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座之上【西幻】》吴钩晓月

4、圆环

　　“那婴儿预言中是万恶的邪物，可从母胎中挖出时，却依旧和普通婴儿一样脆弱。警官，你还会梦见那孩子深色的瞳孔吗？
　　“或者，你还会梦见那瞳孔中，成为死神的你吗？”
　　比尔警官遍体生寒，这是他长久的梦魇。梦中，枪声呜咽，婴儿啼哭。
　　他抬起眼，整个审讯室鬼影憧憧。
　　一旁的西原愤怒的涨红脸，“闭嘴，犯人竟然审讯警官，你忘了你自己的处境吗？”
　　“我只是在审问一个良心。”
　　“闭嘴！我现在立马枪毙你。”西原怒不可遏，再次掏出枪，上膛，对准，只差一扣。
　　可眼中失神的比尔警官听见西原的怒吼回过神，立马止住西原的手，大声喊道：“不要中了他的计，他在明显激我们。”
　　可在这清醒的一刻，比尔警官用余光瞥见。
　　本来双手被手铐禁锢的阿努比斯突然从黑暗中站起，双手解放，然后掏出一把枪，枪口对准西原。
　　比尔警官看见黑暗中那诡异的笑容。
　　他没有犹豫，拿起西原手中的枪，在阿努比斯开枪前，他的枪响了。
　　他看不清阿努比斯的面容，只清晰的看见阿努比斯的额头被子弹贯穿，然后在下一刻，他的身躯被冲散为漫天的夜玫瑰花瓣，如花团锦簇般爆炸开来。
　　比尔警官失神的放下手中枪。

　　审讯室的灯光恢复光明，比尔警官站在光下。
　　他听见审讯室的大门被疯狂敲响，大门被撞开，冲来一群看不清面容身穿警服的恶魔，露出看不清的眼神。他别过头，听见西原在呼喊。
　　他置若罔闻，因为发现对面的阿努比斯，坐在椅子上，身子后仰，额头被洞穿。
　　而桌子上，阿努比斯被手铐禁锢的双手正静静的放在那里。

　　阿努比斯从滚滚星尘中走出，他拄着手杖来到法阵面前，然后口中念诵出一段绫遥听不懂的咒语。
　　法阵大放光芒，再次旋起梦中那场风，一条巨蛇同样凭空悬浮在法阵上方。
　　它在空中游走，形成一个首尾相连的圆轮状的环形。
　　那圆轮中绽放出潮水般的黑暗，青铜色的鳞片呼吸翕动，如同青铜大门的门楣，而在环形中央的黑色中，浮现出一轮巨门的虚影。
　　阿努比斯站在那轮青铜之门前，面色露出超乎寻常的平静与安宁，隐隐中透出肃穆的神色。
　　他探手推开那扇青铜之门，门后释放出璀璨的光辉，照在阿努比斯的面容上。他站在那里，衣衫被门后的风吹动。他迈出脚，准备跨入门中。
　　可他却突然停顿，然后看向身后的绫遥。
　　“绫遥，欢迎来到人间。”
　　“记得我送给你的礼物，来自人间的礼物。”他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
　　紧接着，他脱帽向绫遥行绅士礼，如同戏剧结束大幕落下时演员的告别。
　　绫遥看着阿努比斯重新戴上那顶礼帽，原本模糊的面容变得清晰，然后逐渐由胡狼脸变成人类的面容。可在那光芒中，只露出他的的下巴，带着那戏谑的笑容。
　　他转身毫不犹豫的迈入门中，随着青铜之门的破碎，一阵光芒充斥屋内。
　　等到光芒散尽，绫遥看着暗沉的商店内，一切如旧，好似一切从未发生。
　　可这时门外却传来噼里啪啦的雨声。
　　地狱向来少雨。

　　比尔警官注视着眼前额头洞穿的阿努比斯，感到一阵晕眩。
　　“比尔，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西原这时也回过神，好似梦一般，“福特警官，是那阿努比斯自作自受……”
　　“闭嘴，西原。”比尔警官喝止了他，“福特，我愿意接受调查，刚才我们疑似受到阿努比斯的幻术，我看见他手中的手铐被解开，正拿着枪对准西原。
　　“因为着急，我立马抢过西原手中的枪，然后枪毙了他。”
　　西原顿时着急，“不是，是我先拿出枪对准了犯人，是我的错，警长还制止了我。”
　　留着小胡子的福特面露严肃，“无论如何，是你开枪击毙的犯人吗？”
　　西原脸色一暗，但他立马道：“刚才如此紧急的情况，玻璃后的你们为什么不作出反应？”
　　福特身旁一位警员开口解释道：“在你们审讯过程中，玻璃突然被未知黑色物质覆盖，一切仪器也都失灵了。我们尝试开门，发现竟然无法打开，好像门后有巨物正在抵挡。”
　　福特警官面露思考的神色，“无论如何，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比尔警官枪毙了投降的犯人，依法必须受到审问。”
　　他使了一个眼色，身后两位警员互相对视一眼，便缓慢的靠近比尔警官，准备将其带走。
　　“你们谁都不能带走比尔警官，比尔警官是为了救我，要抓就抓我。”
　　可比尔警官却将手放在西原肩膀上，“西原，不要胡闹。”
　　“警官……”西原看向身后的比尔警官。

　　正当比尔即将被带走时，伊莲却突然冲了进来。
　　“警官，我找到了，”她冲到比尔警官身前，然后托起一本书，里面陈旧的书页描绘着一只首尾相连的蛇。
　　“青铜之蛇代表轮回，命运，以及时空。而将它的鳞片作为法阵中央祭品，可以开辟出类似虫洞的通道，时空之力将应召而出，达到穿梭的效果。”
　　比尔警官看着书页上首尾相连如同圆轮的蛇，以及旁边绘制的青铜之门，陷入了沉思。
　　“伊莲，你的意思是那个法阵是为了穿梭到某地吗？”
　　“至少书中是这么解释的。”
　　一群人陷入了沉思，可被忽视的福特立马出声制止，“你们两个在干什么，还不将比尔警官带到审讯室。”他指着那两位警官。
　　伊莲见状面露疑惑，“为什么要将警官带到审讯室？”
　　“因为他枪毙了犯人。”
　　“不可能！”伊莲断然否定道。
　　福特警官正要再次发号施令，比尔警官胸前的对讲机却突然响起了。
　　“报告警长，据驻留商店附近的警员发现，那所地狱商店突然消失不见了。”
　　“除了商店消失这个异状外，还发生了什么？”
　　“没有。毫无预兆，驻留的警员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现象，除了它的突然消失。”
　　“绫遥小姐呢？”
　　“她也同样不见了。”
　　“好了，我知道了。”

　　比尔警官放下对讲机，穿过此刻拥挤的审讯室，来到阿努比斯的尸体前，细细的端详着他。
　　“比尔，你还要去审讯室。”福特提醒道。
　　比尔警官没有回答他，只是伸出手指触碰阿努比斯额头上的伤口，沾了沾上面的鲜血，然后放入嘴中。
　　他的神色出现异状，旁边的西原立马关切道，“警官，你没事吧？”
　　“我没事。”比尔警官正色的看着所有警员，“各位，阿努比斯没死，这个是假的。”
　　所有警官听见他的话明显一怔，只有福特警官露出不屑的神色。
　　“你有什么证据？你不会是想逃避责任吧。”
　　比尔警官面色平静，“因为没有血腥味，这些血是假的。”
　　警员们纷纷来到阿努比斯尸体旁，有的甚至轻点血迹，品尝后面色骇然，“的确是没有味道，这不正常。”
　　福特警官见状，还想继续反驳，可身后却响起一道不容置疑的声音。
　　“我可以为他作证，这个阿努比斯是假的。”
　　所有警员立即回头，只见来者是一名身穿深蓝色军装的女性，胸口处佩戴着一个标有五星符号的勋章，她有着一头暗红色如同绸缎的长卷发，隐隐显出金色的光泽。
　　她全身上下透着干练和威严，声音不疾不徐，犹若高山弥高，渊深弥深。

　　“你是谁？警司并不是可以随便进入的。”
　　正当众警员疑惑时，从那名红发女性身后走出一位胡子粗犷，面容威严的男性，他正是该区域的警司长，星文局长。
　　“这位是异境管理局的最高执权官，朱颜上将。”星文局长恭敬的站在朱颜上将身后。
　　朱颜，一个名字便可以引发滔天血浪，曾经不死鸟领主的执政右手，玫瑰十字军的领袖，异境管理局两位最高执权官之一。此刻，她就静静的站在所有警员的面前。
　　“军座，”星文原本是玫瑰十字军的一员，他延续了当年的称呼，“为何如此肯定面前的不是真的阿努比斯？”
　　朱颜悠然一笑，看向坐在椅子上阿努比斯的尸体，她伸手凭空一握，刹那安静的尸体如同烟花般爆炸开来，落在地上留下满地夜玫瑰花瓣。
　　星文见状，不住点头，“原来只是一个虚影。”
　　这时，原本不依不饶的福特连忙恭敬道，“朱颜上将来此，实在有失远迎。”
　　“这是我们警司的特级警官福特。”
　　朱颜昂着头，甚至目光没有停留在福特身上一刻，而是注视着面色沉稳的比尔警官。
　　“我来此是因得知阿努比斯被你捉获，可如今他却不见了。”
　　“报告上将，我……我中了他的计，是我的过失，请您惩罚我。”

　　朱颜洒脱一笑。
　　“无妨！”然后她召来那本古老书籍，翻到青铜之蛇的那页，“至少你让我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去了哪里？”
　　朱颜抬头微笑注视着他，“人间，包括那个少女。”
　　然后她便将书递给旁边的星文局长，“接下来，整个异境管理局将会全面通缉阿努比斯，以及那九名恶魔。本次追踪行动，代号，背德者。
　　“诸位，也算立下功劳。星文，记得赏罚分明。”
　　星文双手接过那本书，微微鞠躬，“遵命，军座。”
　　说完，朱颜上将便要起身离开。
　　可这时比尔警官却喊住了她。
　　“上将，我申请加入异境管理局，愿意全力参与‘背德者’行动。”
　　朱颜侧过头，光明与黑暗各照在她面容两侧。
　　“给我一个理由。”
　　“正如某位犯人审问的一样，我要为了我该有的良知。”
　　朱颜轻敛眼眸，嘴角弯出弧度，她转身离开了。
　　“明天报道，星文会接引你。”
　　比尔警官抬起头，看着身形挺拔，背影深沉的朱颜上将缓缓消失在眼前。

　　绫遥注视着一切光的消散，而门外的夜色伴着潮湿吹入门内。
　　像异界的深渊，透着神秘，呼唤着绫遥。
　　人间，门后就是人间吗？
　　绫遥回忆着阿努比斯离开前的话语。
　　“记得我送给你的礼物。”
　　把我偷渡到人间难道是礼物？被抓到我会不会被判刑啊？
　　绫遥将那把没有用上的左轮别在腰间，然后缓缓靠近大门。
　　推开的刹那，一股冷风迎面吹来。
　　可抬头望去，只见天际之边——
　　漫天高楼，层层叠叠，霓虹绚丽，软光十里。
　　可那无数的高楼巨影如同黑暗中沉默的雕像，遥远的俯视着绫遥所在的地点。
　　绫遥所在之地一片漆黑，低矮的楼房一幢接一幢，只有微弱的光芒在暗夜中忽明忽暗。
　　在绫遥的前方，有一个面积不大不小的广场，中央处有一个许愿水池，淡淡的亮着灯光，而上面隐隐约约矗立着一尊雕像。

　　地狱向来少雨。
　　即使有，也是红月升起血雨纷呈的时刻，传闻那是吸血鬼领主每年红月巡礼的仪式之一。
　　所以，绫遥为眼前清澈透明的雨而感到新奇。
　　她立马冲入雨幕，任凭雨水打湿衣衫。
　　即使雨滴冰凉刺骨，她却反而感觉温暖。
　　在她这过往十年的日子里，时间一直波澜不惊。一个商店，来来往往的商客，黄昏的阁楼，故障的收音机，平静的电话。
　　“这或许是一个礼物。”
　　绫遥内心默念着。
　　可却突然悲从中来，因为她发现她身旁已经永远失去了一个身影，一个即使偶尔埋怨但仍可惦念的身影。
　　“爷爷……我看了第一场真正的雨。”她的眼睛开始下雨。
　　但绫遥没有过分沉湎悲伤，她抹了抹眼泪，然后漫步在雨中，越来越兴奋，加快脚步，跳起来，最后如雨中精灵般欢快地享受这惊奇的一切。
　　欢快的脚步中她来到了那座许愿池边缘。

　　绫遥抬头看向那座雕像，一座神圣而又庄严的圣母像。
　　她从兜中翻出一枚地狱币，黄铜的色泽，在水汽朦胧中金光灿灿，
　　不知道地狱的硬币能不能在人间许愿？
　　她双手合拢，闭上眼，摆出许愿的样子。
　　“希望明天会更好。”她小声许愿道，然后将硬币抛出，投入许愿池中。
　　可她没有听见硬币落水时的扑通声。
　　她为此感到奇怪，她缓缓的向池沿靠近。
　　她闻到一股血腥味。
　　这时，雨势开始减小了。
　　眼前的景象不再被雨幕遮掩，她看见被池底照耀的圣母，面容和蔼慈祥。
　　可绫遥在那波光的面容隐隐约约看见一丝绯红。
　　她连忙低头看去，只见水池中躺着一个受伤的白发少年，面容苍白，脖颈处有一个铁制的镣铐。
　　而腹部明显被未知的武器创伤，正汨汨的流出鲜血，逐渐染红了整个水池，而那枚硬币恰好落在他的胸口处。
　　圣母的面容被池水的波光染红了。
　　绫遥当场寒毛耸立。
　　可天边刹那响起一声惊雷。
　　血池中的少年猛然睁开眼，眼神迷离，与绫遥视线交错。
　　“你，你是谁？”少年虚弱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