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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藏 ...

  •   魔窟门规森严,上有令,其下必须服从。除了规定区域,门人不能四处闲逛,尤以后门紧连院落,明令禁止入内。即使巡逻经过院门前,门人也不敢往内看一眼。

      皆因两间小院独属蚕婆婆。

      日暮时分,蚕婆婆喂完蚕,在园里摘了菜,到厨房准备晚食。她忙活许久,脸上未见疲累,反带着几许笑意。

      几碟热腾腾的菜肴放至桌面,蚕婆婆来到菜田边,重重敲击面盆,声音飘到上空,她看到墙外古树上人影一闪,笑了。

      “慢点吃。”

      阿婧眉眼一弯,放慢咀嚼速度,看蚕婆婆笑微微瞧自己,脸红了红,她夹菜到蚕婆婆碗中,“婆婆,您也吃。”

      蚕婆婆这才挑了米饭,吃的时候,仍不忘看阿婧,她将自己面前的一碟荠菜笋子推到阿婧手边,“好吃的,臭小子很爱吃这菜。”

      荠菜……

      犹豫一小会,阿婧伸筷夹了一点笋子,咽得很快。

      “再好吃,也得慢点吃。”蚕婆婆怎么看怎么喜欢阿婧,忆起她为留在魔窟朝自己磕头的举动,又是心酸,“小阿婧,若你哪日想讲家里之事,可随时来寻婆婆。”

      纤长的眼睫毛簌簌颤着,阿婧默然,末了,她抬起头点了点,很轻的一笑,只笑容难免哀伤。

      蚕婆婆放下竹箸,怜惜的抚摸她额发,叹了口气,笑问:“你知婆婆为何称他‘臭小子’吗?”

      “为什么?”阿婧想,该是脸臭,但没有说出口,她眼带几许好奇的看着慈祥妇人。

      “臭小子像你一般大时,那脸可臭哟,从不搭理人,可把我气够呛。现在啊,倒是说话,就是不中听。”

      叙述的时候,蚕婆婆脸色温和,看不出一点气愤。

      这般态度,婆婆应极疼爱碎星。

      “婆婆,碎星是什么模样?”阿婧问。

      被问得一愣,蚕婆婆失笑道:“不是两只眼、一张嘴么?”她兀自笑开,见阿婧懵然,敛了笑意,“别的不提,臭小子长得极好。”

      未曾得见真容,阿婧不知“极好”什么样,在这个世上,她对美的认知来源于母亲阿香,见过最俊的男子是阿兄。

      他们的笑容最好看。

      阿婧摇了摇头,小声说:“脸臭的人怎会好模样?”

      “嗯?小阿婧说什么,婆婆没听清。”

      “我说,丑丑的面具下却是个俊的,还真稀奇。”

      “是呢哈哈哈!”蚕婆婆笑出声。

      阿婧的唇也微勾了勾。

      蚕婆婆却忽然停了笑,叹息着拿起筷子,“臭小子和你一样,也是无家可归之人……”她夹了荠菜至阿婧碗中,没有细讲,“且不提这些陈年旧事,都会过去的,小阿婧趁热吃啊。”

      看了眼碗中的菜,阿婧抿了抿唇,终是乖顺颔首。

      弯弯的月亮漂浮水面,夜风一吹,它调皮的随风扭曲摆动,须臾之间,又安静了。

      阿婧抖了抖身子,人却向水下沉,忘却了四肢传来的寒意,只露出脑袋,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

      很冷,但不及心底冷。

      捧了一手水,阿婧泼在脸上。

      这时,树林深处,传来一声急唤,“魔主,您可在此处?”

      阿婧吐了个水泡,轻轻上浮。

      魔窟楼阁围墙外约十丈远下,是一条汹涌长河。寻觅良久,阿婧方找到这处支流小河,离魔窟不近。

      子时已过,按常理,不该有人来此。

      为避免被发现,阿婧选择河畔不远处下水,隐在岩石之间,初听人声,她小心探头,向外张望,瞥到对岸大岩石上的打坐背影,她目光顿住。

      此人何时来此,会否发现了她?阿婧缓缓呼气,压住内心骤然涌出的惊惧,轻手轻脚的上了岸。

      “魔主!”小钰从树上跳到河边。

      高处的玄衫男子闭着眼,像已入睡。

      “残阳大人有事禀报。”小钰平复呼吸,讲着来意。他话音刚落,眨眼功夫,对面之人已不见踪影。

      远处天边浮起绚烂光辉,旭日东升,山林里的鸟儿四散而飞。阿婧揉着眼醒来,坐在古树干上,打个呵欠,她将盖着的红色外衫套上,到河边洗漱。

      等巡逻门人离去,阿婧从树顶跃到枝干上,她正拿个野果吃着,“真不懂为何要戴这破面具,难道都是丑八怪吗?”将吃得干净的果核扔到远处,她折断一根树枝,一屁股坐下,露在铁皮面具外的杏眼滴溜溜转,“就是长得丑咧!”

      阿婧摇着手中枝条,幻想着魔主的丑陋模样,想了半天,却想不到合适面容,她气得哼了哼。

      “哟,是个小丫头!”

      随着一句笑言落下的还有一位穿着朴素的老人。

      阿婧身子一颤,缓缓侧头,盯着突然出现的说话者。

      那人像她一样坐到了树干之上,却是坐在了最末端,坐得稳稳当当。他满头白发以布巾束起,一脸平静,左眼与右眼极为不同,一看便知已经失明。

      阿婧眯起眼睛笑了,“老爷爷好!”

      “小姑娘好啊!”

      阿婧甜甜笑着,于下个瞬间,飞身至老人身后,左手压他脖颈,右手枝条正对他的右眼。阿婧吸取上次教训,仅用八分力,口吻却是十足威胁,“知道该怎么做吗?”

      眼中惊讶隐去,老人心平气和开口:“来个丫头热闹,你只管放心,我当没看见你。”

      “说话算话?”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这话是守诺的意思,阿兄教过。

      阿婧收回手,跳坐回去,看了眼老人,老人对她淡淡笑着,阿婧有点羞愧,丢了树枝,寻个话题问:“你是魔窟的?”

      老人没答,身影突地一闪。

      阿婧一僵,以为他要攻击自己,忙起身摆出防御姿态,却见老人只是错开她,像一道黑影穿梭林间,她不可思议瞧着,不敢相信眼前垂垂老矣的老人是个轻功高手。

      既如此,那她方才举动岂非?

      “我是魔窟的。”老人落至阿婧对面枝头,抱起双臂,“你呢?”

      阿婧望着他,再没了心情回答。

      老人不以为意,笑了笑,坐下,闭目养神。

      阿婧想问他能否收自己为徒,但转念想,老人既是魔窟之人,定然听令魔主,肯定不会应答,再则,她因先前无礼已失去资格求他。

      “你是做什么的?”阿婧好奇。

      蚕婆婆只告诉她一点,魔窟是江湖人眼中的魔教之首,不是她该待的地方。因而,阿婧对魔窟内部了解极少。

      等了一会,阿婧以为老人不愿回答时,老人睁了眼,说:“钓鱼的。”

      打杂的?阿婧又问:“你怎么不戴面具?”

      “因为我不丑。”

      “……”

      “小丫头为何来魔窟?”

      “想来就来,也没甚了不起。”

      第二次闯迷阵是在夜深人静时,阿婧能感觉到阵法产生变化,仍是依着直觉硬闯,直到日出,她终于看见熟悉的楼阁。

      过程缓慢,然结果不变。

      她自是得意的。

      “哈哈哈哈哈,魔窟实没什么了不起。”老人抚掌大笑,看阿婧满脸骄傲,总有了几分小女儿神态,不禁心内一叹:到底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不知江湖险恶啊!

      “后会有期,小丫头莫被抓住啰!”

      话落,古树之上,哪还有老人身影?

      阿婧愣愣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就这般,在她面前,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

      武艺高强之人凡几,偏是不能多她一个。

      阿婧自嘲的扯了扯嘴角,陡然记起什么,她抬手摸脸,触到一块坚硬铁皮,阿婧揭下面具,恨恨一甩。

      然而,面具没有落地,恰巧被钩住,树枝钩住的地方正是她挖空的竖痕。

      阿婧愤怒,飞到那棵树上,拿了面具,直直往下扔去,这才解了一点郁闷之气。

      望了一眼耸然挺立的楼阁,老人落至地面,扫视一圈打理得井井有条的田园,他向蚕房而去。

      房里妇人正从箩筐拿桑叶,仿佛有所感应,她半佝偻身子回头,看见门前一声不吭的人,讽道:“鹤老头,可算找到回家的路啦?”

      “不敢忘。”鹤老头一笑,向前走了两步,“你可还好?”

      “好着呢,比你强百倍。”将手中桑叶均匀撒开,蚕婆婆缓和口吻问,“一年多时日,到哪去了?”

      “在凭心堂修养,你不用忧心。”

      “谁关心你?只你徒弟越发没人情味了,我管不了。”

      鹤老头带笑颔首,安静听着。

      看他不答话,蚕婆婆把最后一片桑叶随手一扔,桑叶飘落地面,她没理会,走至鹤老头面前,静静仰望。视线触及鹤老头左眼,蚕婆婆莫名心一痛,额头亦发起晕。

      察觉蚕婆婆异常,鹤老头忙搀扶她坐下,给她倒了水。

      水喝完,蚕婆婆神色有所好转,她将茶碗向前一推,若非鹤老头接得及时,茶碗恐要摔碎。

      鹤老头也不恼,淡笑着道:“我在附近碰见一个有趣小姑娘,你很是喜欢她?”

      听了此话,蚕婆婆眉间一拧,“你没对她怎样吧?”

      “哪敢!她穿的衣服,我一眼认出,乃是你给臭小子缝制的那件。”

      蚕婆婆轻声一哼,“小丫头想留下,臭小子不肯。”

      “按理不能破例。”

      “怎的,以为我不知道魔窟里还有一丫头啊?”

      “你也知道,柯桑丫头是特殊情况。”

      对这位名唤柯桑的小姑娘,蚕婆婆有所耳闻,也不再反驳,只替阿婧惋惜。虽存在特例,但不能是她。

      “打算待多久?”

      “与小子见过就走。”

      “要走赶紧的,耽误我做事!”

      为练习轻功,阿婧曾试着从不同方向离开魔窟。往西是连绵不绝的山峰,隐于山雾之中,她没前往更远处,恐迷失方向。

      今晚蚕婆婆没唤阿婧吃饭,应是碎星来了,阿婧只好找些野果充饥,又练了会功夫,一晃,一日又将过去。

      躺在树干上,阿婧看着满天繁星打瞌睡,一只小飞虫慢悠悠转呀转,阿婧小手一拍,没拍到,倒打醒自己。

      将铁皮面具戴好,阿婧整理一番与碎星相同的衣衫,飞向魔窟。已尝试两次暗探,均以失败告终。这次,她打算直接进门。

      一路飞来,阿婧察觉今日与往日不同,魔窟周围巡逻次数明显增多。

      阿婧刻意在蚕婆婆院里稍作停留,再向前院而去,穿过拱门时,门旁竟有守门人,他们向她垂首行礼,阿婧身子微不可见一抖,不予理睬,继续前行。

      过了垂花门,是三层楼阁所在的小院。

      站在游廊下,阿婧谨慎的观察四周,就见右侧院墙通往魔窟外的小门旁守着两人,墙外进来一行人,而她对面,亦有两人疾步而来。

      但凡多一个细心的,可就不妙了。阿婧停了步,略微思索,转身。

      “碎星大人,您哪去啊?残阳大人……”

      “可能落了东西,咋咋呼呼做甚?安心等着就是。”

      回到婆婆院里,阿婧蹲坐在昔日住过的厢房门前,发了会呆,她懊恼地搓揉衣袖,突然想放手一搏。尚在思忖时,似听到一声细微响动,她一顿,回头看向紧闭的漆黑卧房。

      这个时间点,蚕婆婆应该睡得正沉。

      阿婧没有敲门,紧靠门边,听了听,恰听到一声蚕婆婆的短促惊呼,她想也没想,破门而入。

      蚕婆婆斜躺榻上,双眸闭着,应是昏迷了,面容不清的灰衣男子正用粗绳捆绑她双手。

      见阿婧突然进屋,灰衣男子一惊,一把捞起蚕婆婆,将刀刃顶在她脖间,狠声道:“放我离开,否则要她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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