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不言》冷一点点

46、与君相知（一）

　　迷糊之中，冷月感觉有轻微颠簸，腹部一阵凉幽幽的抽痛，轻嘶了一声，彻底清醒了，这才发现自己是骑在一乘马上，趁着夜色，不疾不徐地前进。有人和她共骑一乘，在身后圈住她，冷冽的气息扑鼻而来，她没有睁开眼，但她知道是谢不言，顿时觉得很安心。

　　她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乘马，马上有一蒙面黑衣客，瞧身段是个女子。

　　又行一阵，那黑衣客勒住马头，道：“我就送到这了。”

　　谢不言道：“好，多谢流川姨。”流川？想来是巫山教的流川使了。

　　流川使摇头道：“不用，以后不回教中了？”

　　谢水言道：“不回了。”

　　流川使道：“也好，你多保重。”

　　这时一阵窸窣声响，从树后转出一人，几人吃了一惊，等他走到光亮处，玄黑外袍，神色明俊，正是玄武使，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棕色瓷瓶，远远地抛给谢不言，道：“解药。”

　　谢不言接住了，道：“哪来的？”

　　玄武使道：“听真话还是假话？”

　　谢不言道：“你想讲真话还是假话？”

　　玄武使笑道：“假话就是，我从云儿那里偷的，真话就是，她让我拿给你的，不管如何，她不想你死。”

　　谢不言默然，倒转瓷瓶，里面只有一颗黑色药丸，倒出直接服了，道：“替我谢她。”

　　玄武使点点头，朝流川使道：“穿夜行衣也没用，谁还不知道是你劫走的。”

　　流川使道：“所以呢，你要拿我回去见教主吗？”

　　玄武使道：“那倒不会，就是劝你少管这些事。安享晚年不好吗？”

　　流川使笑道：“你倒是早点让我抱上孙子啊。”

　　玄武使一撇嘴，圈转马头，飞奔而去。

　　流川使道：“哎，小武，一起走啊。”朝谢不言笑笑，道：“这孩子，宠坏了。”骑了马朝玄武使离开的方向追去。

　　谢不言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呆立半晒，这才圈转马头，疾行数里后，慢慢停了下来。谢不言把她抱到了客栈床上，坐在床边足榻上，枕着胳膊趴在床边，冷月一直闭着眼睛。

　　沉默半晒，谢不言在她耳边轻声道：“月儿，你醒了吗？”

　　冷月仍旧闭着眼睛，道：“没醒。”

　　谢不言笑了，道：“因为我的事情，让你受苦了。”

　　冷月道：“谢公子不用这么客气，你看云姑娘巴不得为你受苦而不得呢，为你吃点苦不知是我上辈子积了什么德才修来的。”

　　谢不言莞尔。

　　冷月道：“流川使是玄武使的母亲？”

　　谢不言道：“嗯。她与我母亲情同姐妹，在我入教后对我诸多照顾，我和玄武使，朱雀使都是一起长大，情同手足。”

　　冷月笑道：“朱雀使可不想跟你情同手足。”

　　又是一阵沉默，谢不言道：“月儿，对不起。”

　　冷月道：“嗯？你为何要说对不起？”

　　谢不言道：“我后来想想，我不应该去桑田谷，有些陈旧的往事，翻出来对谁都没有好处。”

　　冷月侧过身子，握了他的手道：“分明是掌门师伯，我妈妈，对不起李伯伯，也对不起你和你母亲。你为什么反而要说对不起？你去不去桑田谷，也改变不了掌门师伯陷害李伯伯，杀害外祖父的事实。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道歉？奥，后面这段你还不知道。”说着将桑田谷后来发生的事一一说了，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道：“李伯伯他……你都没有机会跟他说什么，他就……”

　　谢不言愣了会神，淡然道：“我以前一直很想找到我父亲，为了找到他，不惜做了很多违背本心的事情，可真正找到了，也并不能改变什么。母亲已经去世了，缺失的父子之情也并不能因为找到了就能补回来。我甚至曾在心里呐喊，他不是我父亲，可笑吧？如今他死了，我也没什么特别撕心裂肺的感受。只是感觉内心空了一块，就像一个眼前挂了个苹果的驴子，唯一的目标就是吃那苹果，等真吃到了，发现那苹果滋味也不如何，更不知道自己以后的目标是什么，又该何去何从，你能理解这种感受吗？”

　　冷月右手撑着头，想了想，道：“我能理解，但并不赞同。找到李伯伯这件事，没人能比你做得更好了，你母亲肯定得为你骄傲。苹果呢，并不是驴子的目标，而是驴子的枷锁，如今吃到了，好玩有趣为自己而活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呢，不是么？想想就很带劲啊。”

　　谢不言笑了笑，枕着手臂闭上了眼睛道：“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哄小孩子。”

　　冷月也平躺了下来，闭上眼睛道：“谁还不是个孩子呢。”

　　冷月感觉自己快眯着了，谢不言又开口了：“假使。”

　　冷月迷糊地道：“……假使什么？”

　　谢不言道：“假使我的出现，让你的人生有很多悲伤，你会后悔识得我吗？”

　　冷月转过身，趴着笑道：“这位公子，好像不是很自信呀。你放心，你不会给我的人生带来悲伤，你只会让我悲伤的人生闪闪发光。光是看着你这张脸，我就……”等她反应过来，她的手已经勾住了谢不言的下颌，他的脸这么近看，白皙的面庞上细细的绒毛扫得她心底痒痒的，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她心跳得厉害，手尴尬地想收回来，谢不言勾了勾嘴角，要怪就怪他这笑容里挑衅的意味，鬼使神差的，她闭上眼睛，吻了上去。

　　这是她第一次吻他，没有任何借口和理由，只是因为……爱意。她吻得很认真，仔细地描摹了两遍他的唇才慢慢分开，低声道：“怎样？这位公子，还觉得我会后悔吗？”

　　谢不言这时才如同从梦中惊醒，捧起她的脸，在她额头上回吻了一下，道：“觉得，要不你再让我确认下？”

　　冷月平躺了，拉过被子捂住头道：“耍无赖呢。”在心中斗争了会，又道：“你和知秋姐姐……”

　　谢不言道：“怎么？”

　　冷月觉得他是故意的，只得硬着头皮道：“……婚约？”

　　谢不言笑道：“早退了，你不是偷听到了吗？”

　　冷月腾地坐起，道：“我没有偷听……”这一下动作太大，扯得伤口生疼，冷月轻嘶了一声，咬牙把后面说完了：“是我坐在那，你们说话声音自己飘进我耳朵了。”

　　谢不言扶她重新躺下，给她掖了掖被子，笑道：“是，是，委屈了姑娘的耳朵。当晚我便禀明父母退婚的事情了。”

　　冷月道：“那你为何一直没告诉我？”

　　谢不言轻咳了一声，道：“我不想……给你压力。”

　　冷月笑道：“你不告诉我，我才压力好大好吗。你……还回不谢山庄吗？”

　　谢不言道：“当然回，不谢山庄是我的家。”顿了顿，又道：“眼看快过年了，你和我去不谢山庄吗？”

　　冷月支吾了两声，没有回答。谢不言道：“你怕见到不语，是不是？”

　　冷月回想起谢不语说过的……等她，顿时手足无措，神情局促不安。谢不言拍拍她的手背，笑道：“不怕，总要面对的。”

　　冷月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倒是挺轻松，又不是你面对。”

　　谢不言道：“谁说我不面对呢，我的桃花我自己斩，你的桃花我也得帮你斩啊。”

　　冷月好奇道：“怎么斩怎么斩？”比了个手刀往脖子处一划拉：“把谢不语灭了？”

　　谢不言哭笑不得：“那是我弟弟，灭不了。我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冷月道：“歇了吧，论三寸不烂之舌，我看你还不如我呢。”顿了顿，又道：“假使，你和谢不语，因为我，兄弟反目，你会后悔识得我吗？”

　　谢不言笑道：“哟？这位姑娘，好像不是很自信呀。”

　　冷月道：“我这是礼尚往来。”

　　谢不言凑近了，手勾住了冷月的下颌：“那，我也礼尚往来一下？”

　　冷月整个人都笼罩在他冷冽的气息中，本应是温柔缱绻的气氛，她却撑不住笑了，往里一逃，不防扯到伤口，又轻嘶出声，谢不言反手一捞，替她掖好被子，凑在她耳边道：“怎样？这位姑娘，还觉得我会后悔吗？”

　　两人闲聊了一会，冷月止不住的困意上涌，实在是撑不住了，慢慢睡去。这个客房中间有一个屏风，外间还有一张卧榻，谢不言微微欠身，在她额间轻吻了一下，灭了灯，道：“休息吧。”

　　此间偏僻幽静，正好养伤，休养了一些时日，冷月伤势痊愈，觉得自己又可以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了。这日吃早餐的时候，冷月盯着在筷子上的面条，道：“大哥哥，不如我们再去那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玩一玩，如何？”

　　谢不言一愣，道：“哪里？”

　　冷月意味深长地笑道：“露华庄啊，凡是个男子都想去的地方。”

　　谢不言点头道：“那倒是，只可惜我上次去只呆了几天，便被人给提溜出来了。”

　　冷月呛了一口水，咳嗽不止，脸上憋得通红，谢不言起身给她拍着背，笑道：“你确定还要去露华庄？”

　　冷月好不容易止住了咳，道：“要去的，不过你别去，我一个人去。”

　　谢不言道：“去做什么？”

　　冷月道：“朱雀，云想姑娘，我怀疑她是我认识的一对公婆走失的孩子，我想去找她确认一下。”说着把当初如何结识哭公笑婆，他们孩子如何走失的来龙去脉，一一讲了。最后道：“上次和云姑娘打斗时，她衣服滑落，我见她右肩处有一颗铜钱大的朱砂印记，笑婆说她遗失的孩子笑笑，也是在左肩下方有颗小指尖大的朱砂痣。应该不会有这么凑巧之事，此处离杭州不远，我想去当面问问她。”

　　谢不言道：“这是你上次故意相让的原因吗？”

　　冷月点点头道：“我答应哭公笑婆要帮他们找孩子的。”

　　谢不言沉吟道：“云儿比我入教早，我只知道她从小在教中长大，没听她提过身世。既如此，那就走一遭吧。”

　　冷月认真地道：“走归走，你……你不许看里面的漂亮姑娘。”顿了一顿，又道，“也不许漂亮姑娘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