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妄言》西伯利亚拖拉机犬

7、沧浪水

　　他们两人没走多久，杨使官便悄摸跟在后面，这宋二公子的安危自己还是得去看一下，尽管他知道宋濯缨也不一定需要他，但多个人总强过少个人。当他看见那巨大七壬轮凭空出现，他暗自说坏了，赶忙奔过去，等他寻着那二人的时候，除开秸秆风吹响过，只看着宋濯缨捂着胳膊面无表情的站那儿，仇见夏眼里滴血，还在笑，看起来精神好像不太好。至于七壬轮，现在已经萎缩成手掌大小，像极一风干蛞蝓，正在地上哼唧。

　　“公子！您，您这没事吧？”杨使官没顾得上仇见夏跟七壬轮，赶紧冲过去看这是伤哪了，伤得深的话那可是件不小的事。

　　“无碍。”宋濯缨望着还在傻笑的仇见夏，仇见夏此时正在蹲着戳弄那萎缩蠕动的七壬轮，他戳一下，那七壬轮便哼唧一声，若不是长得可惧，宋濯缨都有种他在跟猫狗玩闹的错觉，只是这猫狗，长得血肉模糊。

　　“仇兄，今日之事，是我的过错，我向你道歉。”宋濯缨是真的不知道这七壬轮为何长得如此巨大，平日的七壬轮也就跟仇见夏此刻戳弄的一般大小，此地究竟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如此道行的鬼蚬，他眉头一皱，也只能想到天地异动。

　　至于这天地异动是什么引起的，他不想也知。

　　“啊？”仇见夏听毕这话站起来，“你答应我来看蚬，我真的见到了，道什么歉？”

　　还好这仇见夏看起来并无碍，除了眼睛还在流血和异常兴奋之外，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宋濯缨一摆笑，跟杨使官对视一眼，“既然仇兄无事，我还有些事情需处理，就先行告辞了。”

　　“哦……”仇见夏看着行毕辞礼就要走的宋濯缨，想了想，又突然叫住他。

　　“宋濯缨！你明天还会来学堂吗？”

　　宋濯缨一怔，“自然。”

　　“哦……好，那我明天等你。”仇见夏听完似安下心，宋濯缨又行一礼，刚想再走，又被仇见夏叫住。

　　“宋濯缨！你说我能养着这七壬轮吗？祂好像挺喜欢我的。”

　　宋濯缨脸色一紧，笑都凝了几分。

　　“仇兄，祂自有归处，强留蚬蜄之事做不得，你们若是有缘，会再见的。”

　　仇见夏看看抱着自己手指头啃的七壬轮，祂现在已经缩小怕是几百倍，口中自然无牙，仇见夏也只会觉得那啃咬痒。他心里想可惜，相逢便是有缘，他还挺喜欢小小的七壬轮的。

　　“那好吧。”仇见夏这三字语气甚至带点遗憾，宋濯缨一看那七壬轮，指甲盖大小的头颅怎么看都是在生气，也不知道这仇见夏怎么看出祂喜欢他的。但他有要紧事同杨使官讲，这仇见夏却一次一次叫停他，他也没管二人其乐融融的况，把手背过，连礼都不行了，就继续迈腿想走。

　　“宋濯缨！”

　　宋濯缨一闭眼，心里已经烦闷不已，但还是笑着转头，他想看看仇见夏到底还要说什么。

　　“……谢了。”仇见夏似是很扭捏，但说出二字时倒颇为坦荡。杨使官见他这般姿态，不觉噗嗤笑出。但是宋濯缨却似听到什么不得了的话一样，愣了许久。

　　“……不必。”

　　“仇公子，我家少爷这还有事呢，千话万话，咱留明日讲？”杨使官已经笑到不行，他觉得这蚬灵有点意思，脾气盛的人都得被他这三挠四阻逗乐。

　　“行行行，你们事多，赶紧走吧。”仇见夏一撇嘴，心想我也没说什么，问这些不是很正常吗，倒是因为白秸秆走得太急，他这才频频喊停的。

　　宋濯缨被杨使官的笑带的不觉也漏笑意，刚转过身，又似想起什么，从腰间拿出一方巾，一抛，扔给了仇见夏。

　　“仇兄，回家之前，先用这擦擦吧。”宋濯缨拿扇点点自己眼睛，仇见夏用手一摸，这才想起来自己眼还在淌着血。

　　“再会。”宋濯缨这才转过身，跟杨使官一溜烟走了，感觉生怕仇见夏再喊他们一句。仇见夏愣愣看着手中的白方巾，上有香气，但仇见夏不识。那白方巾一角下还饰有一坠，坠透光琉璃所作，刻成一个仇见夏不认识的兽形。仇见夏掂掂那坠，倒不是很重，看着又是个珍奇物。

　　宋濯缨这人，倒是真不错。

　　仇见夏不知想到什么，心情突然大好，刚想拿方巾擦，又觉可惜，就拿袖口一通乱抹，抹毕又将那袖口扯下，随手一扔。但没想眼干净后，那七壬轮嗷呜一声，四周小肢便向下刨土，刨得飞快，仇见夏眼中的七壬轮身影渐透明，眼眨三次，七壬轮已不知去向，只剩一小坑，和发呆的仇见夏。

　　夕阳斜下，空留风声与人，仇见夏又转头望着宋濯缨离开的方向，他竟觉得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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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濯缨走出没多久，便突然停下，杨使官差点没一头撞上。他转头看杨使官，表情又恢复往日那般无悲无喜。

　　“你可知此处异变了？”

　　杨使官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这道行如此的七壬轮平白无故不会来这野村。

　　“二公子，我也是今日才发觉些不对劲，这等鬼蚬来此处，可是头遭见识。”

　　“那宋道虹他们究竟在做什么，你可知？”

　　杨使官自然知晓他话里有话，这天地异变，少不了他两位叔在此地枉顾人命，净作造业之事，引些鬼蚬鬼蜄来此处寻富足食。只是这宋府除他爹手下之人能去他叔阁内送点东西，其余人一概连门都进不去，他叔阁内的人个个脸色惨白，别说问话了，怕是稍一碰，就要归西，他身为宋二公子使官，自然无处可知。

　　“此地怕是也再过不久，也便似三年前那村一般落个生灵涂炭的命。”宋濯缨见杨使官支支吾吾，把扇子一开，话里听不出任何情分。

　　“怕确实如此，只是……”

　　只是他宋二公子身份虽高贵，但在此事上竟说不了一点话。

　　宋府上下几百人，掌权之人虽是宋濯缨的爹，但他爹不让宋濯缨知晓任何家内之事，宋濯缨倒也顺着他的意，只去当个富贵公子，合他爹心想。一是宋濯缨知宋府人心勾结，装傻充愣，反而少事。二是宋濯缨知晓他爹那般喜脾性，与其与他争他是否该知家内丑陋闻，惹他大怒，倒不如装一概不知，拿着沾满人头血的钱财，潇洒度日。只是他出生体内便有蜄兽天道之胎，装不知，都很难。

　　“杨使官，你说我这名字，是不是很有趣？”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只是身在污中，他岂能不染。

　　他宋濯缨对这村子没感情，虽住了三年，但他知晓，总有一天，村中几百几千人也只得死路一条，他心中即使有怜悯之心，也无处可施。肉体凡胎，百年之后，便不过是一捧白骨，他从小便看人生人死，看多了，便麻了。若不是他们一条一条活命奉给蜄，他家怎会有今日辉煌。

　　他宋濯缨也是污泥一摊，哪来的佛心，能渡凡人的命。

　　只是，他这污泥，今日，竟有不甘。

　　往日他把眼一闭，旁人生死便与自己无关。只是今日他听仇见夏道那一声谢，短短一谢，他却如雷贯耳。他仇见夏贱命一条，他本无意保，只是恰巧七壬轮盯上自己，他只得亲自送回，至于仇见夏，他本以为只有死路。

　　但是仇见夏却活下来了，活得好好的，甚至还笑着跟自己道谢，谢他救了自己的命。

　　宋濯缨低头看自己脚尖，好像在想什么。杨使官看宋濯缨不说话了，没顾得上他今日反常话语，还以为是自己没及时夸这二公子的名字，便连忙开口夸有趣至极，夸得眉飞色舞，但宋濯缨却没反应，还是盯着那脚尖，一声不吭。

　　“杨使官，我难道，也配救人命？”

　　杨使官愣了，他看着宋濯缨，还是一模一样的俊俏样，可是怎么比他认识十六年的那人好像多了点什么。

　　好像是，多了点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