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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欲加之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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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介绍,我叫李避害。
我害怕我的奶奶。
我爹是个童生。他教书,娘耕织。
他们干活的时候,就不得不把我扔给奶奶。
奶奶有一个小木箱,据说是陪嫁的嫁妆,平时藏到床底下,时不时拿出来打开看一眼。
她放任我出去厮混,领我回家的时候也会买烧饼肉包子给我吃。
当我想吃麦芽糖,但她买的是肉包的时候,我会像个没心没肝的小白眼狼骂她:“你买错了,我不喜欢吃这个!”然后憋着气,一口不剩的吃完。
她依旧和善地看着我,然后说:“奶奶年纪大了,记岔了,明天一定记得。”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我十一岁那年,丢了小木箱的钥匙。
那天我刚回家,爹问我:“是不是你偷了奶奶的钥匙?”
“啥?”我脸上还挂着灰,懵懵地问:“奶奶钥匙丢了?”
“你有没有偷?”
“我没有,我一天都在外面呢。”我没把这个当回事,看见我的玩具,便想奔过去玩。
谁知他一把把我的玩具摔在地上,眼中阴云密布 ,我忽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你奶奶说是你拿的,赶快找出来还给她!”
我的倔脾气也上来了,“关我屁事,又不是我偷的,要找你去找!”
语罢就想把玩具夺回来。
“跪下!”
十一岁的我,早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我的脸面,我的自尊在那一刻荡然无存。
我对抗不了血缘的命令,我的心是昂首挺胸的,可是我的膝盖控制不了地紧贴地面。
“小小年纪还学会说谎了是不是?”
我茫然的抬头,我想看见什么,但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我当时在想什么呢?
可能在想,这么大声,为什么奶奶不从房间里出来;我没拿,为什么奶奶不为我辩护?
我想笑,是不是每一个教书人都有不分青红皂白的优秀品德?
爹没打我,可是比打我骂我更让我无地自容,最后是我娘强硬的把我拽起来,把我拉到房间里,说:“娘相信你。”
那是第一次她和我一起嚎啕大哭,也是第一次跟我说:“娘想和你爹和离,你跟谁?”
最后,钥匙从奶奶的衣裳里找到了。
但钥匙突然就好像不重要了。
我曾以为会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仿佛失去了钥匙天就不是天,地就不是地了。
但是后来它却变成了一根鸡毛,从我眼前飘过,然后消失。
没有人和我道歉,爹和奶奶都没有,好像从来没发生过这件事。他们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奶奶依然每天来接我回家,可是我知道,我们中间一定隔了某种屏障,上面雾气蒙蒙,我一边在扮演乖顺女儿,孙女,一边我却看不清他们的脸。
到现在我依旧不明白,为什么爹可以轻松地对李避患道歉,却始终对我说不出口。
我不在意,我想说,就当他是个狗屁,无所谓,我不在意。
*
宋庆喜他娘的银耳铛丢了。
那是一双小巧的,与他娘性格截然不同的荷花耳铛。大娘很宝贵,因为是宋庆喜他爹送给她的。
“一定是李避害偷的!她最喜欢偷东西了!她还天天跑去哥哥家盯着男人不放!”
小小的李避患什么都不懂,但是他揪着我的衣角,非要把罪名安在我身上。
我感概,他长大一定适合当一名判官,你看,多好的苗子啊。
出乎意料,爹没吭声,娘骂了他一句:“别乱说话,小心你的嘴巴!”
我转身离开了家,朝宋庆喜他家走。
现在去看热闹不是最好的时机吗?
我自虐地想,大不了重来一次就是了,反正最后都会被找到的。
可是到了他家,我又突然像个鸵鸟懦弱了,童年的记忆碎片在我眼前飞速掠过,化作实质性的伤害在割我的血肉。
我恨宋庆喜。
我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这句话到了后面变成了——
让我看看宋庆喜吧。
走近,听到争吵的声音。
他表哥詹有光沉声说:“那个姑娘......”
她娘还没说话,宋庆喜那稚嫩的滑稽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像个小喇叭似的,“你胡说!绝对不是她,李避害从不偷东西!”
这一刻,我的魂魄仿佛脱离肉身,来到他的身边。宋庆喜挡在我前面,瘦弱的,苍白的,像母亲保护幼崽一样护着我。
呆子就是呆子,李避害从不偷东西,你听听这句话可笑不可笑。
这就够了,我收回敲门的手,回了家。
*
我百无聊赖地爬到屋顶,看着天上的月亮。
恍惚间周围一阵声响,不用猜就知道是谁。
“李避害......”他先是傻笑一通,然后不知作何慌了神,“李避害......你别哭......李避害......我我我会找到它的。”
哭?
哭什么哭?
傻子就是傻子,我肆意畅快地大笑:“宋庆喜,不是我在哭,是天在哭。宋庆喜,是下雨了!”
我一笑他也跟着笑,尽管不知道为什么要笑,他大叫:“噢!是下雨了,你看,李避害,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