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摸摸你的翅膀吗》黎和里

34、第 34 章

　　林可还以为自己没有听清，莫南的声音太过痛苦，以至于她以为莫南本人也遭遇了这样的疾病。

　　黑皮魔族没有让她有伤感的时间，话锋一转：“拉奈要帮你的理由很简单，她需要你活着，对她来说你很重要。”

　　“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

　　“对你来说是这样，对我们来说不是。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你这种蠢笨的人类居然是拉奈等了那么久的希望——不过，既然预言都这样说了，那就勉为其难地再相信一次吧。没错，伊莉斯接到的预言中提到了你，‘南光汇聚辰星暂明奥威尔神庙’，这句话你有印象吗？”

　　是邀请函里面写到的那一句。
　　“你的意思是，这个南光是？”

　　莫南翻了个白眼：“事先声明，我只是相信伊莉斯作为神官的能力。这和我讨厌伊莉斯不冲突，拉奈想要你活着，这样伊莉斯的愿望就能实现——啧，谁管她？”

　　他咧嘴：“我是魔族，一向直接惯了，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接受伊莉斯的任何请求，即便对你有好处。”

　　林可：“伊莉斯神官没有拜托过我任何事。”

　　“我才不管这些，你别和她一路就行，而且我也不在意伊莉斯的愿望是什么，但是你会知道的。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伊莉斯是错的。”

　　林可没有接话。
　　她不想卷进这些麻烦的事里，伊莉斯神官带给她的惊吓已经够多了，现在还要她去见这个神官，她恐怕会当场爆发PTSD。

　　“我知道我没有条件和你谈这些，但是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莫南突然道，“我一直和拉奈生活在一起，说是她的哥哥都不为过。你能看见外面，对吧？南边就是边陲谷宁，你就是从那儿来，从一个太阳升起的地方来。但是拉奈再也看不了日出了。”

　　“遗迹病夺走了她的所有，你知道拉奈的梦想是什么吗？她最崇拜的就是奥威尔的第一任城主，其次就是她的父亲，她最常和我说的话就是以后要成为战士。自从生病之后，她连走路都困难，一开始还能拿得动剑，到现在，她连下床都很难自己完成。
　　“七年前的拉奈，好吧，那个时候我还很不喜欢她，她被城里的每个人讨好。她说喜欢城墙上那枚圣鹰像，然后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挂上这个招牌。
　　“他们把拉奈当成奥威尔的风向标。她喜欢甜的东西，做这些甜点的人一下占满了整个奥威尔，一个月内百分之二十的小吃店铺都改成了甜米糕店。
　　“他们这样做了，拉奈就会光顾。小孩子们都不喜欢拉奈，换做是我也会嫉妒。”

　　莫南轻瞥了眼楼上：“即使现在也是一样的，她爸爸战死之后，这样的行为停息了一段时间，我以为拉奈总算要变成普通人家的女孩了，哪知道伊莉斯又跑去那劳什子的神学院进修！”

　　“所有人都在说，她已经足够优越了，她已经享受够生活了——”
　　“可是那又能怎样？！”莫南大吼一声，“这个病没有人痊愈！从来！没有！！”

　　“只有我能听见拉奈的哭声。”他血红色的瞳孔扩散，逐渐覆盖整颗眼珠，黑色的竖状瞳仁似乎把他的眼珠分成两半，“他们都是蠢货、垃圾，罪人。”

　　林可被他突如其来的疯劲吓了一跳：“你、你冷静一下！”
　　和她抱着相同想法的还有一人。

　　这个人穿着内衬的白色裙子，用手扶着墙，她脸色很差，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原本听莫南的叙述，林可还有些不以为然。

　　林可家境普通，莫南说的那些她没接触过，听他的叙述都好像在看玛丽苏小说。
　　虽然她很在意拉奈的病，但其他人的不满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可现在，再一次看见拉奈，林可的心又狠狠揪紧了。她看见拉奈颤抖的眼睛，瘦小到能轻易折断的手臂，比纸还要薄的皮肤，以及皮肤下扭曲鼓胀的血管。

　　“绝症”，这个概念以一种无法回避的方式冲击她的认知。

　　就像今天下午，她挡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一样。拉奈的额头上渗下汗，这种汗水里好像混着着一种灰色的物质，它打湿拉奈的衣服，又挥发得只剩一个淡淡的水迹。

　　“拉奈？！”莫南跳下椅子，连忙跑过去，“你怎么下来了？身体还难不难受？”

　　拉奈轻轻推开他，她用自己腿，一步步走下楼梯台阶。

　　“对不起。”拉奈对着林可努力扬起一个笑脸，“莫南他不太懂人类的事，我爸爸没教过他。”

　　“喂！拉奈！”

　　“你好，林可，我是拉、奈，你可以直接叫我拉奈，”她无视莫南的焦急，说两句话都会喘口气，“刚才莫南说过的话，我想你可以当做没有听见，我救你没有任何的要求，我不要你的回报。抱歉耽误你的时间了，对不起。”

　　林可觉得自己对她的猜测实在是太过分了，这就是一个心地很好的小女孩。

　　“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林可问她，“至少在回去之前，我想帮你实现一些愿望。”作为救我的回报。

　　莫南呲牙瞪过来。

　　拉奈摇头：“我希望，你可以在奥威尔玩的开心。”

　　她吞咽，好像在吃掉从口腔中溢出的血液。
　　“我希望你可以，活着。”她说。

　　“你，身体还好吗？”

　　“没关系的，谢谢您的关心。”拉奈微微鞠躬，随后努力站直身子。
　　她的母亲体态端正优雅，举止又大方。拉奈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和对方一样，骨子里浸着一种贵族的高傲，一种随性散发的优越姿态。

　　拉奈：“伊莉斯女士说，如果我能活过秋祭的第三天神降日，我的病就会痊愈。”

　　“祝你康复。”
　　“谢谢你。”

　　告别两人后，林可沿着街道，准备回去旅馆。

　　她的心情没有好上多少，冷静下来之后甚至觉得自己的心情更沉重。身体也累，心里像多了一块石头。

　　不过，至少今晚不是一无所获。

　　林可弄清了几件事。
　　按照他们二位的说法，拉奈救她的目的很简单，她活着，自己就能活着。
　　在伊莉斯的预言中，从谷宁赶来的客人是所谓“奥威尔的南光”，是能够破解魔族遗迹病的“希望”。

　　莫南因为私情一直守在拉奈身边。在知道伊莉丝的预言之后，又把这件事透露给了找爷爷的里特、乌特魔族兄弟。

　　林可尝试去捋顺其中的逻辑链，片刻过后，她选择了放弃。

　　林可希望拉奈活着，她不清楚这种“希望”要以怎样的形式实现，但拉奈的话给了她一种新的力量。只要能度过神降第三日，拉奈还有希望。

　　林可对遗迹病一无所知，自然帮不上忙，但是她现在不悲观了，如果拉奈的病能好，之后怎么报答都可以。

　　而且说不定还能成为朋友！

　　林可走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买下的那条手链，她懊恼地一拍脑袋，就提步跑回去。
　　怎么忘记这个了！虽然她现在什么都做不到，但是还有从信徒那里得到的祝福！

　　虽然不知道这东西有没有意义，但总比没有的好！

　　林可振作起来，她想着回到刚才关上的那扇门前，托莫南把这条手链转交给拉奈。

　　临近那个巷口的拐角时，林可正在奔跑。她听见自己在喘气，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的东西把眼皮糊住。

　　林可在这种模糊的世界里，突然听到另一道声音，它像刚才出现的那群捣蛋鬼，又好像只是林可的幻觉。

　　那个小鬼头不再呆在别人的屋顶上，改躲在一间房子的墙壁后面。
　　他的声音林可很熟悉，月光不管他藏匿的心愿，将他的影子暴露在林可面前。

　　在这条月光构建的光路中，只有两个影子的存在。

　　一人说：“如果不是拉奈的爸爸，你的爸爸也不会……”
　　另一人打断他：“魔族就是魔族。”

　　他的黑影蜷缩成一团，头埋在膝盖之间：“魔族只会给我们带来不幸。”
　　“你说今天我们能看见爸爸的灵魂回来吗？”
　　“不知道。”
　　“你不要说不知道啊，闹着要去看祭祀的不是你吗！”

　　林可想悄悄地离开，她往前迈出一步，踢到一颗石子。
　　“咔啦啦”的声音一路远去。

　　两个孩子听见动静，马不停蹄地从角落跑走。黑影再也不在这条光路上了。

　　林可低头。
　　碎石头停在不远处，看上去像石板上一个简单的凹陷。

　　拉奈的父亲是有名的魔族战士，他的女儿享受奥威尔城带来的荣誉，直到他因为一场突袭战死南疆。
　　听说和他一起出征的士兵也没有回来，距今已有十多年了。

　　林可用手臂去压肚子，她觉得胃部有什么东西在翻动，酸苦的胃液好像在往上涌。

　　鞋底在石板路上拖行，寂静冷清的夜里，她行走的声音尤为明显。
　　林可第三次来到拉奈家的门前。

　　她注视着门把手，好像回到记忆中某一个雨夜。
　　林可突然有些怀念谷宁，她开始怀念会给她做食物的艾秋南，会骂她多管闲事的娜克拉。还有心口不一的旦特，虽然很讨厌，但勉强能说几句话的勒塞。

　　林可从衣服兜里掏出那条手链，她把这条镀金的细手链挂在门上，她没有出声去叫莫南。她想那位魔族也许休息了，这一天折腾下来即使是莫南也该累了。

　　她转身，狭窄的街巷再一次呈现在她的眼前，石板路，在夜里显得有些可怖的青苔，以及——
　　一个套在灰色斗篷里的巨大黑影。

　　黑影几乎是瞬间就从那端冲来！一下将她扑中！
　　林可来不及反应！眼里只留下了那东西冷色的下巴，还有一股她无法忘记的气味。

　　黑影拖住她的身体，让她无声地倒地。

　　而后它站在原地，静静地抬头，朝圣般注视二楼窗口的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