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归》拾野牧荒

1、带我回家

　　“带我回家。”

　　“带我回家。”

　　陈迟明白，自己又做梦了。

　　又是那个二十八年来，不断重复的梦境。

　　梦里，他站在那条小溪边，溪水兀自流着，自西向东，仿佛天堑，将梦境四野生生划开，四周大雾茫茫。

　　他习惯性望向对岸，果然，那个女人依旧在那，背对着他，全身覆在白袍里，一动不动。

　　“带我回家，带我回家。”

　　那个声音再度响起，淡漠平静，依稀能听出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明明音量不大，陈迟却觉得自己好似被这声音死死网住，无法挣脱。

　　迟早这声音会将他逼入溪中，任由溪水把他溺死。

　　曾经忍无可忍之时，他想尽办法想要越过面前这条小溪，冲到对岸拽住那个女人的衣领，大声质问她是谁，到底想要干什么。

　　最终，只是一片虚无。

　　每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他就只觉腿使不上劲儿，由着自己意识逐渐清醒，听着那耳语声逐渐衰微。

　　纵使他再有不甘，也只能睁眼迎接清晨的阳光。

　　那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不害怕那个女人，这么多年，她对他造成最严重的影响就是，比较…膈应?

　　这个梦也算不上噩梦，甚至冥冥之中，这个梦境引导着他走上了如今的人生道路。

　　他只是想知道她是谁，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她要执着于让自己带她回家？

　　为什么，一定是他？

　　如今又身处熟悉的场景里，不过他今天很累，已没有挣扎的力气。

　　索性盘腿坐了下来，等着白昼把他从这里拽出去。

　　猛然间，他注意到，今晚的梦，好像…有点…不一样？

　　对岸女人的背影好像没那么死板了。

　　他太熟悉这个场景了，哪怕一点点变化于他而言都格外显眼。

　　那女人？她的衣袂...在随风飘摇?

　　等等，今天这是…JPG变GIF了？

　　他大惊，立马起身向对岸扑去，疯了似的想要凑近一点瞧个仔细。

　　突然，一阵熟悉的雷达声毫不留情地击碎了他的梦境。

　　陈迟猛地睁开双眼，又被突然的自然光线刺激紧闭，皱起眉头，烦躁地“啧”了一声。

　　不耐烦地摸出手机，指尖将屏幕划地啪啪做响，取消了烦人的闹铃。

　　就差一点，又差一点。

　　每次都是这样。

　　他又气愤又无奈。睁眼坐了起来，一双有些水汽，带着愠气却淡然的眼睛布满细密的红血丝。

　　轻叹口气，揉了揉眉心，看了眼时间。

　　上午七点。

　　准确来说，是E国时间，A.M.7点。

　　今天是他来E国的第一天，也是他前往C国驻E国大使馆任职的第一天。

　　前段时间，他还是C国驻G国大使馆内一名普通秘书，跟着师傅老王忙里忙外，听他扯在别的大国时种种“奇异”的外交经历。

　　每每这个时候，陈迟只当他是在吹牛，毕竟G国只是一个发展中的小国，按照老王的说法，他的能力在E国这样的发达大国任职都不为过。

　　突然有一天，老王神秘兮兮地对他说：“小池子，为师马上有份大礼送给你。”

　　问他，他也不说，故弄玄虚地说着国家机密，不可泄漏。

　　几天后，一份来自E国的任命书就摆在了陈迟面前。他一脸惊异地看着眼前的任命，随即就瞥见老王在门口扒门缝冲他眨巴眨巴眼。

　　然后，他就拎着大包小包来E国赴命了。

　　飞机是昨晚半夜降落的，他还在努力倒时差。

　　今天是他第一天上班，虽然前辈嘱咐过他可以稍微缓缓，但他还是起了个大早，喝了一杯黑咖，在租的公寓附近跑了跑步。

　　穿上西装，熟练系好领带，戴上眼镜，手表，七点半，准时出发。

　　八点，E国大使馆内。

　　张炎坐在办公椅上，打量着面前精神抖擞的小伙子。脸色严肃却不失温和。

　　“陈迟是吧？我知道你，当时馆内职务空缺时老王极力向我推荐你，说小伙子能力强，肯吃苦。”

　　见面前小伙子有点紧张，张炎站起身，抚了抚西装，来到陈迟身边。

　　“我是张炎，你以后就和馆里的那群小年轻一样，私下里管我叫老张就好。”

　　陈迟尬笑着点了点头，眼前这位可是C国驻E国大使馆馆长，上过大学教材的人物，叫老张？除非饭碗不想要了。

　　当时老王让他到地方直接去馆长办公室时，陈迟还以为又是老王的恶搞，他一个秘书调任，怎么可能由馆长的亲自接待，没想到。

　　“老王头，看来你平时吹的牛逼还是有点根据的。”陈迟暗自想着。

　　二人口中的老王大名王涵，C国驻G国大使馆馆长，做人大大咧咧，不着四六，但办起事来细致全面，这点让陈迟感到无比神奇。

　　“走，我带你熟悉一下馆里的事务。”张炎说着，领着陈迟往外走。

　　两人边聊工作，边扯着闲天。

　　“老王最近还好吗？上次回国做常务汇报，他还和我嘚瑟，说他在G国无事一身轻。”张炎有些戏谑地问道。

　　“师傅他挺好的，国内近期刚刚决定在G国投资一项援建工程，这会估计有的忙。”陈迟老老实实答道。

　　“哼，他那个性子，就得拿工作把他压着，不然他就和那孙猴儿似的，不知道哪天就窜到哪去了。”张炎揶揄着这位昔日的老同学。

　　“这老家伙还能带出这样一个沉稳的小伙子，真是怪哉。”张炎嘴上说着，余光一直留意着身后有些拘谨但举止得体的小伙子。

　　“我们这儿有位三等秘书，前不久调任离职，你们应该在线上交接过工作了吧？”

　　“你在G国使馆那边还是二等身份，到我们这还低了一级，着实是屈才了。”张炎拍了拍陈迟的肩。后者只是谦虚地摇了摇头。

　　“您过誉了，我还有很多不足需要向前辈们学习。”

　　“稍后会有人和你再对接一些细节，你先慢慢调整时差，适应下这边的工作节奏。”

　　张炎话刚说完，就有人员拿着文件来找他签字，只得暂时离开。陈迟表达感谢后，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是六人共事，但现在迎接他的除了成堆的文件，还有打印机的出纸声。

　　E国这样的外交大国，即使刚到上班时间，大家就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了。

　　他在门口张望了一下，来到摆着陈迟(Chen Chi)铭牌的工位上。

　　角落靠窗位置，一抬头就能看到大门，办公桌前有一块挡板，直接看不到办公者。

　　这个位置，俗称摸鱼位。

　　陈迟很喜欢这个位置，倒不是可以摸鱼，只是窗外风景很好，还适时有风。

　　看着刻有自己名字的工位，他有些慌神。

　　E国，这可是上学时他最向往的地方之一，他原本打算现在别处积累经验，踏实干到35岁再尝试提交就职申请的。

　　没想到，这份工作，提前了七年。

　　愣了一会，他随即抽离，稍微收拾了一下，就着手投入工作。

　　大使馆中的职位分为：大使、公使、临时代办、参赞、武官、秘书、随员。

　　大使公使这类人物都是国家直接委派，资历深厚能力突出的老外交官，总理大使馆大小事务。临时代办就是前者因故缺席时临时由外交人员中等级最高者担任。可以理解为公司执行董事与代理董事。

　　参赞分为公使衔参赞、政务参赞、商务参赞、经济参赞、文化参赞、教育参赞等。各国在其使馆中设置哪些参赞，据情况与需要而定。参赞负责的事务直接与职务对口，相当于公司中各部门主管。

　　驻外武官是一类比较特殊的外交官，是国家武装力量的外交代表，是使馆馆长（一般就是驻各国大使）的军事助手，常驻于各国驻外使馆中。很少直接露面。相当于公司安全部。

　　秘书与随员就相当于公司中的职员，组长和组员的关系，负责完成上级下发的一切任务，会议安排，宴会调度，日常走访等，秘书又分第一，第二，第三秘书，根据资历和能力层层晋升。

　　陈迟之前在G国任第二秘书，一是因为G国大使馆人员少，事务也不算麻烦，工作无需太细分；二来也是他的确能力出众，处事圆滑做事利落，深受老王喜爱，于是单方面收他为徒。

　　如今到了E国，一天要处理的文件是之前翻番都不止，陈迟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但随即整理好思绪，将手头事务按DDL顺序整理，记录在便利贴上，准备一件件来。

　　直到夕阳西下，办公室里终于传来了同事交流的声音。

　　突然，一个人敲了敲他桌前的挡板，陈迟抬头，迎面撞上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是一个男人，不戴眼镜，发型利落，身材高挑，眼睛大而亮，笑起来脸上有个酒窝，看起来和陈池差不多大。

　　“你好，我叫范熙，办公室的人叫我Fancy,你就是新同事吧。”他朝陈迟伸出手。

　　陈迟站起身，握上去。

　　“你好，陈迟，叫我本名就好。”

　　范熙打量着眼前的男生，一身正装，高鼻梁上架着副银框眼镜。

　　眼眸深邃，五官单拎出来都算是犀利，但结合在一张脸上又有种中式的儒雅。

　　“你这时差还没倒过来就急着处理工作呢？马上下班了，我带你去馆附近转转？”

　　范熙一副自来熟模样。双手抱着胸前靠在陈迟桌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这人虽然有点冒犯，但不算让人反感，陈迟想着，看了一眼窗外耀眼却不刺眼的夕阳。

　　走走，也不是坏事，正好还能和同事聊聊天，熟悉熟悉工作。

　　他抬眼，对上了范熙炽热的目光，应了下来。

　　范熙见他答应，笑意更浓，喜滋滋说道：“行，收拾收拾，我带你好好转转。”

　　等陈迟把文件都归纳整齐，盘算好明天要完成的工作时，范熙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身运动装回来。

　　蓝白的运动装衬得夕阳下的少年更有朝气。

　　“下班了你还穿成这样啊？”范熙看着陈迟很是诧异。

　　陈迟微微皱眉，表示自己一直是这样的。

　　“你这不像是出去玩的，像是出去买地皮的。”范熙捏着下巴打量着陈迟。

　　“不对，就E国这边的风俗来讲，更像是推销地皮的。”

　　陈迟一时失语，沉默了一会说：“要不，等我回去换一身？”

　　“你应该还没有富到能在使馆附近这寸土寸金的地界租房子吧？”

　　陈迟摇摇头，他确实还没这个能力。

　　“等你换完衣服出来天都黑了，少年，听说过这句话没有，E国没有夜生活。”

　　范熙小跑到陈迟身边，推着陈迟就把他带出了门。

　　E国大使馆坐落在E国首都L市，是E国的政治，金融，文化中心。

　　正如范熙所说，附近寸土寸金，国会大厦，首都银行，E国博物馆等星罗棋布。这里环境也不错，随处可见草坪，公园与鸽群，还有散步休闲的人们。

　　范熙沿路向他介绍附近的建筑，虽然都是从前了解过的知识，毕竟作为外交官这些都是基本功课，但亲眼所见，这些建筑的精美才能和记忆中的辉煌历史相配。

　　他24岁硕士毕业后就去了G国，这些年去别的国家都是跟着老王外交访问，每次都是呆了几天就得匆匆返回继续工作，真正能像这般悠闲赏风景的时候屈指可数。

　　“E国博物馆，号称全世界藏品最多，历史最悠久的博物馆，进去看看吗？”范熙问道。

　　陈迟审视着眼前中世纪样式的四角大楼，大门两旁立着的数十根希腊爱奥尼式的圆柱，想着曾经这些年了解的关于这座博物馆的一切，眼里透出些许不悦。回道：

　　“藏品最全的博物馆？这个博物馆除了名字是E国的，里面有多少东西是E国的？”

　　范熙笑着摇了摇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更得进去看看了。”

　　“里面可不少我们C国的老前辈呢，我们这些家里人，陪长辈们说说话去。”

　　陈迟闻言，眼神里的不悦依旧，但还是跟着范熙，向馆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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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报道！本文的灵感来自《逃离大英博物馆》，虽然有点迟了，但我心里一直有个声音，要为那些被困在异乡的文物说点什么，所以就有了这篇文。
文中的国际关系大家自行带入，不多说。
尽量保持日更，欢迎大家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