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妄言》西伯利亚拖拉机犬

5、焦朽地

　　仇见夏虽然根本没对宋濯缨的话存万分期待，但还是有几分信的，但是当宋濯缨带他来一片荒地的时候，他除了满片被火烧毁的垂头秸秆和偶尔蹦开的兔之外，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这荒地是前年被一把野火烧毁的，这野火因何而起，未有人得知，只知道仇二家的当家哭了两天，火已经烧断了活土，再也种不下任何活物。

　　“你带我来这干嘛？”仇见夏拨开黢黑的半倒秸秆，又在衣服上抹了抹被秸秆染黑的手。仇二家自然没钱收拾这三亩地，虽不算大，但是要收拾干净，无论是时间还是金钱上，都是不小的投入。

　　“带仇兄来这，自然是因为这里有仇兄想见之物。”宋濯缨在这一簇秸秆中竟然还能穿梭自如，没让任何一根碰到他那白衣服，仇见夏想，他可能真是个秸秆精。

　　“这儿？你说这有？”

　　“千真万确。”宋濯缨把扇一合，又用扇头围着他们俩周围划了一圈，“就在此圈中。”

　　圈？

　　仇见夏左看看右望望，又盯着宋濯缨的扇子尖，若有所思。

　　“你说这蚬在你扇子里？”

　　宋濯缨怔了一下，他没想到仇见夏会问出这种问题。

　　“这倒不是。”宋濯缨又划了一次，这次他特意把扇头放低，指向地面，生怕仇见夏看不见。“仇兄，在地上。”

　　地上的圈？

　　仇见夏看看地面，这地面已经被火燎得焦朽一片，但即使这样，四方的田野轮廓还是显得清楚。所以哪里能看出这里有一个圈？

　　这白秸秆果然就只是在戏耍他吧？

　　“既然这样，我怎么没看见那个蚬在哪？”仇见夏已经有点不耐烦。

　　“仇兄莫急，这蚬既然是仇兄想见，自然需仇兄亲自请来。”宋濯缨转头看仇见夏，“此蚬名七壬轮，蚬阶鬼道，道行不高，但毕竟是蚬体，准了仇兄的某些祈愿，也是有可能的。”

　　“我请？我什么都不知，怎么请？”

　　“简单。”宋濯缨眼角带笑，从腰间拿出一个有一指多长短的银针，银针精致，上面还刻着些仇见夏认不得的兽纹，“仇兄用此针扎破手指，在地上描出七壬轮之名，祂若认你，自然会来。”

　　鬼蚬什么都享，不管是人的血肉，还是人的七念，祂们来者不拒。他仇见夏若真是蚬灵体，不必受这微痛之苦也无妨，蚬蚬相通，自有联结。但若是蚬灵之血唤其名，不管认不认，这蚬都得现真身来应。这繁缛之礼是初蚬蜄为守人间所定，但沧海桑田，到如今，想来也知晓这些小蚬有多烦这附赘悬疣。所以蚬灵唤蚬被其反噬之事数不胜数，毕竟并不是所有蚬都是好脾气。

　　宋濯缨就是想看仇见夏究竟是不是真正蚬灵体，是的话，那他宋濯缨往后的日子就有乐可寻了。

　　但仇见夏好像并不是很信。

　　他上前一推宋濯缨，“你耍谁呢？”

　　宋濯缨好像意料到仇见夏是这个反应，他并没躲，因为仇见夏也没能推动这高挑身板。宋濯缨拍拍仇见夏肩，“仇兄，我可不必骗你。世间蚬蜄传说数不胜数，你信与不信，都无妨。但这机会只有一次，这七壬轮，今天不见，明日就不知在千里还是万里远了。”

　　仇见夏瞟了眼宋濯缨，“你怎么知道祂明天就不在这了？”

　　宋濯缨又笑，“小弟不才，家中自有长辈略通此事，从一和尚处得一绘本，记录遍世间蚬蜄。七壬轮日息夜作，喜万物之中无息之物，满十二时辰，祂便寻下处作乐去了。现在是申时，明日此刻，祂自然会离开。”

　　仇见夏刚想哦，随即觉得不对，这白秸秆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么多，又怎么知晓这七壬轮现在就在此处的，于是又不觉问，“你好像对这些很了解？”

　　宋濯缨把身子侧过，不再看他，“仇兄问题繁多，是怕了？”

　　这话果然如宋濯缨所料，激到了仇见夏。他脸又上红，“谁说我怕了？”

　　宋濯缨点点头，“怕也是人之常情，人总该对蚬蜄惮几分。仇兄，不如我们今日就先回，下次如还有这种好机会，我定通知你，只是不知人间这一遭还能不能等到了。”

　　宋濯缨说完就要抬脚走，被仇见夏一把拉住。宋濯缨试到这力，立马转身，手上拿着那银针，递到仇见夏面前，还带几分谄媚的笑。

　　仇见夏心里想算了，拿这针扎一下，估摸还没稻尖戳一下见血多。他接过银针蹲下，宋濯缨背着手在他背后瞅，
　　瞅着仇见夏还没动静，刚觉有些不耐烦，仇见夏又开口了。

　　“我最后再问一个问题，问完不问了，我可不是怕。”

　　“仇兄讲。”宋濯缨心想这小子问题可真多。

　　“我如果真将祂唤出来，我是说如果，”仇见夏低头盯着银针头，又抬眸看宋濯缨，眼里竟带着些悲，“我会死吗？”

　　宋濯缨差点噗嗤一声笑出声，鬼蚬这种蚬阶，他踹一脚都能给踹八米远，他从来没怕过的玩意，这仇见夏竟然还生死上了。但是随即憋住，又正色说，“自然不会，仇兄，我会守你安危。”

　　仇见夏拿着针，在这一刻突然怕死起来。他想到腿脚不好的姥姥，想到此刻应还在田里农忙的姐姐，最后，他竟然想到她妈，那个他都不知道姓谁名甚的妈。他想，如果他死了，她们会有多伤心，多崩溃，想到此，他的胆怯竟然也能以勇敢为由。

　　“宋濯缨，你能……你能发个誓吗？”

　　“嗯？什么？”宋濯缨听到了，但是他难以置信，直到仇见夏又用很小的声音又艰难重复一遍之后，宋濯缨才知道刚才自己没有听错。

　　……真用得着这样？

　　“我发誓。”虽然宋濯缨觉得荒谬，但是他还是应了。

　　仇见夏听宋濯缨应了，才轻叹了口气。他虽然才认识了眼前这个人不到一天时间，但是此时此刻，能信任的也只此一人。他拿着针，在自己食指上轻点一下，还没觉着痛，血珠便顺指尖滑落，他手垂到地边，刚转头想问七壬轮是哪三个字，却看到宋濯缨神情一变。

　　“怎……怎么了？”仇见夏看宋濯缨面色变了，字也不问了，立马站起来，手不自觉拉着宋濯缨手臂，那是他每次害怕时候拉他姐的习惯。

　　怎么是这等七壬轮？

　　宋濯缨眉头一皱，七壬轮平日伏在地面，形若镂空车轮，谁若倒霉进空地，它便吞下肚果腹。只是仇见夏手指刚见血，他便瞥到地面一动，周围空气像抖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像无事发生，但是他还是看到了。

　　他知道，祂也看到了他。

　　这并不是平日最常见到的如铜镜大小般的七壬轮，而是足足有百寸有余，已有几百年道行的七壬轮。

　　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平日他自然不怕这小蚬，小蚬知他体内之物，也自然不敢惹他。但是这等巨型之蚬，纵然他身怀那物，看在道行深浅上，这七壬轮还真不一定惧他。

　　宋濯缨眯眼盯着地面，那七壬轮此刻已被唤醒，车轮般的躯体在黑地上蠕动，身体很难看出是由什么构成，黏腻相连，应该是人肠与脊骨，还有分散的眼，每个眼都不同形，但只有个轮廓，并无眼珠。每隔七寸，那躯体便生出几只手臂细腿，说是人的，但也已见白骨，腐烂成一摊，大概也只能看出个形。循内侧向上，是一个硕大头颅，头颅无发无皮，血管裸露在外，还在森森颤动。宋濯缨看见那头颅上的双眼已开，看不见瞳孔，却在抽搐，浑黑一片，盯着宋濯缨和仇见夏，一动不动。

　　“仇兄，”宋濯缨转头看看仇见夏，仇见夏还不知道怎么了，紧紧拉着宋濯缨不肯松手，“来了。”

　　仇见夏看向四周，还是一片黑土黑植，只有风声，沙沙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