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雨笔记》贺十一

5、少年游（4）

　　陆云书找了许久，也问了许久，自己所有的毛笔里面没有高丞泽的那支。她有些无奈，快将书院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找到。
　　陆云书知道这支笔对高丞泽来讲意味着什么，心里越发难受。

　　高丞泽被眉山三怪逼得苦不堪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悔不当初，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一顿炙羊肉吃下来就上了贼船。
　　学渣逆袭之路十分痛苦，就连一向起不来床的陆云书也在自己“恨铁不成钢”的计划里，天天早睡晚起。
　　苏家两兄弟揉着头看高丞泽稀里糊涂毫无逻辑可言的策论，连连叹气又让他重做，夜夜烛明接白昼。

　　终于，在最近一次小考中，高丞泽取得了质的飞跃，他激动不已，哭出了声。
　　先生点名表扬了刻苦学习的高丞泽，陆云书看着他的黑眼圈，深知离考中科举还差得远。

　　但一味死读书也不是办法，趁着清明时节，陆云书诚邀高丞泽也一起踏青游玩。一听说能休息，高丞泽死也不肯答应，恨不得蒙头睡到天明。

　　但是，生物钟催促高丞泽起了个大早。
　　“当真不去吗？”苏轼问道。
　　高丞泽指着自己的巨型包袱：“这么好的事儿怎么能少了我！”
　　“你要搬家啊？”陆云书笑问。

　　陆云书前几日做了青团，苏家两兄弟带了些水果糕饼，高丞泽神神秘秘，不告诉大家装了什么。
　　“你到底都带了些什么呀？”陆云书问道。
　　“到了你们就知道了！”高丞泽说道。

　　离碧水湾不远有一处山坡，望去满眼都是粉桃绿柳，被清明前的小雨装点得更加可爱。
　　他们四人望之心动，一路高歌而行，笑声爽朗。
　　“今日陆姑娘怎不唱那支豪放歌了？”苏轼问道。
　　陆云书想起醉酒之下唱了《好汉歌》，黑历史忽然被提及，她面色绯红，有些难为情。
　　“哎呀~”陆云书摸了摸滚烫的脸：“谁家好人天天记着别人醉后的事儿！”
　　高丞泽摆了摆手：“确实！那歌闻所未闻，听起来奇奇怪怪！”
　　苏辙听高丞泽这么说，以为是陆云书五音不全，唱的难听，并不好奇那首歌怎么唱了。

　　“那我们来作诗吧！”苏辙说道：“此情此景，不抒怀更待何时~”
　　“啊？”高丞泽一脸为难：“又要作诗啊……”

　　轩窗草复，杏雨时节。
　　一身旧雪初晴，燕客庭前。
　　远山花盛，杨花年岁。
　　半生浮萍飞絮，怎道春来。

　　这是陆云书所作，高丞泽觉得惊艳，苏轼皱眉：“怎么感觉你都活了大半生了？你若一叶扁舟，再戴个斗笠，我到觉得更宜。”
　　陆云书不语，在大文豪面前，自己纯属班门弄斧。也不过是堆砌一些辞藻，并没按平仄韵脚，想到哪儿说哪儿而已。
　　唯独一种漂泊之感，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
　　高丞泽听完苏家二兄弟更绝妙的诗句，一时抓耳挠腮也想不出一句。

　　“你知道在我们老家那边，有一种‘一字诗’，全诗只有一个字！”陆云书说道。
　　高丞泽笑道：“真的假的？那这个情况一字诗应该写什么？”
　　陆云书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一字诗：妙！”
　　高丞泽有样学样：“一字诗：累！”

　　可不是，还没爬到桃花林，高丞泽就后悔自己包袱里装了太多东西，最后是其他三人帮他分担了不少，四人相互搀扶才终于到了目的地。

　　高丞泽这下就开始显摆了，包里什么都有，吃的喝的玩儿的！
　　居然还带了四只纸鸢。

　　“这是我小娘教我做的，你们看好不好看？”高丞泽问道。
　　陆云书和苏轼哑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应付着“好看”。
　　苏辙早就发现他俩的态度有些不对劲，猜到高丞泽的小娘一定病情不好，没想到她殁了多时。
　　甚至到现在，恐怕早已过了头七，高丞泽还是没有收到家里的书信。
　　他们三人也不能多说什么，只是看着眼前的高丞泽嬉闹着，不小心栽了个跟头。
　　他们三人连忙冲上前去，将高丞泽扶起来。
　　“哈哈……”高丞泽嬉笑着，护着怀里的纸鸢：“我没事儿，纸鸢也没事儿！一会儿我们比赛啊！”

　　高丞泽又从包袱里变出了两坛酒：“这是我们家酿果酒，你们尝尝！可比先生的米酿强多了！”
　　苏轼和陆云书看见酒，两眼放光。

　　他们四人在好山好水的桃花林，听清风鸟鸣，看落英缤纷，小手挤在一处，像是庆贺什么。
　　“希望我们四个人，仕途坦荡。”苏辙说道。
　　苏轼笑道：“希望我们，平步青云！”
　　“希望我们，数年后仍有机会如今日这般，聚在一处喝酒看花！”高丞泽说道。
　　“那，我就希望，你们的愿望都能实现吧！”陆云书说道。

　　“陆姑娘自己呢？”苏轼问道。
　　“是啊是啊！”
　　原本祈愿只是一个再平常的事，年幼的苏轼一问，令陆云书心中一暖。他付出型人格之下，别人一点点关怀和善意，就总令她觉得受了巨大恩惠。

　　陆云书望了望明媚的蓝天：“如果一定要说，我希望，我能回去看看。”
　　“去哪儿看看？”苏轼又问道。
　　“回家看看。”
　　他们三人都以为陆云书是在为自己孤身飘零而难过，就复举杯，又喝了好一会儿。
　　“消愁好物，醉后就能暂得罅隙逃离。”苏轼说着，自己也饮尽了杯中酒。

　　“我们来两把拇战啊！”高丞泽说道。
　　苏轼和苏辙都不会，就看着陆云书和高丞泽二人比划了半天“五魁首啊！六六顺啊！”
　　高丞泽输得多，大半酒都进了他的肚子。
　　苏轼看着说道：“此情此景我也做了一首一字诗，正合适丞泽兄！”
　　“是什么？”陆云书和苏辙问道。

　　“一字诗：灌！”苏轼说道。
　　四人此起彼伏，高丞泽开怀，回了一首：“一字诗：滚~”
　　“一字诗：乐！”苏辙也跟了一首。
　　到陆云书了，她想了半天，说道：“一字诗：雅！”

　　年少还是笑容明媚的好，何苦一直强说愁苦。
　　野山桃林的春日宴，成了少年四人的约定：
　　“以后每年春天，我们都要回桃花林踏春赏景！说好了不许耍赖！”

　　他们四人每人一个风筝，写下了自己的愿望，放飞在温暖之春。
　　风筝起飞的时候，陆云书和苏轼都沉默了，因为高丞泽密密麻麻写了半篇小作文。
　　大概能看到“小娘”还有他们四人的名字。
　　苏轼和苏辙写的简单。
　　陆云书原本什么也没写，等了片刻，又写下了一句“苏子瞻平步青云，一生顺意。也希望我们四人，眼中有光，心有火焰，是一生挚友。”

　　踏春结束后，高丞泽回去换了身干净衣服，又将没喝完的酒摆了一个小桌。
　　“我们这也算添酒回灯重开宴了~”陆云书说道。

　　只是零食白天都吃完，晚上回到书院没什么可吃的。她便想起了书院旁有一个大池塘，先生养了不少鱼。
　　“你们想吃烤鱼吗？”陆云书问道。
　　高丞泽激动地搓手：“走啊！在哪儿吃！”
　　苏辙瞪了陆云书一眼：“你又有什么歪主意？”
　　苏轼眼睛一转：“怕不是要去现钓？”
　　“敢不敢？”陆云书问道：“先生有那么多鱼，我们吃一条又不会怎么样！”

　　苏辙心里一万个不同意，架不住劝，这会儿也只能同流合污了。

　　陆云书找了根绣花针烧弯了，做成鱼钩，连着线，高丞泽抠了些面当做诱饵，四人就在夜色里推搡着来到了池塘边。
　　苏轼将路边的木棍绑上了线，将面团黏在鱼钩上，甩下了池塘。
　　“一字诗：急！”高丞泽爬在池塘边说道。
　　苏轼悄声道： “一字诗：嘘！”

　　“月渡鱼塘，虚影之下，我好像在寻找一扇门。推开时，长路不阑珊，祈愿不凋落。少年也永远不会像清明纸鸢，堕于风眠。可孤舟载不动，一时间，愁绪万千。—雲書《耕雨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