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簇野》暄风

2、奇石

　　“老大！”

　　凉亭里一颗圆寸探出头，涂改改笑得灿如春天，“他就是今天的新人，刚才还救过我一命，很有潜力的！”

　　那人哟了一声：“你们俩刚跳完大神？造型好狂野。”

　　说着就掏出手机，对着凉亭里的黑白无常按下相机快门。

　　听着耳边的咔嚓声，荆烬攥紧了拳头：“你他妈还想抓到什么时候？”

　　那人弯了弯唇角：“这要看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手了。”

　　荆烬跟他较劲时，另一只手也没放过猥琐同学——

　　此人的右臂已经弯折到接近极限，偏偏左手的酸麻没过劲，完全使不上力，只能咬牙生抗着，难得他脸涨的通红，还狠狠瞪着荆烬，不示弱半点……

　　被松开的时候，猥琐同学右臂以奇怪的姿势缓缓倒向另一边，左手搀着右手小臂，配上他因强忍疼痛有些变形的表情，颇有种经历四肢驯化失败的滑稽。

　　面前的人跟着放了手，只是松手的同时，察觉荆烬的动作，仰身退开一步，也是这时，荆烬才看见他另一只手拿着的小吃外卖袋。

　　这人是一路吃着上来爬山散步的吗？

　　他取下竹签，从纸袋里叉出块椭圆形，见荆烬盯着，暂停往嘴里送。

　　“糖炒栗子，来一块么？小吃街只有正对花园这一家推荐去，焦香细腻，口感特别好。”

　　荆烬：“……”

　　碰了冷钉子，这人若无其事地笑笑，咬着栗子环顾一圈：“闫老狐呢？”

　　“哎哎，这儿呢！”凉亭边的草丛里答了一声，闫副教授站起身，满脸堆笑，快步走到荆烬身边。

　　“你们都认识了吧？这位小荆同学百分百符合社团的招新要求——反应快，逃课多，社交懒惰，绝对是个好苗子！”

　　……荆烬头回听说这么清奇的招新要求。

　　男人点点头，慢悠悠的、不加掩饰的打量过来，看得荆烬心里窜火。

　　他站在石板路上，路灯从侧后斜照，光晕在宽松的浅色西装下溅起小片斑斓，夜风下外套半扬，露出修长单薄的白色衬衣。

　　平心而论这人长得不赖，不过气质风骚又招摇，一看就是仗着家里有钱，游手好闲还沾沾自得的傻缺富二代。

　　“小白啊，你看怎么样？”闫嘉安问。

　　“劲儿不小，脾气有点大，不过嘛——”他手托下巴，思索片刻，慢条斯理道：“还算眉清目秀。”

　　滚你爸爸的眉清目秀！

　　荆烬黑了脸，有跟此人直接干一架的想法。

　　闫副教授对两人的暗潮汹涌一无所觉，笑呵呵指着白渊默道。

　　“他就是冥想社的社长白渊默，在心理学院读研一，小荆啊，这下你期末考的事就算了了，后面的事都听你白师兄的啊。”

　　“我说——”终于恢复知觉的猥琐男插话道，大概被遗忘太久，看起来格外生气：“我是委托人，让谁参加该我定吧！”

　　“这不好办，你好像忘记了，”白渊默划拉着竹签，栗子在半空绕了一圈，“委托期间，一切行动由我主导。”

　　猥琐男嚷道：“你都看见了！这傻叉不添乱都算好的，还指望他帮忙？！”

　　被点名挨骂的荆烬掏了掏耳朵，突然想起半个月前的期末考，此人搬出助教身份，理直气壮承认偷拍的嘴脸……

　　跟现在比起来，真是判若两货。

　　不过他没兴趣围观二货现场表演无能狂怒，抬脚要走，衣兜传出“嗡”的一声。

　　是店长的语音，估计过了换班时间见他没到，才看见请假的消息，60秒语音国粹占了一半。

　　荆烬皱着眉关掉手机。

　　他剪完片子刚出宿舍就被闫嘉安拖了过来，自行车还放在山下，现在店里没人守，只有打车过去，啧，白花十多块。

　　转身之际，眼睛被什么晃了——

　　荆烬侧头，那是块不规则的石头，质地如水晶，通体冰蓝，内部极为深邃，外围缀有极小的絮状物，从中泛出莹白的光泽，仿佛夏夜云层之上，高悬九天的星子。

　　木色的藤蔓缠绕外围，连着一根黑色软绳，整块石头如同吊坠，挂在白渊默手上。

　　“时间不多了。”白渊默翻过手，吊坠竟然凌空而立，悬于掌心，“怎样，要取消吗？”

　　猥琐男望着吊坠，突然变得紧张：“别……开始吧。”

　　·

　　荆烬简直怀疑昨天熬夜熬出了幻觉。

　　他看着那吊坠飘在半空，竟然慢慢转了起来，周围的光芒也开始缓缓流动。

　　石块的颜色不断加深，像什么东西在里面碰撞、爆发，直到内核变成一团混沌。

　　那些混沌环绕成一圈圈篮紫的光，外围像散布着星点，从最深处，绽出一道奇异的光……

　　荆烬被那光芒攫住双眼，恍惚中，竟然觉得这景象似曾相识。

　　光芒渐盛，白渊默转过手腕，握住吊坠，跨出半步，抬手覆上一棵树干——

　　然后，所有的空气仿佛在短短一瞬同时共振。

　　地面撕开一道口子，泥土纷纷陷落，断裂处无声地、急剧地向两端延伸……

　　最终变成深不见底的裂谷，横亘在树干与凉亭之间。

　　裂谷之中，腾起一条绚丽的光带，如河流般充盈所有陷落之处，仿若来自造物主温柔的抚摸。

　　这场巨变无声无息，戛然而止，如一出稍纵即逝的默片，但静静流淌的蓝色波纹，证明着所发生的一切。

　　那波纹有种极致的吸引力，荆烬看得入神，鬼使神差的走向裂谷，一步，两步，即将踏入光带。

　　直到衣袖被人拽住：“你、你能看见？！”

　　涂改改双眼亮晶晶的，他已经脱下白裙，牛仔外套刚穿了一半，激动的问道。

　　荆烬狠狠闭了下眼，再次低头，那光带仍在一步之遥。

　　“这玩意能直接入选5A景点了，只要不瞎都能看见……你们到底作什么妖？”

　　“不，大多数人都看不见。”

　　黑无常也换了休闲装，还是黑白色调，但总算像个人了，无框眼镜遮掩了浮夸的妆容，显得人冷傲不少，她边扎头发边说：

　　“像老闫，以前中年无知，被老大忽悠进去过，据说出了点意外，现在每次带新人来不是提前溜，就是路有多远躲多远，你看他，像能看到的样子吗？”

　　荆烬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闫嘉安猫在凉亭最靠里的角落，仓皇的左右张望，保温杯握在手上跟握救命稻草似的，而他脚边就是泛光的深深裂谷。

　　荆烬：“这到底是什么？”

　　“你马上就知道，”黑无常扎好马尾，再次看向荆烬的目光少了几分冷淡，她抬抬手说：

　　“姜子羽，计算机学院，爱cos，爱吃瓜，为数不多的粉丝是我的情报源，如果想打听锦大校内外第一手瓜料，放心找我，社员打五折。”

　　她说完，就往前一脚迈进光带。

　　漂浮的波纹不规则的扭了下，随后涌动的光芒包裹了她——整个人，消失了。

　　荆烬扭头，刚才站在树下造成这一切的那个人不见踪影，连猥琐男也跟着原地蒸发。

　　“这他妈到底……”指节发出咔咔声，提醒荆烬眼前的真实，“是什么……！”

　　鬼东西三个字没说出口，涂改改在背后一推，光芒自脚下喷涌而出。

　　“没时间解释啦，先跟我进去吧！”

　　踏上光带的刹那，身体仿佛脱离掌控，被吸引向前，直奔裂谷——蓝光剧烈抖动，扭曲着向四面八方无限延伸，两人瞬间被吞噬。

　　绚烂的光芒转瞬消逝，地面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只有从角落钻出来的闫嘉安知道有五个学生从这里凭空消失。

　　他如释重负的松气道：“总算进去了，但愿小荆能被接受，也免得我到处再拉人……”

　　·

　　黑暗无声无息，仿佛置身真空，丧失一切感知。

　　颜色、声音、味道、温度、空间，全都不复存在，荆烬感觉四肢被空气无限拉伸，连手指都没法控制，有种无形的外力压迫着他，五脏六腑都陷入痉挛。

　　痛……痛得无法呼吸……

　　这条诡异的路，身处其中，一瞬都像永恒……

　　光芒再次迸发，疼痛仿佛变成透明胶带将荆烬缠绕，让他无法动弹，不能呼吸。

　　身体不断下沉，脚终于踩到实地，模糊的视线中，涂改改的嘴一张一合，声音却来自极遥远处。

　　感官慢慢恢复，身体仍然无法动弹，涂改改被人拉走，面前换成白渊默的脸，挂着饶有兴味表情观察着他。

　　荆烬被看得想骂人，强迫自己呼吸，却遭痛感反噬，突袭的疼痛重重碾过全身每根神经。

　　白渊默俯身凑近，茶色眼眸覆着层淡薄的光，像浮光轻跃的珠子带起一丝笑意。

　　他一字一顿，荆烬看清了口型——“放松”。

　　白渊默屈起中指和拇指，抬手落下，往荆烬额头一点。

　　嘣——清晰可闻的弹击声，荆烬视线一晃。

　　疼痛骤然抽离，四肢百骸顿觉轻松，大量空气涌入身体，血液重新流动，只是他呼吸太猛，心脏剧烈收缩了下，像被钝器狠狠砸中。

　　“刺激吗？它叫濒死体验。”

　　白渊默手支着下巴说：“我正考虑把它加到心理咨询中，用作特殊疗法，怎么样，体验之后你有兴趣提点改进建议么？”

　　强忍钝痛，荆烬调整呼吸，缓缓吐出：“……建议你，看看脑子。”

　　“真有精神啊~作为第一次过平行之环的人来说，你的恢复力算非常不错，”白渊默眼眸半弯，安抚道：“现在你身体还虚，不宜激动。”

　　“少放屁……”钝痛再次袭来，荆烬竭力止住呼吸，咬牙硬撑，他脸色惨白，等疼痛渐弱才瞪着白渊默：“平行之环什么鬼？”

　　“还没发现么？”白渊默让开两步，“看看你站的地方。”

　　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几簇花丛随风轻摇，在地上投出细碎的影子，远处是排树丛，有鸟振翅，飞向湛蓝天空……

　　不对！

　　梧桐树、路灯、破凉亭呢？这不是学校后山！？
　　不止地点！时间、气味都对不上！！
　　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一瞬间，荆烬脑海中闪过无数魔术揭秘和《走近科学》，理智在科学与玄学反复横跳，他觉得自己想法荒谬，可余痛未消的身体，又像印证着什么……

　　“荆烬……”注意力被一个声音拉回，白渊默在长椅坐下，随意的往后一靠：“你听过平行世界吗？”

　　“有种说法是，宇宙中存在许多三维膜，三维膜组成了不同维度的空间，这些空间数以万计，共同生存，又无法触及，可能相隔不到1毫米，却彼此看不到，孤独的存在于未知中，存在于黑暗里。”

　　白渊默的音色没有他人轻浮，声音透着淡淡的凉意，哪怕现在即兴科普，说话都留着几分懒散。或许是为了等荆烬消化，他往嘴里塞了颗糖，才又开口：

　　“看不到，不代表没有连接——平行之环，就是空间与空间隐秘连接的纽带。还记得你看见的蓝色光波么？当平行之环出现，处于光波范围内，且被星原石接受的人可以通过平行之环，抵达另一空间。”

　　“所以……你铺垫半天，就为了说一个空间跨越，”荆烬问道：“星原石又是什么？你拍树上那玩意儿？”

　　白渊默抬起搭在椅背的手，露出挂在手腕的冰蓝色石坠：

　　“你可以把这个小东西看做平行之环的钥匙——
　　如果说单个世界是一层楼，而宇宙是幢高层公寓，每个平行世界各占一层，独立生活互不打扰，那么平行之环，就是连接不同楼层的电梯，而星原石是开启电梯的权限卡。”

　　“……扯完了？”荆烬倨傲地挑着眉，透出几分不屑，唇角冷冷嗤了声：“平行世界的起调很烂大街，电梯公寓的比喻一般，那石头做的还行，不过被你拿来忽悠人也是白瞎。”

　　白渊默露出为难的神情：“还是不相信啊。”

　　荆烬摇头：“我不针对平行世界论，是单纯质疑你。”

　　·

　　“为了拍整蛊视频，你们挺舍得下本，刚才的空间裂缝和光带效果逼真，还有我‘穿越’时候的身体反应，用的电流刺激？”

　　荆烬插着兜，踢了脚花丛，视线在四周巡了一圈，最后回到白渊默身上。

　　“虽然没找到摄像头，但今天我没时间跟你们耗，这场地的出口在哪儿？”

　　白渊默没说话，几绺栗色碎发垂在眉睫，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见一声轻笑。

　　“娇娇，听清了没，回去记得筹钱。”

　　长椅后发出一声痛呼，涂改改从绿化带后面悻悻地站起：“不是吧……”

　　他满脸挫败样，荆烬随便一猜都知道这两个人应该打了什么跟他有关的赌，结果也显而易见。

　　所以白渊默刚才信马由缰忽悠他的时候，还顺手把自己社员扔坑里了？真是半点不闲着……

　　“小羽，老大又坑人！他把社团经费和活动报告都扔给我！”

　　涂改改朝着鹅卵石小径愤怒控诉，而前面岔路上，两个身影正往这走。

　　姜子羽嚼着口香糖，不咸不淡回道：“没差别，上学期不也是你做的。”

　　涂改改恍然记起，脸上露出深深的懊悔，可望着白渊默敢怒不敢言，无声地抹了抹眼角的奴隶泪。

　　荆烬没耐心再看戏，又问了遍：“出口，在哪儿？”

　　白渊默避而不答：“哦对，刚才忘了说，被星原石接受的人可以在平行世界获得特殊能力。”

　　荆烬冷笑：“牛逼吹大了不好收，超能力是吧？来，你飞一个我看看。”

　　白渊默用竹签挑着袋子里的板栗：“我赶着上山晚饭都没吃，现在没有表演才艺的心情。”

　　荆烬忍无可忍：“圆不了就他妈别找借口！你怎么不说没带巴啦啦小翅膀出门呢？”

　　白渊默貌似无奈的摇摇头：“如果你这么想看的话——小羽，别让新同学失望。”

　　“嗯。”姜子羽淡淡应了声，嚼着糖朝荆烬走来，红唇慢慢吹起一个泡泡。

　　涂改改自觉让道，姜子羽比划了两下，示意荆烬看好。

　　啪——

　　泡泡破裂的刹那，对面的女生不见了？
　　没有诡异绚烂的光，没有裂谷，人直接在眼前消失？！

　　荆烬对面，是鹅卵石小径连接的宽阔草坪，和一个低空飘浮的、正在晃动的购物袋……

　　荆烬瞪着眼，忽略正在遭受巨大冲击的世界观，极力想看穿那团空气：

　　是特殊玻璃，用折射光弱化了物体？
　　还是障眼法？附近一定有盲点！
　　冷静，别看一个位置，盲点都是灯下黑！

　　强行厘清思路，荆烬镇定下来，仔细观察其他地方。

　　比如，那个低空飘浮的购物袋，悬空高度和黑无常拎着时一样……再比如，购物袋的晃动节奏，约等于成年人正常步速……

　　混乱的理智在白渊默自然地接过购物袋，并开始翻找时停止了运行：

　　“三角饭团，没有虾仁的么？”白渊默说。

　　“便利店员午休，没人补货。”姜子羽的声音比刚才距离近，就在白渊默旁边。

　　荆烬试图重启大脑，突然闻到一股陌生的气息，他本能的抬手一挡。

　　“你往哪摸呢？”

　　“啊咧？”清冷的女声略带疑惑，近在咫尺：“竟然暴露了？”

　　荆烬朝地上一指，低吼：“超能力就算了，别他妈侮辱智商行吗！”

　　地上两个黑影交错，其中一个伸着爪子，正努力摸向另一位……的腹部。

　　矮影子脑袋一歪，轻轻噢了声，平静的说：“就想验证你有没有腹肌，毕竟收了你们学院女生挂在校园墙的悬赏。”

　　说完，仿佛为了让荆烬看清，面前的空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上到下渐渐显现出一具身体，直到姜子羽的靴子和地上的影子无缝连接。

　　荆烬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一刻，他听见自己的世界观，在一点点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