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山茶树下》认真大尾巴鱼

14、第十四章：遗失记忆

　　宋清辉被护士带走后，听茶再没有见过他，隔壁的病房也一直关着，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次日吃过早饭后听茶再次经过宋清辉的病房，房门虚掩着，但病房里很黑。

　　他回来了？
　　听茶这样想着，已经推开了房门。

　　窗帘拉上了，只有幽暗的灯光透进来，宋清辉躺在病床上，昏暗的环境中，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他的头发，比听茶初次见到他的时候，长长了很多。

　　听茶拉开了半边的窗帘，让部分阳光透进来。
　　日光格外耀眼，空气中的灰尘也照得清清楚楚。

　　掩上房门，到活动室随便拿了本书，又回到宋清辉的病房，找了张凳子，坐在上面，这一坐就是两个小时。

　　抬头看，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听茶放下手中的书，看向病床上的宋清辉，他五官轮廓比常人要清晰很多，鼻梁高挺连接饱满的额头，眉骨处扬起两道剑眉，按说这样的五官长在别人身上，会显得凌厉刻薄，但在宋清辉的身上，却好似浸在深潭里的冷玉，温润清冷。

　　宋清辉还没有醒，听茶就打算回去了。刚站起来，就有人推门进来了，是一个陌生的女人，看上去五十多岁，手上提着饭盒。

　　听茶大概猜出了来人的身份，是每天给宋清辉送饭的阿姨。

　　“你是来看清辉的？”
　　“嗯，我是宋清辉的病友，住在隔壁，过来看看他，没想到他还没醒。”

　　周洪燕原本是在朔城本家，负责准备餐食，后来宋清辉要来南城，梁潇便让周洪燕也跟着来了。

　　她将饭盒放在柜子上，扫了一眼站在里面的小姑娘，心里略有些吃惊，这小姑娘未免太过来看了些。
　　“之前清辉让我送两份饭过来，就是给你吧。”
　　听茶点了点头，“应该是，阿姨做的饭菜很好吃。”

　　周洪燕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介绍道：“我叫周洪燕，是清辉家里的阿姨。”
　　“清辉很少有这样体贴人的时候，定然是把你这个朋友放在心上了。”

　　听茶不习惯面对生人，道：“既然他还没醒，我就先回去了。”

　　周洪燕看了听茶一眼，道：“清辉向来不喜欢把心事透露给别人，什么事都是顶好强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得了这样的病，若是清辉和你说了什么，还要劳烦你多多开导开导他。”
　　“清辉真是个极好的孩子。”周洪燕叹道。

　　听茶停下步子，看了一眼床上的宋清辉，“放心吧，阿姨，我会的。”

　　之后的两天，听茶每天中午都会定时过去看宋清辉，但很不巧的是，她过去的时间宋清辉都没有醒，他睡了很久，似乎要把之前缺的觉，在短短几天内都补回来。

　　有时候也会遇到周洪燕，周洪燕瞧见她坐在里面，眼底漾着笑意，问她食堂的饭菜好不好吃，不好吃的话，可以给她带饭。
　　听茶拒绝了。

　　“清辉这孩子，嘴可就叼了，不吃胡萝卜，不吃蛋黄，不吃猪肝，不是菌类……”周洪燕抬头看向她，讪然一笑，道：“若是细细罗列下来，可就多了，他妈妈担心他在医院里吃不好，才让我给他带饭的。”

　　听茶点了点头，想到之前和宋清辉去食堂，他也没有那么讲究，周洪燕口中的宋清辉和她认识的宋清辉，差得很远。

　　周洪燕送完饭就离开了，留下听茶坐在病房里。
　　视线在病房内转了一圈，再度落在宋清辉脸上，鬼使神差地，她伸出了手，指尖触到温软的肌肤才回过神来，忙要抽手，却被扣住了手腕。

　　“谁让你进来的！”宋清辉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听茶慌忙站起来，腰身撞到一旁的饭盒，饭盒落了下来，里面的汤汤水水洒在了身上。

　　宋清辉握住她手腕的手，仍旧没有松开。
　　“我再问一遍，谁准你进来的？”

　　听茶呆站了一会儿，她知道MECT治疗，会让患者忘掉部分的记忆，但没有想过宋清辉会完全忘记她。

　　“我们之前认识，我来是想看看你的病好了没有。”

　　宋清辉松开了握住听茶的手，这时候，她才有空打理被汤水溅湿的衣物。

　　身上散发着难闻的菜味儿，粘连着衣物的皮肤泛着火辣辣地疼。

　　但听茶仍是好脾气地问，“你怎么样了？要不要我替你叫医生？”

　　“不用。”宋清辉清冷冷地道，他的声音很哑，应该是刚睡醒的缘故。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下午我再来看你。”
　　宋清辉看着听茶离开的背影，她无疑是好看的，雪白的肌肤，漆黑的瞳孔，还有一头乌黑亮丽的卷发。

　　但宋清辉确实不记得自己认识过这样的人，他搜索了一下记忆，脑袋就开始疼了起来。双手抱住脑袋，痛苦地伏倒在病床上，嗓子里发出痛苦的声音。

　　听茶听到声音，离开的背影一顿，跑到宋清辉身边，焦急道：“你怎么了？”
　　说罢，就要去按墙上的呼叫铃。

　　宋清辉猛地打开听茶落在他肩膀的手，呵斥道：“我说过，不要按呼叫铃！”
　　听茶手背迅速浮起一个红色的手印，她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外，还好没人听到。
　　“好，我不按。”

　　宋清辉靠在病床上，清亮有力的双眼，在此刻布满了红丝，看上去十分脆弱，他抱着脑袋，狼狈不堪地在床上滚着。

　　他讨厌这样的感觉，讨厌把伤口露给别人看，讨厌自己像疯子一样在别人面前打滚。
　　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自尊心最强的时候，容不得别人半点的厌恶和怜悯。

　　他双手紧紧地抓住病床上的铁栏杆，像是愤怒又无力的野兽，低吼道：“你出去，离开这里。”

　　听茶几乎是呆立在原地，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宋清辉发病时狂暴的样子，她第一次有记忆见到他的时候，他就趴在自己身上，把她的手腕咬得鲜血淋漓。

　　但之后的相处中，听茶一直没把宋清辉也当日咬她的那个宋清辉联系在一起，在她脑子里，宋清辉是英俊的，优秀且温和的，而不是眼前困兽一般的人。

　　心里莫名地感到难受，但她又知道，宋清辉不需要任何一点的怜悯，她这样做，无疑是在羞辱他。
　　所以她只能狼狈地站在原地，木木地看着他。

　　宋清辉再次踢了一脚地上的饭盒，“我让你出去，听到没有！”

　　听茶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感到诧异的举动，她跑上去，一把抱住宋清辉的腰，安抚道：“你不认识我没关系，我认识你，我们应该算朋友吧，忘记的事情就忘记吧，想不起来没关系。”

　　在听茶一连串的话语下，宋清辉居然奇异般地平静了下来。
　　他手上停在半空中，就这么任听茶抱着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冷地转过脸，道：“我不需要你的安慰，放开。”

　　听茶衣服上的汤汤水水贴在宋清辉身上，湿漉漉的，带着一股饭味。她讪讪地收回了手，莫名地有些尴尬和不敢面对宋清辉。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走出房门的一瞬，想到打翻的汤汤水水没有处理，她又到护士站借了扫把，也没有问宋清辉的意见，直接推门进入，埋头把地上的饭菜清扫干净，又洗了布满油渍的饭盒。

　　“你不用打扫。”

　　听茶想起刚刚的拥抱，湿漉漉的衣服贴在一起，她摸到了男子劲瘦的腰身，她有些不敢抬头，沉默地打扫完一切，就拿着扫把出去了。

　　听茶回到病房，迅速地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又用冷水冲洗了被烫伤的地方，想起上次给宋清辉的药膏还没用，翻出来，涂在烫伤的部位，很快一阵凉意缓和了伤口的痛感。

　　宋清辉的饭被她打翻了，不知道现在食堂还有没有饭，她拿了饭卡，跑向食堂。

　　到了食堂，打饭的阿姨正准备收摊，听茶问阿姨还有没有饭菜，阿姨把她带到了后厨，里面还剩着几大盘饭菜。
　　阿姨让她喜欢吃什么就拿什么，也不收她的钱。

　　听茶想起周洪燕之前提到宋清辉不吃的食材，特意避开了那些食材，挑了两样。

　　她提着饭盒，走到宋清辉的病房门口，有些犹豫，生怕进去了，他又会生气。

　　抬起手，敲门。

　　宋清辉出现在了门后，眼底的红丝消失了，整个人沉寂下来，像没有生气的木偶。

　　宋清辉没有开门，他们隔着玻璃说话。

　　“你还没有吃过午饭，我去食堂给你打了饭。”
　　门开了，听茶将饭盒递给宋清辉。
　　宋清辉接过饭盒，道了声“谢谢。”

　　他移动着视线，眼尾勾连起皮肉，锐利的目光落在听茶身上，道：“我们之前认识？”

　　宋清辉视线扫过来的时候，听茶的一颗心提了起来，心里觉得不自在，这样的宋清辉，让她感到很陌生。

　　她点头，露出左手手腕上的伤口，“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你咬了我。”
　　眼前的手腕雪白纤细，唯一的瑕疵便是上面一个清晰的牙印，结了痂，颜色黑红，看上去十分丑陋。

　　宋清辉舔了舔牙，思量片刻，道：“所以你是来向我讨债的？”

　　听茶呆住了，仔细一想，好像在宋清辉的眼里，自己确实是这个意思。
　　“应该不是。”
　　“那你是来……？”

　　“我们之前是朋友。”在听茶的眼里，早已把宋清辉当成了自己的朋友，雨天给她弹琵琶，从钱金梅手中救下她，与她而言，每一件事都不是小事。

　　“可我咬了你，确实需要赔偿。”宋清辉诚恳道。
　　听茶忙摆手，道：“你已经赔偿过了，不用再赔偿了。”
　　“我给了你多少钱？”

　　听茶呆了，接着，她听到宋清辉的笑声。

　　少年人的笑声冷冽，清润，像是冬日过后的暖阳。
　　他眼尾勾起皮肉，眼眸中的憔悴尽数消去，道：“我逗你的。”

　　听茶表情僵在脸上，没想到宋清辉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会朝她开玩笑，她下意识跟着笑了，掩饰住脸上的尴尬：“那你好些了吗？白天睡那么多，夜里还睡得着吗？”

　　宋清辉瞧见听茶脸上的梨涡，心想这姑娘笑起来怪好看的，三番五次地来找他，可见是真关心他身体。
　　倒也没必要再针对这么一个小姑娘，便正色道：“好很多了，昨夜……”他停顿片刻，道：“也睡得很好。”

　　其实昨晚宋清辉还做了个梦。

　　他梦里有一棵山茶树，顺着台阶走上花圃上，站在山茶树下，还未等他伸手去碰那株山茶树，山茶树就化作了一个穿白色长裙的仙子。

　　仙子送了九枝山茶给他，他可以凭借这九枝山茶，实现九个愿望。

　　但一场暴雨，将他养在门前的八枝山茶都摧毁了，于是他剩下了一次实现愿望的机会。

　　他居住在一处僻静的山林，荒无人烟，自从见到仙子后，他开始在梦中做梦，在梦里，他一次又一次亵渎了这位高贵的仙子，他几乎被色欲迷惑了心智，用山茶花许下了第一个愿望，也是最后一个，娶仙子为妻。

　　早上起来的时候，他不出预料地湿了裤子，宋清辉十分淡定地起来，换裤子，到厕所清洗被弄脏的床单，此刻，那些床单，就挂在厕所的某个角落里。

　　他忽然意识到，梦中的仙子，与眼前的人，有惊人的相似，如果他们认识，她极有可能是他梦中仙子的原型。

　　这一刻的宋清辉觉得自己的思想十分肮脏。

　　“那就好，那我先回去了，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可以叫我。”
　　“你叫什么名字？”

　　宋清辉失掉了记忆，自然不会记得她的名字，“听茶，听话的听，山茶树的茶。”
　　宋清辉一愣，“嗯”了一声，心道，确实该叫这个名字。

　　“我看今天天气很好，不如我们一块出去走走，顺道说说，我和你是怎么认识的。”
　　他抬头看听茶，问道：“可以吗？”
　　听茶自然答应。

　　宋清辉看到角落里的琵琶，问道：“你喜欢听曲吗？”
　　听茶自然也留意到了，角落里的琵琶，“之前你有教过我弹。”

　　宋清辉觉得，在听茶口中的自己，十分不像，但他又对听茶的话没有丝毫质疑，觉得自己确实教过她弹琵琶。

　　“嗯，确实没想到，那弹的是什么？”
　　“明天会更好。”
　　宋清辉没想到自己会教听茶这么一首老歌，嗓子无意识地哼出了这首歌。
　　听茶抬头看他，“没错，就是这首。”

　　宋清辉抱着琵琶下去，听茶跟在他身边，周围的人来来往往。

　　今天是个艳阳日，在园子散步的人，都换上了薄薄的春衣。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日光刚好能照到。

　　“我们第一次见面，其实我也不记得了，我也是从护士还有你的口中，知道是你救了我，夜里我发病，偷跑了出去，不知怎么就睡在了一棵山茶树下，你刚好看见了我，把我带回来了。”

　　听茶所说的一切，都在与宋清辉的梦境吻合，只不过，梦境中的事情，更加梦幻，不切实际。

　　听茶又断断续续向宋清辉说了一些二人遇见后的事，她观察到宋清辉的表情，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

　　听茶说完话了，宋清辉没有回答，空气很安静。

　　听茶坐在石凳上，瞧见宋清辉调整着坐姿，低眉弹起了琵琶，依旧是不戴护甲，信手拨弄。

　　“好听吗？”宋清辉站起来，问道。
　　“好听。”

　　他垂目看了眼听茶左手的手腕，道：“听茶，我们之前或许确实如你所说，在短时间内建立了很好的关系，但现在的我，可能不是很需要这段关系了，你手腕上的伤口，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等你出院了，我让专业的医生再联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