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已熟》黄碧玉

19、十九朵樱花

　　昏暗的室内，荫凉的空气中有微微显影液的味道。
　　是在暗房。
　　灯暗中带红，瞳孔已经习惯了昏暗，几乎能够看清眼前的男人喉结上的点点毛孔，在暗房的灯下泛着红。
　　齐樱的手指触上去，男人的喉结微颤着滚动，声音喑哑难辨。
　　“摸一摸，就够了吗？”男人压着嗓音说，有点熟悉。
　　齐樱攀着男人的胸，手下是坚硬可靠的手感。
　　听男人这么说，齐樱便窃喜着大胆地踮脚，将唇印在这勾人的喉结上。
　　男人的呼吸加重，体温升高，齐樱闻到他皮肤的味道，一种温热的、独属于皮肤滋润的、浓郁又清新着矛盾的、让人沉迷的味道。
　　男人宽大的手来到齐樱的后背，逐渐向上，像捕鱼洒下的网，逐渐收起来，目标是她的脖颈、她的头。
　　齐樱便顺着他的手，将脸埋在男人的锁骨之上，那里有一道沟，丝滑的垂顺的一截丝带盛在那里。她吻一吻，咬着丝带微微扯一下，问道：“我可以解开它吗？”
　　男人似乎笑了，他说：“你说了算。”
　　齐樱咬着丝带偏头，几乎没用什么力气，结被解开，倏地无声掉落。
　　解的是男人的丝带，软的是齐樱的腿心。她愈加靠着他，仰脸嗅着他，唇若有似无一路从锁骨经喉头到下巴尖儿。怎么会有人的下巴颌这么迷人，她的指尖弹钢琴似地在那棱边游走。
　　齐樱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潮湿，她微张着唇，闭着眼说：“我要吻你。”
　　男人依然笑着，答：“你说了算。”
　　然后他的脸在她的手中慢慢低下来，齐樱感觉的与他呼吸相闻，彼此的气息绞缠在一起。
　　齐樱缓缓睁眼，入目的先是水润的□□的唇，她想，总要看着他的眼睛去吻他的。她的目光逡巡着向上，看到了男人挺直的臂、低垂狭长的眼、浓密的眉……
　　“老板老板，该出发了！再不走怕堵车会迟到！”小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齐樱愣在暗房的小沙发上，她说不清楚自己是被敲门声叫醒的，还是被梦里那张脸吓醒的。
　　小东又催了一次，托尚嘉安那组照片的福，今天他们要去给一个小明星拍剧组宣传通告的个人出发照和现场跟拍。
　　齐樱见上午有时间便在暗房捣鼓自己的胶片，顺便也将上次给尚嘉安拍的几张胶片相片洗出来，然后靠在这小沙发上眯着了，就……
　　已经结过婚的人，做个春梦倒没什么，只是这人怎么会是……
　　齐樱拍一拍脸，从沙发里站起来，看见夹在杆线上的照片，尚嘉安正斜着肩用下巴颌看着她呢，露出的正是刚刚在梦里她放肆过的喉结和锁骨。齐樱睥睨着照片，不知是对谁撒气一般，抬起手伸出食指狠狠地在空中点了点照片。

　　四月的风吹在世纪酒店顶楼的空中花园，一颗小樱花树开了沉甸甸一树的繁花，花园里草青叶绿，午后阳光给一切打上了柔和明亮的滤镜。还没开始拍照，齐樱已觉得今天的工作环境十分养眼，分外顺心。
　　但，顺心只属于开拍之前。
　　“花儿一样的美少年就应该在春天和花儿一起拍照啊！”
　　既是经纪人也是母亲的女人始终陪伴身边，连一丝头发乱了都要暂停整理。
　　李界是前两年唱跳男团选秀节目出道的，团没有水花地胡了，但因为颇具电影感的脸在一部电影里演了不到五分钟男主的少年时代而有了热度，顺势十分干脆地转型做了演员。今天的剧是李界第一次演男二，能不能继续往前走，这部剧至关重要，不怪李界的妈妈重视到几乎草木皆兵。
　　十八九岁青春逼人的少年像新鲜的青苹果那般卜卜脆，站在树下等人或者坐在草坪温书假寐晒太阳，甚至不需要眼神已经足够美好得吸人眼球。
　　何必去同春花争辉呢。
　　齐樱出于专业建议道：“琼姐，我看了这部剧放出来的预告片，李界穿着校服站在树下等女主的片段十分动人。我们拍树下长椅和草坪的场景，一来真的非常能够展现李界清新的气质，二来同剧是有链接互动的。您觉得呢？”
　　齐樱是查灵在一个时尚活动上推荐给李界和李界母亲高琼的，当时查灵翻了小东放在微博上尚嘉安那组照片给他们看。
　　小东改了微博名字做工作室官博，名字正经了，内容依然很飞，小东除了发照片，还会发一些搞怪视频，意外地很吸粉。
　　“这个工作室虽然小，但是灵魂就是他们老板，也就是摄影师。你看他们，棚拍的客片都很有审美和质感，重要的是千人千面拍出了不同人的特质。这是最新的，据说是自家的弟弟去玩，被化妆师抓来练手的，都这么能出片。”查灵这么说。
　　高琼被尚嘉安的照片打动，她想着脸若换成李界，肯定是更帅的。
　　高琼认可齐樱的话，但她说：“李界不能一直演少年，也需要给大家看到他更多的可能性。”
　　齐樱是不和客户辩论讲道理的，不是她不屑，只是她知道客片，谁给钱，谁做主。她只能在满足客户的同时，拍出她自己也满意的照片。
　　高琼让造型师将李界的头发梳上去，露出额头美颜，换一件粉色丝质衬衫，灰色廓形西裤再加上一双肩头皮鞋，站去樱花树下。
　　倒确实没有齐樱想象中的油腻或者违和，老天厚爱的少年人，怎么都好看。
　　齐樱同李界沟通两句便开拍。李界笑起来很干净，沉默，有些让人意外的乖巧，几乎高琼同他说什么，他都接受良好。
　　齐樱看着镜头里少年清瘦的身体，干净的脸庞和尚青春的喉结。
　　李界的这种沉默，让她想起尚嘉安。
　　尚嘉安……也尚青春，但是他的气息是独属于浓郁的成年男人的，又带着清新的尾调。
　　哦，尚嘉安，小豆豆。
　　豆豆小时候，也是这般乖巧而寡言的，同样的不吵闹不聒噪，尚没有如今的清淡冷漠。
　　或许，如今的清冷，是尚嘉安迟来的叛逆？
　　“李界，清冷同樱花更搭。你是坚硬的、冷漠的、单薄的，却懂得樱花的脆弱和短暂，矛盾而融合。你，试试找找这样的感觉。”
　　齐樱明白李界为什么能转型做演员了，他对情绪和氛围的触感敏感而准确，这一组照片十分精彩。
　　高琼换过许多摄影师了，比齐樱好沟通的，审美和技术没她好；比齐樱名气大的，很难进行沟通。这一下午的拍摄让她对齐樱满意极了，晚些时候的通告也拜托齐樱抓拍一些照片作为物料。
　　李界临行前礼貌地对齐樱道谢，齐樱犹豫一下，还是选择说出心里的话：“李界，再自信一点。你会火的。你的脸是镜头的宠儿，你天生能吃这碗饭。早或晚而已，你会火的。”
　　李界惊讶地张了张嘴，但还是没说什么，笑一笑欠欠身，走了。
　　少年以为自己把胆怯藏得很好，原来还是被看穿了啊。

　　剧组活动通告结束，已经晚上九点。齐樱第一次接这种活儿，想着以后或许还有，熟悉一下流程，便在拍了足够的素材后还是留了全场。
　　结束时，李界下台前看到了齐樱，齐樱冲他挥一挥相机，李界笑了，齐樱抓到了这一幕。结果这一幕在多年后被粉丝翻出来，作为宠粉照，圈了许多好感，都是后话了。

　　齐樱和小东从酒店走出来，下午到晚上两人就啃了一个面包，当下饥肠辘辘。
　　“走，那边巷子有一家粥底火锅，今天挣钱了，老板带你打牙祭。”
　　齐樱把相机放在随身的大包里，随性地往肩后一甩，夜风里头发如瀑倾泻飘荡，潇洒极了。
　　小东高兴极了，因为成长经历里的饥饿体验，美事是他的快乐老家。
　　“全世界最美的老板，我申请加一个人参与今晚的盛宴！等两分钟就好！”
　　齐樱长腿迈出去又收回来。“嗯？”
　　不用两分钟，小东来不及回答她，已经向人行道前地铁口大步出来的人招手。
　　“嘉安哥，这里！”
　　齐樱面色如常地看尚嘉安几步走进。
　　“你怎么来了？”
　　尚嘉安到齐樱身侧，自然地将她装了砖头一般的大包接过来，才道：“这里地铁上一站就是青大啊。我今天复习状态好，一口气复习到刚刚，小东说你们也没吃，我来蹭个饭。”
　　小东眨眨眼，一手扶一下自己侧背的双肩包，一手握着手机，手指无意识地扣了扣手机屏幕，那里面有尚嘉安问他老板每日行程的记录。
　　小东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他和尚嘉安的微信聊天内容除了考题内容，就是老板的日程安排。尚嘉安总有办法三句话从小东那里得到齐樱信息。
　　齐樱向来大方，道：“粥底火锅，吃吗？”
　　尚嘉安答：“你说了算。”
　　齐樱莫名恼火，拧眉道：“别说这句话！”
　　说完，红灯转绿灯，大步走上人行道过马路。
　　尚嘉安看到了她一闪而过皱起的眉毛，不知自己的话哪里有问题，追上去问：“怎么了？”
　　几息之间，齐樱知道自己小题大做了，自己做的梦，干嘛冲别人撒气。她已调整好语气，酷酷地开玩笑道：“有意见提，这么说显得我很霸道似的。”
　　尚嘉安见齐樱无恙，想自己刚刚大概是太敏感，应道：“你的选择总是没错的。”
　　小东跟上来怕马屁：“对啊，老板，你人美心善，放的屁都是香的。”
　　“……。提醒一下，咱们正要去吃饭，讲什么屎尿屁！”
　　“老板……我只讲了屁，而且我说明了是香的……你自己提的尿和屁……”
　　齐樱哽住，抬手撩一下头发，聘婷地往前头走了。
　　尚嘉安一张脸笑得流蜜，眼睛粘在齐樱的身影上，亦步亦趋。
　　小东凑在尚嘉安旁边，悄声问：“哥，真没吃晚饭？”
　　尚嘉安瞟一眼齐樱，确认她听不见，很诚实。
　　“吃了。”
　　“那你这？”
　　“又饿了。”
　　“……”
　　小东不死心，眼见齐樱拐进巷子走进餐馆门口了，问出心里那个这一两个月都很模糊，刚刚那刻突然清晰的疑问：“你，你喜欢我老板！”
　　问出口了，才发现根本不是疑问，那就是个陈述句。
　　尚嘉安丝毫不慌，只要不在齐樱面前，甚至不羞，坦荡点头：“是。”
　　小东的猜想得到肯定，兴奋得尖叫。
　　齐樱听到声音从门内退出来，大声叫道：“还有力气叫，吃饭不积极，看来不饿啊。”
　　小东觉得自己快乐极了，几乎是蹦蹦跳跳地跑上去。
　　他太嗑这对CP了。
　　他当然见过邵平，邵平当然是都市精英，成熟有礼。但他每次来工作室都待不久，从来没有真的关心过工作室的具体内容，没有停下来欣赏过一次老板的作品。
　　他嘉安哥才不一样。嘉安哥每次来会见缝插针地帮他和莉姐做一些事情，会在老板渴得嘴唇起皮的时候强行打断她让她喝完一整杯柠檬水，会顺手收拾眼睛看得到的服装、桌椅。他几乎不说多的话，他只是做，以及，眼神追逐老板。
　　他知道老板离婚了，老板没有什么伤心表现，忙的风生水起。可是刚过完年的时候他去打扫暗房卫生，在各个角落搜罗出好多空酒瓶。
　　小东想，我的绝世美人大老板，就应该配一个围着她转的死心塌地大帅哥！
　　而尚嘉安呢，第一次在除自己之外的人面前坦承自己对齐樱的感情，他以为能做到自然。但一进餐馆坐到齐樱面前，粥底已经上桌开始咕嘟冒白色水汽，隔着水汽看齐樱一眼，他想到自己刚刚的是，无法控制地就脸红。
　　小东看见了，就嗤嗤地笑。
　　“怎么，平时很虐待你吗？请你吃个粥底火锅这么兴奋？”
　　小东嘻嘻笑，收到了尚嘉安一个眼风，抿着唇喝茶。
　　店内很热，粥底火锅有食材原鲜又有米香，对胃十分友好，吃到身体都发热，困意也袭来。
　　虽然已经快传了一些照片，但晚点还要再发精修图给高琼，齐樱吃完还要回去修图。
　　这餐馆之前来过，店旁有个三两米的间隔，有时候会有客人在那里抽烟。
　　为了抵抗米醉或者说饭晕，齐樱起身去门外的便利店买了包烟和打火机准备去提提神。
　　这时间不早不晚，没客人来这里抽烟。齐樱在墙边借着外面的灯光拆烟盒，没有她习惯抽的烟，随便买了一包细支的芙蓉王，拆开抽出一支，放在笔尖闻一闻。
　　光线被遮挡，齐樱抬起头。
　　“抽这个吧。”
　　尚嘉安从兜里摸出一包爱喜，递给齐樱。
　　齐樱接过，发现还剩大半包，问：“你抽烟？而且，这是女士烟吧？”
　　尚嘉安当然不会说自己查过这款烟尼古丁成分比较少，所以准备着。一直放着，有时候看书看累了，不自觉地就抽出一支，也不抽，就那么点着，看烟飘散，思绪也变轻。
　　“薄荷味，闻着醒神。”他说。
　　齐樱自己抽烟，也不好教育人家不要抽烟。
　　“我以为你不抽烟的。”
　　齐樱把芙蓉王放在兜里，抽出一支爱喜，也闻一闻，是好闻很多。
　　按着打火机点烟，这里通风，温柔的四月晚风卷来卷去，让齐樱点不燃一支烟。
　　“你过来一点。”
　　尚嘉安拉着齐樱靠近他，然后他掀开阔大的风衣，侧着身子，半侧墨绿风衣和他高大的身躯变成一展屏风，挡住了风。他另一只手拿过齐樱手里的打火机，一元一只的红色塑料打火机在他的手中吐出火舌。
　　“来。”
　　齐樱嘴里衔着烟探身靠近火焰淡蓝色的火舌，嘬着腮，点燃了烟。
　　尚嘉安保持姿势，依然为她挡风。店里热，外面太冷，他担心她吹风感冒。
　　齐樱抬起头，没话找话地又问一句：“我以为你不抽烟的。”
　　尚嘉安答：“嗯，不抽，偶尔点着闻一闻醒神，薄荷味儿的嘛。”
　　齐樱莫名被逗笑，她今天穿平跟，站在尚嘉安面前，抬头先看见他的脖子，灯光打出了他喉结的侧影，同今天梦里的一模一样。
　　吐出烟圈，升空，飘散。
　　尚嘉安凑上去闻齐樱吐出的烟，很认真地道：“嗯，是薄荷味儿。”
　　齐樱就这么吞了一口口水，看着那烟钻进尚嘉安的鼻子。视线再往上，是他的眉眼。
　　他那么看着她，含着笑，还有一些更多的什么。
　　她闻到的不是薄荷味儿，是一点点甜的柠檬的味道，从他身体上传来，不知是洗衣液的味道，还是他的剃须水。可不管是哪一个，一天下来，都该是淡到闻不出来的。
　　齐樱嗅一嗅：“什么味道?挺好闻。”
　　“嗯？”
　　“你身上。”
　　尚嘉安也不知道，但是她说好闻，他便再靠近一点，隔着一件黑色T恤的胸几乎碰到她的鼻尖。
　　齐樱脑子短路，再嗅一嗅，道：“好像是柠檬的味道。”
　　“啊，我今天喝柠檬汽水，撒到身上了，已经用湿纸巾擦了，还有吗？”
　　“有。”
　　尚嘉安自己低头闻闻：“没有啊。”
　　齐樱侧头抽一口烟，一时也忘了要退一步离远点，他们也太近了。
　　“有，很明显啊。”
　　“好，有，你说了算。”
　　又是这句话，该死的你说了算!
　　齐樱鼓起眼睛道：“让你不要说这句话了！”
　　“好，你说有就有，我晚上回去洗掉就好了。”尚嘉安微微勾着唇笑着说，齐樱居然看出了宠溺的味道。
　　也是这一刻齐樱才发现，尚嘉安，几乎，把她拢在了胸前。
　　齐樱后退一步，几口抽完烟，在墙上摁灭，烟头拿在手里，走回店里。
　　“走了。”
　　“你说了算。”尚嘉安这次是故意逗她。
　　然后，齐樱在门口的两部台阶一脚踩滑，险些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