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你的世界》锦瑟端端

5、第 5 章

　　周益看着照片，陷入回忆。

　　周家别墅有三栋楼，呈丁字型排布，前面的一栋是主楼，是后面两栋楼的两倍大小。

　　周益的父亲周建是长子，他们一家三口就陪同周家一家之主周德宏住在前面的那一栋比较大的别墅里。

　　老二周设和老三周新分别住在后面两栋楼里。

　　周德宏结过两次婚，第一任妻子是周建的母亲，在周建十岁的时候生病去世了。第二任妻子是周设和周新的母亲，在生周新的时候，突发并发症去世。周德宏经过这两次婚姻，两任妻子早逝，有些心灰意冷，就没有再婚。

　　周益和爷爷周德宏住在二楼南边，周益爸爸妈妈住在二楼的北边。每个卧室里都有单独的卫生间和阳台，一家子生活在一起，既热闹又能充分拥有隐私。从周益上学开始，就和爷爷共同使用南边的书房，周益在书房里学习、做手工、听英语、朗读课文的时候，周德宏就在旁边的书桌上一边看书、写毛笔字，一边悄悄地瞄着，时不时地乐呵呵地笑。

　　那一年暑假，他十五岁，中考刚结束，爷爷在书房写毛笔字，他拿着省重点中学的录取通知书兴冲冲地跑过来给爷爷看。爷爷看过以后，连连点头，“不错，不错，你能凭自己的本事考进这所学校，很厉害！在我那些老朋友的子孙辈中，你的成绩是最优秀的，爷爷为你感到骄傲！”

　　周益听了这话，非常高兴，从小到大他就一直和爷爷比较亲近，也很在意爷爷对他的看法，“爷爷，我可从来没有给您丢过脸，从小到大一直我都是班级第一的哇！爷爷，您打算奖励我些什么？去年二叔家的周放花钱去了一所国外的三流大学读书，您还送了他百分之一的集团股份呢。”

　　“呵呵，你眼红他的那点股份做什么？”爷爷一边说一边弹了周益的脑门一下，“我给他的那是成人礼，你也有，等你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有个大惊喜给你。”

　　周益摸了摸额头，小声嘀咕着，“谁稀罕那一点点股份，就算把整个集团都给我，我也不稀罕，我打算上大学后就自己创办一个公司，到时候，爷爷您能借给我点启动资金吗？”

　　爷爷看着他的样子笑出声来，“你呀，还是小孩子脾气呢，不成熟，你要启动资金我可以借给你，不过你投资时务必小心谨慎，先做好计划书后让我把把关，以后项目要是亏了我也会从将来给你的资产里抵扣。”

　　“长官，您放心，我一定会做出成绩来的！”周益一边说一边做了一个敬礼的动作。

　　爷爷见他一副调皮的样子，恐怕他不走心，便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写下了：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爷爷，你再看好我，也不用这么夸我吧，我感觉有点受之有愧呢。”周益和爷爷贫嘴。

　　“你也觉得你受之有愧啊，你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写的这一句话，正是夸赞一位少年的，但是这少年并不是你，你比起他还差得远呢。”爷爷说完起身在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来，上面是一叠有些泛黄的信纸，里面夹着一张黑白照片。爷爷把信纸和照片递给周益：“我看你近来有些过分得意，谦受益，满招损。你自己看去吧，好好找找差距。”

　　周益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同学家长口中的那个别人家的孩子，颇有些不以为然把照片和信件拿回了自己房间，放在床头柜上就去忙别的了。

　　到了晚上，洗漱过后，才想起来，把信件翻开来粗略看了看，原来是曾祖父周泰安写给曾祖母的一封信。信的开头说：“别后月余，甚以为怀。”

　　后面林林总总，讲了许多自己在东大教书的趣事，其中一段写到：“吾之挚友李经博前来探望，携其家中小少爷任之上门拜访。李经博以名士之才教导任之十余载，该子文采斐然，思维敏锐，聪慧擅学，学则易精，喜机械科学，好制壶篆刻，吾甚喜之。撼未有息女，不能招其为婿。然吾儿德宏恰为髫年，可学于此人，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待日后可深交为友，结通家之好。随信附照片一张，告于吾儿德宏，何为芝兰玉树佳公子。”

　　周益这才把照片拿出来细细观看，那少年防若穿过了重重岁月跃然于照片之上，眉眼灵动地冲他灿然一笑，周益心中一动，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袭来，他忙把照片放下，上床盖上被子，准备睡觉。

　　恍惚中，少年走过来对他说：“周益，你曾祖父要我们结通家之好呢，你怎么不理我？”

　　周益对他说：“我爷爷认为你才是最优秀的人，我才不觉得你哪里比我优秀。”

　　少年听了哈哈大笑，“你这是嫉妒吗？可是你想过没有，别人的评价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坚定朝着自己的目标努力，只有足够的付出，最后的结果才能水到渠成，自然形成。另外，其实你已经足够好了，你爷爷这样说只是为了激励你，他怕你一直笼罩在优秀的光环下变得盲目自大。”

　　周益听了这话问他：“听起来你怎么比我还了解我爷爷？我爷爷难道也是你爷爷？”

　　少年人突然凑近了，嘴角一翘，盯着周益的眼睛说：“弟弟，你爷爷变成我爷爷的唯一方法就是我嫁给你，可是你曾祖父只让我们结通家之好，不是结两性之好，你不要误会了。”

　　周益的脸腾地一下子就红了，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才误会了呢，谁要和你结什么，什么两性之好！”少年人用调侃的眼神看着周益，渐渐地眉眼淡去。

　　周益忽地醒了，原来是南柯一梦。身体一动，感觉腿间一片冰凉，难为情地一跃而起，到卧室里面的卫生间换了干净内裤，又把弄脏的内裤放在水池里，用沐浴露把它洗干净了，挂在阳台上。

　　彼时天刚蒙蒙亮，周益的爷爷周德宏到自己的阳台上伸伸腿脚，他的阳台和周益的阳台只隔了一道矮墙，正好看到周益在找地方挂他那条湿漉漉的内裤，养大过三个儿子的周老爷子，一看就全明白了，嘿嘿一笑，自言自语道：“吾家少年初长成。”

　　那天过后，一个月里面周益又梦到了少年人两三次，每次都要清晨起来清洗内裤。对此周益非常苦恼，觉得自己太不正常了，他焦虑彷徨了大半年，后来在网上找了很多相关的内容，才确定了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心里很是自责，身为周家长子的儿子，周益自小就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和爷爷对他的期盼。

　　上了大学之后，周益帅气多金，自律上进，吸引了许多人的青睐，但他不敢也不想轻易恋爱，对女同学男同学都保持着距离。

　　白驹过隙，一晃十年过去，到了周益二十五岁这年，老爷子已经95岁高龄，身体依旧硬朗，公司的大小事情都交给了三个儿子分别打理，他安心颐养天年。

　　谁成想，有一天他下楼吃饭，听到二儿子周设和三儿子周新在餐厅里相互讥讽，一个说：“哈哈哈哈，周新，快看，你捧的那个小明星的演技被嘲上热搜了，听说你为她，给这部剧投了三千万，看样子要亏的血本无归了，不过估计你已经睡过她很多回了，三千万买睡也值了。”

　　周新立刻反击：“二哥，你别盯着我这三千万呐，去年你在董事会上闹着做的项目，说是要改变世界，造什么组装星空舰队的零件，大哥拗不过你，给了你一个亿，我可听说了，后来鼓动你投资那小子卷款跑路了，你这一个亿可是打水漂了啊，连响声都没有，好逮我那电视剧还拍出来了，能听听声儿呢。”

　　周德宏听这话，一阵眩晕，忙扶住墙，一脚踹开餐厅的门，额头青筋暴露，愤怒地吼道：“你们这些败家子！”话刚说完，人就已经向地上倒下去了。

　　周建刚好下班回来，一进门就见到父亲晕倒了，急忙招呼人把周德宏送去医院。

　　周益当时正在国外读博，得知消息后，立刻坐飞机回国，冲到医院的时候，周老爷子已经清醒了过来，暂无大碍，正在教育周建，周益的母亲也在旁边，“我当时刚刚创业，顾不上家里，你母亲去世早，他们两个是你们带大的，我知道你们对他们多有骄纵，老二高中的时候让班上女同学怀了孕，我知道是你们夫妻俩去花钱摆平的，周放也是你们去抱回来的，老三这些年也不消停，身边的小明星年年换，你们也不约束，可是你们要知道这样下去是在害他们两个，他们两个花钱这样大手大脚，公司早晚都要毁在他们手上。我要把老二老三的股份收回来，他们需要花钱的地方，到你们这里来拿股份分成就可以了。”

　　周益和二叔三叔正好都在门口，听到这话，周设和周新都变了脸色，他们两个每个人百分之十的泰安集团的股份，按市值各值20几亿，老爷子轻飘飘的一句话，这巨额资产就要飞了。

　　周德宏这时也看见了周设和周新，他仍在生气，冷着脸叫他们都出去，只留周益在病房里陪他说话。

　　周建和夫人因为公司有事要处理，急匆匆地离开了。

　　周德宏和周益才说了几句话，电话就响了，是他多年的老部下，泰安集团基建部经理俞安打来的，周德宏按了扩音接听，只听俞安颤抖着说：“周董，我在医院门口，见到周总和夫人上了车，刚启动，就被对面冲过来的大货车撞飞了……”周德宏还没听完就晕了过去。

　　周益在旁边感觉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停止了，他伸出手，想扶起爷爷，却看见自己的手颤抖个不停，完全使不出力气，只能一边按着紧急呼叫铃，一边嗓音嘶哑地喊：“医生！医生！”

　　周益昏昏沉沉地宛如行尸走肉，跟着医生把爷爷推进抢救室，走廊里拥进来一堆人，推着四张病床朝着抢救室快速跑来，正是他的父亲母亲、轿车司机和撞他们的大货车司机，都满身鲜血，毫无意识。周益想冲上去，却被人拦住了，让他冷静，等医生抢救。

　　周益度过了他一生中最漫长难熬的三个小时，爷爷最先脱离危险，把爷爷送回病房后，他又回到手术室门口等，旁边人来人往，有人安慰他，有人叹气，周益像木偶一样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直到参加抢救的医生从手术室走出来，宣布结果，周建与夫人，还有两名司机都没有抢救成功，四个车祸当事方都离开了人世。周益听完了以后，又像木偶一样回到了周德宏的病房。

　　一个星期后，周益陪爷爷出院，他这一周，几乎没怎么睡过觉，困的时候闭眼眯一会儿，就会梦到爸爸妈妈在抢救床上满身鲜血的样子，人就会惊醒过来，再难入睡。

　　回到家的第二天，周德宏把周益叫进书房，对他说：“周益，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我的痛苦不比你少，我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现在看到你这样折磨自己，不哭不睡的，更心疼，孩子，你别吓爷爷，你还是哭出来吧。”周德宏说到这里，忍不住老泪纵横。

　　周益也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爷爷，我不相信这是个车祸，那个货车司机被检测出来，血液里有毒品成分，我怀疑这是故意杀人案。”他抬起头看着周德宏，紧咬着牙关，攥紧了拳头接着说：“等我找到凶手，我一定会杀了他给父亲母亲报仇！”

　　周德宏拉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握住，对他说：“小益，我不希望你陷到仇恨中，他们的事故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惩罚自己。你要知道，你身为周家人还有周家人的责任，你要振作起来，我要把泰安集团交给你，上万人还要在你的带领下养家糊口。遗嘱我已立好，马上有律师来家里公证。我手上共有泰安集团60%的股份，给你二叔三叔各10%，你二叔家的周放、周广和你三叔家的女儿周韵各有1%，剩下的37%都给你。也请你看在我面子上，今后，如果你二叔和三叔犯了大错，请你饶过他们的性命。”

　　周益看着爷爷苍老了许多的面孔，哽咽着说：“爷爷，对不起，我不能接手泰安，我可能会让你失望，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结婚生子，不能为周家传宗接代，我不喜欢女人，我喜欢的是男人，对不起，爷爷，对不起！”

　　周德宏惊得睁大双目，“你！你！你说什么？”

　　“对不起，我15岁那年发现的，我对任之的照片有感觉，这么多年我都没有恋爱过，就是怕家里人发现端倪会对我失望，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我不想再瞒着您。”周益蹲下来拉着爷爷的手，满脸愧疚。

　　周德宏呆在那里很久很久，才缓过神来，说：“这个事情以后再谈，它不影响你接手泰安集团，现在家里的情况，只有你做董事长，我才能放心。泰安集团如果真的交到你二叔或者三叔手上，用不了几年，泰安集团就会完蛋，那才是真会叫我死不瞑目。”

　　在周老爷子的悉心教导和扶持下，周益很快接手了泰安集团，相对于父亲周建求稳的风格，他做出了许多犀利的举措，对于主营业务，关停了之前盲目投资每年都在亏本支撑的几个项目；重新调研市场，技术创新，将智能操作、新材料合成等新兴科技行业融入集团的老牌制造业中；关闭了旗下金店的十余家实体店，并与各大网络销售平台合作，加大优惠力度，基础款的销量暴增，一举扭亏为赢；带领团队分析市场，确认黄金价格为相对低位，集团投资部为旗下金店大量购入黄金储备；知识陈旧的管理层人员重新安排到后勤等岗位，高薪引进创新型管理人才和技术人员。半年的时间，泰安集团就焕发出了和以往不一样的生机，业内人士都暗暗佩服，同时也都称赞周老爷子的决定无比英明。

　　半年过后，周德宏油尽灯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一大家子的人在别墅的大厅等着，周设、周新、周益、周放、周广围在周德宏床前。把该交待的事情都说完之后，周德宏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张照片，正是他父亲周泰安和任之的那张合影照。周德宏把它交给周益，说：“我最不放心你的是你的个人问题，我怕这样下去，你终会孤苦一生。如果有一天，你能遇到像任之这样的谦谦君子，就把他娶回家吧，爷爷允许你们结婚。”然后对周设和周新说：“如果真有这么一天，你们都不许阻拦，让周益在你们的孙辈中选几个优秀的孩子培养，公司一样后继有人。”

　　周设和周新听了这话，震惊之余，打起了歪脑筋。周德宏去世后，他们就开始暗戳戳地讲影子话，家人和公司高层对新任总裁的八卦也特别感兴趣，周益也坦坦荡荡，并没有刻意隐瞒，时间久了，周益喜欢男人这件事大家都心照不宣心知肚明了。

　　这几年也有总人制造机会给周益介绍各种类型的男人，搞得周益不堪其扰，烦不胜烦。

　　去年年底的公司年会上，周新带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生来，长相和照片上的任之有七成相似，又化了妆，灯光下一看，竟也有那么几分任之的意思。男生机灵地凑过来，撒着娇对周益说：“周董，你是我的偶像，我能和你拍张照吗？”

　　周益冷眼瞥过去，站起身，对周新说：“三叔，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好好招待你的客人。”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现如今，又出现一个许师竹，和任之惊人地相像，二者区别只在于一个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一个是风度翩翩的青年。

　　周益想起许师竹看黄浦江上日出时展露的那个笑颜，和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周益看到的那一刹那，心里低唤了一声：任之。

　　细思良久，周益扶额苦笑，自己那么着急地反驳赵子初说自己一见钟情的话，不就是心虚吗？那些好感实打实地袭向心底，做不了假。他堂堂上市集团总裁，为了这份好感，专车留给他，一个人打车去开会；凌晨赴派出所领人，还毫不犹豫地收留他；给他做饭洗衣，给他看病喂药。

　　周益问自己，有这个滤镜在，如果许师竹也是二叔三叔找来的人，自己又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