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已熟》黄碧玉

17、十七朵樱花

　　尚嘉安跟着齐樱聚餐。
　　天气还冷，没什么比大冷天吃肉更爽快的了。
　　北京涮羊肉铜锅已上四方桌咕嘟起来，菜还没上，小东饿狠了，夹起里面的葱白吃。
　　“小帅哥，介绍一下？我们老板就上个卫生间，不会丢的，你别一直望着了。”
　　尚嘉安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收回眼神，回道：“你们好，我是，万桐的朋友。”并不十分热情，但非常乖巧礼貌。
　　莉姐对帅哥都十分宽容，道：“叫我莉姐行了，他小东。”
　　尚嘉安又依次唤一声莉姐、小东。
　　莉姐用玻璃分酒器分着五粮液，她和齐樱认识以来的默契，吃肉得就酒。
　　“你喝酒吗？”小东是不喝酒的，莉姐将两个分酒器装上二两左右的白酒，放在自己和齐樱的餐具旁，拎着酒瓶问尚嘉安。
　　尚嘉安在外就餐一向是能不喝就不喝的，但，他说：“喝的。”接过酒瓶给自己也倒上了。
　　这家涮羊肉在露天的北方风格的院子里，齐樱刚一出现在院子里，尚嘉安就看见了。她一身黑隐没在夜色里，黑西装黑西裤黑靴子，黑外套在位置上，但尚嘉安就是在她走出来的第一时间就锁定了目光，看着她从暗到明，由远及近。
　　尚嘉安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等到齐樱坐到身边了，他才将视线投向铜炉的炭火里，阀门正对着他。
　　他听见齐樱轻快地说：“嘶，还挺冷！”余光看见她穿上了位置上的黑色外套。
　　尚嘉安把齐樱面前已经不冒热气的茶水倒掉，重新加上热茶，放在她手边。
　　“捂一捂。”
　　齐樱笑着说：“谢谢！”
　　莉姐给自己的酒杯倒上酒，提杯道：“暖一暖，那没有比喝一杯更暖和的了！”
　　齐樱也倒上，干脆地和莉姐碰一下，一口干掉。
　　“嘶！哈！立马热起来了！”
　　尚嘉安皱着眉头不赞成道：“空腹喝酒对胃不好，等肉上来，垫一下肚子吧？”
　　他是好意，莉姐也不觉得冒犯，开玩笑说：“好！好！怎么你年纪轻轻就一副管家公的派头？能招小女孩儿喜欢吗？”
　　这时候上菜了，尚嘉安便顺理成章不用回答，站起来，一一接过菜，摆好，又拿长长的公筷将一盘羊肉斯斯文文地放下滚汤的铜锅里。
　　“莉姐、小东，可以吃了。”几秒后尚嘉安这么说，用另一双公筷夹了一筷子刚刚熟了的肥羊肉放在齐樱碗里，才自己坐下，伸着长手臂给自己夹。
　　齐樱侧脸对尚嘉安笑一笑，抬抬下巴说：“自己来就好，多吃点啊！”
　　莉姐和小东都忙着捞肉，熟得刚刚好的羊肉裹着厚厚的麻将和韭菜沫进入嘴里，两个人味觉被满足，美得发出满足的喟叹。
　　尚嘉安适时地再放一盘肉下去，问道：“需要加点酸白菜吗？”
　　小东嘴里一大口食物嚼得喷香，只能一直点头发出嗯嗯嗯的声音。
　　尚嘉安便放下一大夹酸白菜，被汤滚起来浮在面上便夹给齐樱，他记得春节在古镇吃火锅之后烤肉的时候，齐樱就讲要是有酸白菜就绝美了。
　　莉姐坐在尚嘉安对面，见他自己吃、布菜、下菜，一件一件做得来潇洒倜傥的，一丝窘迫和烟火气也没有，接着自己之前的话题同齐樱道：“瞧我这多余的心操的，还担心嘉安弟弟不招女孩儿喜欢呢！这么帅的男孩子，哪里愁没有女朋友，怕是烦都烦不过来吧？”
　　齐樱笑着点头，促狭道：“那可不，都追到家门口了呢！”
　　尚嘉安听着，面无表情把筷子放下，也没有声响，直挺挺坐着，但就是把情绪表达得很到位。
　　莉姐想继续八卦来着，看尚嘉安这样子便不追问了，窃笑着去锅里捞肉。
　　齐樱看他表达怨气，眨眨眼，提起一杯酒，凑过去道：“我错了，我不该拿这事开玩笑。来，嘉安弟弟，姐姐敬你一杯？”
　　尚嘉安如今十二分地讨厌“嘉安弟弟”四个字，但是，或许是齐樱突然的靠近，或许是齐樱不甚正经的语气，尚嘉安因为这四个字耳廓泛红。
　　他若无其事瞥齐樱一眼，看到她随手挽起的头发和白里透红的脸，还有红艳艳的嘴唇。有那么一秒屏住呼吸，敷衍着抬起手举杯同她相碰，然后仰脸干掉。喉结滚动，也，滚烫。另一只手在桌下，放在膝盖上，抓皱了裤子。
　　“哦哟，还挺傲娇！”莉姐笑着说。
　　小东从刚刚尚嘉安站起来就在偷偷打量他，接口道：“嘉安弟弟多高啊？”
　　尚嘉安无语，莉姐叫嘉安弟弟就算了，这个小东一看就更小，叫什么嘉安弟弟！
　　“小东，你二十几岁？”尚嘉安不答反问。
　　“马上二十二了。”
　　尚嘉安扬扬脸道：“我比你大一岁，已经二十二了，过两个月二十三了。”
　　小东品味一下这句话，咬着筷子疑惑地问：“所以……你该不会是要我叫你……嘉安哥哥？”
　　小东将嘉安哥哥四个字用一种油腻的怪异的夹子音喊出来，齐樱和莉姐爆笑。
　　尚嘉安：“……”
　　“所以，你不要叫我嘉安弟弟。更不用叫嘉安哥哥，叫名字就可以了。”
　　“哦。”
　　齐樱学着刚刚小东的叫法，叫一声：“嘉安哥哥～”然后同莉姐头挨头笑倒在一处。
　　尚嘉安实在不理解有什么好笑的，于是，他自己一本正经地继续干把肉放进锅里的活儿，一脸正气的样子，更好笑了。
　　笑完了，又提杯喝酒。
　　小东又追问道：“嘉安，你到底多高啊？”
　　莉姐说：“小东，你何必问呢？反正都是自取其辱！你的优势不是身高，是你的人格魅力！”
　　小东回答：“我慕高，不行吗？感觉嘉安是我现实世界见过最高的人了，我好奇。”
　　“不到一米九。”
　　“所以具体是？”
　　“……189。”
　　齐樱也是才知道他这么高，平时是见他比183的万桐还要高一点儿，没想到还高这么一节。
　　小东一脸哇塞地看着尚嘉安，禁不住问道：“上面的空气好吧？”
　　“……”
　　齐樱又同莉姐笑倒在一处。身高是小东的怨念，他去寺庙求菩萨，人家求财求姻缘，他求菩萨让他一夜再长十厘米。
　　小东又详细地扒着尚嘉安问他的饮食习惯、运动习惯，莉姐说：“知道也晚了吧？”
　　小东辩道：“不晚！网上说男生身高要长到二十五岁！我还有三年时间！”
　　尚嘉安于是认认真真举杯敬小东道：“祝你成功！”
　　齐樱同莉姐呢，见尚嘉安一本正经，也跟着举杯去祝小东。
　　小东以茶代酒，自然知道这三个人只有尚嘉安是真心的，靠过去手努力撑着尚嘉安的肩膀道：“好，以后你就是我的兄弟了！我不高，但我有个大高个儿兄弟，四舍五入我也是大高个儿了！”
　　莉姐比个大拇指道：“要不说你是我们工作室小太阳呢！这心态，绝了！”
　　于是大家又为小太阳干一杯。
　　一顿涮羊肉吃下来，尚嘉安话并不多，但同莉姐和小东很快熟悉起来。离开的时候，小东还抱一抱尚嘉安，让他经常到工作室去玩，俨然就是难舍难分了。
　　莉姐吐槽道：“我怀疑小东跟我一样喜欢帅哥……”
　　齐樱却知道，小东是十分单纯的孩子。他家境很差，父母双残，少时为了吃饱饭受尽了白眼，误伤了人进过少管所，原本也经人介绍在春夜做服务员。齐樱见他对摄影有兴趣，人又机灵，就把他叫到工作室来。因为少时的经历，小东十分敏感，他能准确地分辨谁是真心对他客气、谁是假意敷衍。尚嘉安并不热络，但说话时会看着对方的眼睛，每一字一句都是认真。或许有人会觉得他太一本正经，但，晓东却感受到被尊重。
　　送莉姐和小东上了车，齐樱伸伸懒腰。这十来天忙下来，身体很累，也一直没空锻炼，感觉都要生锈了。
　　“嘉安，累不累？要不要走一段路再叫车？我活动一下。”
　　能多待一会儿，尚嘉安求之不得，他利索地取消掉订单。
　　“好。正好还没叫到车。”
　　这家涮羊肉地偏，有长长的一条路灯昏暗的辅道，走出去才能到街道主路。路两侧的绿化植物生长得茂盛极了，再旁边是围起来待开发的空地。
　　尚嘉安想了半天，开口第一句话道：“这条路太黑了，你平时不要一个人走。”
　　说完又暗忖，自己是不是又管宽了。
　　齐樱并不介意，笑起来说：“莉姐说得对，你是有点管家公的潜质。”
　　尚嘉安紧张地侧头看齐樱，她的脸在一个一个路灯间一会儿暗、一会儿亮、一会儿又变暗。
　　“会，很讨人厌吗？”
　　齐樱笑道：“怎么会！很少有年轻男孩子像你想得这么周到，操这么些心。女孩子跟你在一起，应该会觉得有被用心对待的。”
　　“那……如果女孩子长大了，比如，二十岁的女孩子长到三十岁了，会喜欢被人建议吗？”
　　齐樱低着头，踩着脚下路上镶嵌的砖的缝隙，想一想，答道：“如果只是建议的话，分情况吧。”
　　“什么情况？”尚嘉安盯着她的发旋，尽量使自己的探寻显得自然而然。
　　万桐也因为粟奇奇来问过齐樱一些关于女性角度看待问题的方式。
　　“女人到了三十岁，几乎足够成熟了，该经历的也差不多都经历了。这个年纪，她已经足够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比起建议，或许，她更需要支持。”
　　尚嘉安领悟着，问道：“是指，比起嘴上瞎指挥，不如实际帮忙做点什么？”
　　齐樱抬手拍一拍尚嘉安的背，用孺子可教的眼神看着他讲：“小伙子，领悟能力很棒嘛！”
　　尚嘉安低头笑一笑，道：“知道了。”
　　知道了。比起让你不要一个人走在黑夜以免遇险，不如陪你一起走在黑夜同你这样说说话。
　　走到了路口，齐樱终于想起来问：“学校不是刚开学？你怎么又回来了？”
　　拍一拍自己脑袋，退着走两步道：“我就说我有什么事情忘记问了！”
　　尚嘉安早有答案：“最后一学期，没课了，主要是准备论文和实习找工作。我来备考。在这边离学校近，方便些。”
　　“备考？”
　　尚嘉安语气坚定地说：“对，考青湖大学的生物工程研究生。”
　　齐樱问道：“考青大？怎么不考你之前本校的？环境熟悉一些不是更好吗？”
　　尚嘉安对答如流：“青湖大学有国家支持的生物研究所，他们的生物系排名是全国数一数二的，还有专项奖学金。我在这里念完研究生，可以继续申请念博士，念完博士就有机会留在研究所或者留校任教。”
　　对尚中和和许卿，包括齐心兰他们，尚嘉安都是这么解释的。
　　齐樱点头表示了解，她对这些不熟悉，也还想象不出来尚嘉安当老师的样子。
　　但是她说：“嘉安，你知道吗，你很棒！你看万桐桐还迷迷糊糊着呢，小姨也犯愁呢，不知道他哪天才能开窍。但是你还这么年轻，却已经十分清晰自己要走的路了，并且在坚定地往前走。我相信，你做什么都能做好，你一定可以心想事成的。”
　　研究生、考博再到留校，这条路不好走，时间长，收益低，没有毅力根本不敢去想这条路径。尚嘉安明明有更好走的路，凭他自己，凭他的家世，他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即使齐樱不太了解生物工程是什么，但她知道，做科研多磨人。
　　尚嘉安选择了一条百死一生的路走。
　　齐樱能够理解。工作室这两年，几乎饥一顿饱一顿，除去人员工资、房租水电等开支，挣的钱比她在银行的时候少很多。可她坚持要做下去。
　　她明白选择一条少人走的路是什么样的体验。
　　尚嘉安站在路灯下，灯光照亮他的头顶，逆着光，齐樱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问：“齐樱，你相信我吗？”
　　齐樱偏着头，高度白酒带来的红晕还在脸上，一笑起来，像彩霞齐飞。
　　“当然，我们豆豆，从小就是什么都能做得好！”
　　尚嘉安上前一步，脸从逆光里变得清晰，是齐樱从来没在他脸上见过的那种灿烂的笑容，像孩子气的讨好，又像男人的胸有成竹。
　　他微微弯着腰，轻快地讲：“那，以后，我在青湖，你要多照顾我哦！”
　　齐樱转身往前走，扬一扬手，爽朗地大声道：“没问题，保证让你宾至如归！”
　　尚嘉安扑哧笑出来，胸腔震荡。
　　他一贯是寂寞的，考试能考几分，日子会怎样流过，他从前太清楚了，也就没有期待。
　　现在，他很期待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