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座之上【西幻】》吴钩晓月

5、雨夜

　　绫遥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准备后退。
　　“我，你……”
　　可少年立马从血池中坐起，他猛地抓住绫遥摆起的胳膊，嗓音冰冷。
　　“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他捂着伤口，几乎咬牙切齿。
　　“我……放开我！”绫遥由短暂的惊吓渐渐回过神，她立马甩开少年的手。
　　“我并不知道你是谁，你也无须知道我是谁。于你，我没有恶意；于我，希望你也没有。”
　　绫遥缓缓后退几步，她的经验告诉她要保持安全距离。
　　“而怎么来到这里的，就实在说来话长了，但无论如何我没有必要和你说。”

　　血池中的少年猛然虚弱，他的嘴唇已经极为苍白。
　　“抱歉，我也没有恶意，”他的目光不再冰冷，而是充满孩童的清澈。“你快离开这里，这里很危险，快！”
　　绫遥看着他真挚的眼神，立马点了下头。
　　“好！”说着，便立马转身准备向商店跑去。
　　可这时，一颗子弹伴随着远处的枪响飞射而来，正好击落在绫遥的脚边。
　　绫遥瞬间呆立。
　　你们人间也这么枪支泛滥吗？
　　可来不及多想，又一声枪响从远处传来。
　　绫遥飞身闪躲，她拿出腰上携带的左轮，转身尝试反击，可眼前一枚子弹又飞速而来，只在须臾。
　　大雨瞬间滂沱，顿时天雷滚滚。
　　血池中少年伸出手，绫遥便发现那枚飞快的子弹周围，不断降落的雨滴开始高速滴落，子弹在动，雨点也在动，直到那些不断的雨丝连成一条线，如同天神挥下的水流之刃，狠狠地劈向了逃匿的子弹。
　　子弹在绫遥眼前，四分五裂。
　　施展如此神力的少年开始伤口剧痛，撑在血池中不住的呼吸。
　　而这时从浓浓雨雾中传来哒哒的脚步声，一个身影慢慢浮现。

　　来者明显是名男子，身着猎猎风衣，黑色的材质在黑夜中如同水如大海。他戴着一顶西域的牛仔帽，右手更拖着一把黑色的长步枪。
　　他慢慢向前靠近，恐怖的威压随之逼近。
　　“精彩啊，精彩！”
　　绫遥立马举起□□，枪口对准黑衣牛仔。
　　“不要这么没有礼貌嘛，我一来就拿枪对着人家。”
　　明明是你先拿枪崩我……绫遥略微将目光瞥向少年，此时他呼吸渐渐恢复正常，只是面色依旧苍白。
　　“蛇目，放过她，让无辜者离开。”
　　蛇目抬起头，雨水从他的牛仔帽的上檐滑落。
　　“这可不行，多亏了这位小姑娘，要不是她闯入你的滂沱雨境，我恐怕是没法捕捉到这里的气息呀。”
　　他抚摸着那把黑色长步枪。
　　“那本次赏金任务我就要失败了，”他握紧枪，“所以我得好好感谢这位小姑娘。”
　　话音刚落，他便架起步枪，然后对准绫遥。
　　“我的感谢便是，让你没有痛苦的死去。”他的嘴角露出疯狂变态的笑容。
　　绫遥也同样手持左轮，枪口对准着他。
　　可她没想到眼前的疯子居然说到做到。只听他话音刚落，一声巨大的枪响从他的枪口传来。
　　绫遥还没缓过神，便在慌忙中扣动扳机，一颗子弹同样射出。
　　血池中的少年再次伸手，而那双清澈的眼睛出现淡蓝色的光芒。
　　一把从天而降的水刀再次粉碎子弹。
　　而绫遥的那枚子弹成功射入黑衣猎人蛇目的左臂，顿时鲜血直流。
　　可他见状更加兴奋，再次举枪，一发发子弹开始疯狂扫射。

　　绫遥还从未面对过如此攻势。
　　在地狱，孤身经营商店，总是不乏闹事者。
　　起初，绫遥会在罪犯猖狂的嘴脸下，低下头，因为她觉得孤立无援。
　　可有次，爷爷在一个夜晚突然归来，与一位猖獗的强盗狭路相逢。
　　彼时的强盗正为满包的零元购沾沾自喜，爷爷的左轮却一枪将其大腿洞穿。
　　“绫遥，绫遥，你还在吗？”
　　低着头的绫遥听见爷爷亲切的声音，她起身跑向爷爷。
　　可爷爷却立马严肃，他用长辈的手抚摸着绫遥的头发，抹去她眼角的泪滴。
　　“不要哭，流着眼泪看前方是看不清的，擦干它。”
　　爷爷没有递手帕，而是将那把左轮递给绫遥。

　　“可是特蕾莎太太说眼泪是女子美丽的象征。”
　　“眼泪只是眼泪，美丽的是你，从来不是眼泪。”
　　爷爷再次将左轮递给绫遥。
　　“拿起它，然后对准那东西。”爷爷的目光看向扭曲的强盗。
　　绫遥颤颤巍巍的拿起枪。
　　“我不会，爷爷。”
　　“好，现在我给你演示一遍。”爷爷拿回枪，屋外的光照在他崎岖的面庞上。
　　然后绫遥听见了枪响，那强盗被子弹洞穿头颅。
　　“会了吗？”
　　绫遥不敢回答。
　　“那么该你动手了。”爷爷向前走去，屈膝半蹲，从兜中拿出一瓶红色液体，然后将其滴落在强盗的嘴唇上。
　　死去的强盗的脖子顿时青筋暴起，他睁开眼，如溺水者刚刚获救般大口呼吸。
　　“动手，绫遥。”爷爷的声音不容置疑。
　　那强盗闻声顿时哭嚎，“我错了，我错了，放过我吧。”
　　绫遥见状，神色出现不忍，“爷爷，我……”
　　“你在犹豫什么，绫遥？你觉得你在伤害一个无辜者吗？别忘了，在这地狱中，你无法强大，你便永远是受害者。
　　“孩子，他们起初只是赊账，然后设法拖账，你选择沉默；然后他们开始逃账，开始顺走一件小物品，你依旧沉默；现在呢，他们瞧你只是一只沉默的羔羊，便变本加厉，逃账变成明目张胆的抢劫。
　　“那么最后会是如何，绫遥？他们的目光会从商品转向你，到那时，你还会沉默吗？”
　　绫遥再次低下头。
　　“抬起头！”
　　“如果你不离开，我就不会这样。都是因为你爷爷，我才会这样。”绫遥哽咽着反抗道。
　　爷爷的目光变得柔软，可他的语气依旧严厉。
　　“我无法永远保护你，恶魔也会死亡。难道必须我死了之后，你才能知道这是地狱吗？
　　“绫遥，抬头，拿起枪，射击。”
　　绫遥感受到泪水的冰冷，她拿起了枪，指向面前的强盗。

　　雨水冰冷如同往昔泪水，但绫遥却在雨中微笑。
　　黑衣猎人的蛇目发疯般持枪扫射，绫遥飞身向圣母像跑去。
　　血池中的少年立马伸出手，眼眸中的淡蓝渐幽。
　　绫遥的面前随着奔跑出现一圈圈雨幕，外部是旋转的刀刃，不断叠加，包裹着绫遥。从外面看，如同一滴蝌蚪状的泪滴。
　　扫射的子弹在流动的刀刃中悉数粉碎。
　　绫遥在奔跑中不断举起左轮，一颗颗子弹也随之射出。
　　一旁的少年也同样配合，在绫遥举枪的刹那，便会避开一处小洞，子弹便跟着射出。
　　他们配合的天衣无缝。

　　子弹射在蛇目的身体上，可他如同不知疼痛的怪物。每多出一个伤口，他的笑容便更添一丝疯狂。
　　少年的脸色愈加苍白，绫遥周围的水滴护罩开始稀薄。
　　顿时，一枚子弹侥幸穿过水刀之罩，擦过绫遥的脸庞，一股火辣辣的疼痛燃烧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这家伙不害怕子弹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绫遥彻底放弃射击，开始全力奔跑，她要尝试跑到许愿池，用圣母像作掩护。
　　而少年此时明显力所不逮。
　　许愿池越来越近，雨水越来越大。绫遥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呼吸，大雨滂沱也挡不住，猛烈的枪声也挡不住。
　　只差几步，跑！快！再快点！
　　可刹那的余光瞥见，黑衣猎人再次咧起得逞的笑容，原本指向绫遥的枪口这时对向了血池中的少年。
　　不！绫遥看向少年，苍白的面容，眼皮下垂。
　　他状似油尽灯枯。
　　快躲开，不要管我！声音还来不及呼喊，一声枪响在绫遥耳旁响彻。
　　绫遥飞身扑起，一跃跳过数步之远，正好扑向少年，瞬间在重力的作用下，他们双双跌落在血池中。

　　得救了！
　　绫遥立马将少年翻身开来，混浊的血水染红了少年苍白的面容。
　　而除了腹部原本的伤口，他的心脏处又是一片血红。

　　“怎么会，怎么会。”绫遥的眼前一阵晕眩。
　　“抱歉，是我，我，我害的你陷入这样危险的处境。”少年的声音气若游丝，“我，我是不幸，快点离开，离开……”
　　“别说了，是我，我的闯入才让他发现了你。”
　　绫遥屏息想要尝试止住心脏伤口流出的血，那像一个黑洞吞噬了一切声音。
　　可声音仍然存在，又是一声枪响。
　　少年的额头便被子弹洞穿。
　　神色如当年死去之盗贼一般无二。

　　震惊，空白，死寂。
　　绫遥直直地看着死去的少年。
　　一滴泪水伴着雨水滑落。
　　暴雨悲鸣，如同哭泣逝去的君王。
　　而那黑衣猎人再次拖着步枪向她走来。
　　“嗯，任务看来完成的很好。”
　　他出现一丝玩味的笑容，然后提起步枪，恰如死神举起丰收的镰刀。
　　“小姑娘，哭吧，为你的生命即将迎来解放而哭。”他的枪口对准绫遥，“但不要为了眼前的不祥而哭，他死了，灾祸才会停止。”
　　绫遥抬起头，“你有什么权力可以判定他是不祥，又有什么权力可以终结他？”
　　蛇目心惊眼前的目光，“他是天煞孤星，是一切不幸和无吉的开端；杀死他，不仅仅是任务，也是我的心愿。”

　　一颗孤零零的星在雨夜陨落。
　　“小姑娘，你即将死在我的枪下。你会明白的，你眼前的并不是一个人，他是诅咒的恶魔，他会诅咒身边任何一个人，任何人在他身边都会死。”
　　绫遥再次低下头，目光框着少年最后的面容。
　　“是吗？你们的不幸要归结到他身上吗？可是枪在你们手中啊，他手中一直空无一物。
　　“他好像躲了很久很久，也许他也不想如此不幸吧。”
　　在这样大雨的夜晚，一个充满诅咒的人死在一个从地狱而来的恶魔怀中，诅咒到底是指向谁呢？谁又是诅咒呢？
　　绫遥不知道，她听见不幸正在呢喃。

　　那个夜晚，绫遥在爷爷的注视下第一次举起枪。
　　“懦弱只会让你变得不幸。”
　　盗贼从黑暗中无助的爬出，惨败的光照在他的脸上，眼神近乎哀求。
　　“枪不响，你便永远无法摆脱不幸。”
　　绫遥手开始颤抖，可爷爷的声音却如鬼魅般回响在耳旁。
　　“不要说了！”紧接是一声枪响。
　　绫遥虚脱的跪在地上，左轮从手中滑落。
　　可那盗贼没有死，那枚子弹射穿了他的大腿。
　　一声惨叫……

　　绫遥看向对着自己的枪口，凄然一笑。
　　“孩子，永远不要放下你的武器，不幸才会消失无踪。在地狱，永远不要放弃任何希望，永远。”爷爷抚摸着绫遥杂乱的心绪。
　　绫遥低着头。
　　“爷爷，这里还是地狱吗？”
　　然后她猛然咬破手指，一滴血液从中流出。她将那滴血液滴入少年的嘴唇上，慢慢流入了他的口腔。
　　“绫遥，希望不一定是枪，也是你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在呼唤。

　　“你在做什么？”蛇目的枪口仍然对着绫遥。
　　正如当年绫遥对着盗贼一般。
　　绫遥感受到血管中流淌着无尽的滚烫，正狰狞愤怒的席卷全身。一声声翼鸟苍白的啼鸣彷佛从古老年代传来，正呼唤着绫遥。
　　绫遥闭上双眼，细细感知这变化。
　　而回应蛇目的便只有沉默，蛇目目光寒凝。
　　“找死！”
　　他转眼扣动扳机，子弹悲鸣。
　　可绫遥立即转过头，睁开眼。她的眼眸此时已变成澄澈的金色，而头顶出现一顶模糊的黄金翼鸟冠冕，张开的羽翼如同迎接王的归来。
　　那枚飞速的子弹在绫遥眼中速度瞬间慢了下来，她金色的眼眸威严内敛，只听见她厉声喝道。
　　“放肆！”
　　那枚子弹便被一股大力碾碎，转眼随风飘散。
　　蛇目感受到绫遥散发出的王者之气，她如同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丝冷汗从脸颊滑过。

　　但他没有犹豫，只发觉事态愈发有趣了。
　　他准备再次扣动扳机。
　　而此时的绫遥正想要继续反抗，可她眼前再次一阵晕眩，脖颈上的青筋开始逐渐凸起，好像要承受不住流量即将爆炸。
　　她眼眸中的金色逐渐淡去，一股虚脱和孤寂感席卷全身。
　　她眼前一花，即将倒下。
　　而蛇目见此，连忙扣动扳机。
　　一枚子弹再次汹汹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