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同伴》紫双爻

13、真假嬉嬉

　　教导室的学监是个胖鼓鼓的侏儒老头，站在专为他量身打造的高凳上，胸口剧烈起伏地狂吼了将近三个小时，像一只膨胀到极限，随时会爆炸的气泡鱼。

　　　　“金元祺！你以为学院是你家吗！？简直无法无天！”

　　　　“我强调过多少遍！学院里没有雇主和保镖！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进来了就只能是学生！”

　　　　“你们这些有家族背景的公子哥们带头闹事，让周围的普通学生怎么看！这学院还有没有脸办下去了！？”

　　　　“金元祺，自觉带着你的狐朋狗友，滚到禁闭室去写检讨！什么时候写好，什么时候出来！”

　　　　七少爷金元祺和他的狐朋狗友们均是一副倒霉催的模样，无精打采地靠墙站门边挨训，听到关禁闭，竟如释重负般，勾肩搭背地赶紧溜了。

　　　　夏嬉嬉和金叮金铛，还有金迎蓉和她的两个闺蜜，站在门的另一边。金叮金铛还是原样，迎蓉的样貌尚且能看清，其余三个都是头发散乱，衣裙褶皱粘有污迹，露肉的地方满是抓痕，谁也没讨着便宜。

　　　　处理完主犯，学监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语调开始转向挖苦嘲讽。

　　　　“宋娇宋俏，你俩好歹是高年级的学姐，怎会跟刚入学的新生起冲突呢？”

　　　　“是她先动手的！莫名其妙，疯狗一样乱咬人！”宋娇趾高气昂地叫嚣。

　　　　“明明是你先骂人！”夏嬉嬉翻了个白眼。

　　　　“行，行！安静！”学监制止道，“你们女孩家家的事我不好细问，私下去跟你们各学部的女督导讲清楚。”

　　　　“夏嬉嬉，你笑什么？还好意思笑？！”学监察觉到夏嬉嬉的小动作，转头怒道，“作为新生，一来就惹事！这下好了，自我介绍都不用，全院都认识你了！”

　　　　夏嬉嬉并非有意偷笑，实在是学监说话的样子像她以前在水塘里抓的大青蛙，呱呱叫的时候，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学监，我可是受害者！又没参与打架，为什么要一直陪她们几个站在这儿？”六姑娘金迎蓉突然发问。

　　　　学监微愣，仰头看了眼墙上挂钟，清了清嗓子说：“宋娇宋俏，回教室把学部的规范抄十遍！放学前交过来；金叮金铛，去把校门入口的大道扫干净！夏嬉嬉，到静香斋夫子雕像前跪着反思去！金迎蓉，你可以选择监督她们，也可以提前放学回家休息。”

　　　　他似是对自己的措施很满意，抚了抚胸脯，手一挥道：“好，散了吧。”

　　　　一行人陆续出来，金铛忍不住嘀咕：“罚的个什么嘛？偏心眼！糊涂虫！好吃懒做的大饭桶!”

　　　　金叮撞了下她，意思是别多事。

　　　　“静香斋在哪儿？”夏嬉嬉问。

　　　　“哦，嬉姑娘，我和铛铛带你去吧，那儿可不是个好地方，常有狗熊、野狼、山蛇出没，也不知学监怎么想的。”金叮说。

　　　　“啊？”夏嬉嬉瞳孔放大，继而又不甚在意，毕竟幼时在山里，偶尔也遇到过各种兽类。

　　　　她们朝大门左侧的树林走，进林子约莫行了半个钟头，一座青砖砌的三联排尖顶小楼即出现在眼前。

　　　　金叮找了根粗树枝，轻轻推开主屋正门，里面空间不大，中央立着一蹲二层楼高的夫子雕像，周遭除了四个蒲团，别无它物。

　　　　金铛拿起一个蒲团，掸了掸灰，放在雕像前方，嘟囔道：“什么年代了？还罚跪！”

　　　　金叮关上后门和两侧窗户，对夏嬉嬉说：“姑娘，我和铛铛扫完地就来接你，可千万不能出这间屋子！”

　　　　“知道啦。”夏嬉嬉颇为无奈地拎起裙摆，跪坐到蒲团上。

　　　　金叮金铛退出去，把正门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夏嬉嬉闭眼，耳畔回旋着虫鸣鸟叫，并无异常声响。

　　　　她安心地浅睡了会儿，若真有野兽来袭，至少要保存体力。

　　　　傍晚的霞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夫子雕像的衣带上，暮色渐深……

　　　　叮叮铛铛怎么还不来？我天黑前必须回到圆球屋，她们应该知道的呀！

　　　　诶！要完蛋了……

　　　　夏嬉嬉不禁有些着急，在夫子像前来回踱步，不时扒着窗户往外瞧。

　　　　咚咚咚！有人敲门。

　　　　“是金叮金铛吗？”她站门后问了句。

　　　　“是我。”来人回答，接着是一阵熟悉的咳喘声。

　　　　夏嬉嬉惊喜地一把拉开门闩，门外果然是她阿姊！

　　　　“阿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搀夏盈盈进屋，反手将门关紧。

　　　　“我才睡了一觉，起来就听从学院回来的六姑娘说，你在食堂和宋家姊妹打架，被学监罚跪静香斋。”

　　　　夏盈盈有气无力地叙述着，从手腕上挂的小布篮里抽出一条湿手绢，给嬉嬉擦脸；又掏出一个小木梳，把她的头发梳理整齐。

　　　　“你不知道她们说得有多难听！我忍不了了才动手的！”夏嬉嬉想起今日事，仍是咬牙切齿。

　　　　“阿姊没有怪你，只是希望你以后行事前，脑子里先转三圈，切忌鲁莽冲动，让自己吃亏！咳咳！”

　　　　夏盈盈抚着胸口继续道：“我带了两个随从，开车来的，没时间聊了，快回去。”

　　　　“嗯，好！”

　　　　夏嬉嬉又拉开门闩，扶夏盈盈走到车前。

　　　　“阿姊，我和叮叮铛铛约好的，要不再等等她们？”她垫脚向远处望了望。

　　　　“元宝少爷说，校大门的那条主路又宽又长，她们扫到半夜，也未必弄得完。你快上来吧，我一会儿再派个人来接她们就是了。”夏盈盈催道。

　　　　夏嬉嬉想想也是，绕到另一个车门，坐上去问：“元宝也在藕香舍？”

　　　　“藕香舍与西宅本就一墙之隔，他闲着没事，经常跑果字园来闹腾。”夏盈盈笑道。

　　　　“可不能让他瞧见我这副狼狈样！阿姊，你带镜子了没？”她埋头在小布篮里翻找。

　　　　“我出门急，哪里备得那般齐全？你脸上已经干净了，回去第一件事，是赶紧将毁坏的裙子换下来！别让阿娘撞见，不然少不了一番说道！”夏盈盈叮嘱。

　　　　“总归是要知道的，说就说呗……”夏嬉嬉小声嘀咕，试图抹平褶皱的裙边，把断开的珍珠线链重新连接起来，可已无力回天。

　　　　“对了！阿娘听闻你进了农业学部，特别开心！我也开心！”夏盈盈告诉她。

　　　　“是嘛？”夏嬉嬉总算听到了一个好消息，不由得扬起嘴角，颇为得意。

　　　　车辆疾驰，没多久，便到达藕香舍。

　　　　夏嬉嬉火急火燎地奔上二楼，用最快的速度洗漱换衣，然后下楼吃晚饭。

　　　　“别慌，慢点咽，还来得及。”夏盈盈把她的裙子拿下来，交给一个婆子去洗。

　　　　“盈姑娘，我们回来了！烟冉姑娘在吗？”金叮迈进院门，高声问。

　　　　“叮叮铛铛，我刚才是准备等你们的……”夏嬉嬉起身跑到门厅外，准备跟她们解释一下。

　　　　“嬉姑娘！？你……你在家啊，那……”金叮惊讶地与嬉嬉对视，又指指身后。
　　金铛身上扛着一个人，体型跟夏嬉嬉差不多，瘦瘦小小的。

　　　　“铛铛，你背的谁啊？”夏嬉嬉更惊愕。

　　　　金铛干了一早上农活，中午帮忙打架，下午还扫了大道，此时体力有些撑不住，将人放草地上，自己躺一边大口喘气。

　　　　金叮和嬉嬉过去查看，地上的“假夏嬉嬉”穿着白袍，周身遍布血迹，发丝遮住了半边脸，另半边肤色胜雪，眼尾细长上挑，尖鼻薄唇，眉若墨画。疮痍狼藉掩盖不了高贵的气质，仿佛瑶台上的仙鹤堕入凡间。

　　　　尽管他已瘦得不成人形，夏嬉嬉还是一眼认了出来：“宋乾？！”

　　　　“我完了……”金铛哭丧着脸。

　　　　“你背错人怎么不作声呢？！带一个外男回金家内宅！谁给你的胆？”金叮急道。

　　　　“我们到静香斋的时候，大门敞开，地上趴着个身形跟嬉姑娘差不多的人，天黑看不清，像是被野兽咬伤了，不是你叫我赶快背回家找烟冉姑娘看看的吗?我也是半路上发现不对劲，背错了人，可他是宋家公子，我总不好把他扔路边吧？”金铛委屈巴巴地描述事件经过，眼泪都快出来了。

　　　　“哎！这该如何是好？”金叮也累了一天，满眼尽是疲惫，蹲到地上发愁。

　　　　院墙外有人鬼鬼祟祟地扒着门缝偷窥。

　　　　“谁在那儿？”夏嬉嬉轻手轻脚走过去，倏地拉开院门。

　　　　是迎蓉，她受的惊吓撒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