间百姓，还我自己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