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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迷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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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府,落梅阁。
书娴还记得那一年的除夕,一夜的雪,入冬来第一场雪。厚厚的堆积在枝丫上,晶莹的白色,晨曦的光透过褐色的枝丫泛起七彩的光。推开窗户,寒气混合着园子里红梅特有的香扑面而来,白色和红色突兀的刺目中的和谐。
彩色的琉璃瓦,威赫的两头汉白玉石狮,漆黑的门庭,青砖铺成的小道,无所不用极的雕梁画栋,是书娴出生的地方。书娴很喜欢静静的爬在窗户上看园子里的景致,春天的嫩绿,夏天的昂扬,秋天的萧瑟,冬天的宁静,那是她无法用笔墨描绘的自然,诗词水画不可替代的唯一。
零乱的脚步惊破安和的静,丫鬟捧着一套大红色金丝襄边的冬装走进房间。据说这是大娘整个冬天为她赶制的最为昂贵的服饰,从做工到剪裁,用的都是最为上品。
书娴像个布娃娃被丫鬟摆弄,如同木偶般。穿戴、描眉、画腮,丫鬟们说书娴像年画里走出来的人。那衣饰色彩像极了火焰燃烧的红。过于单调刻意的色彩,少了一分她喜欢的自然,如同红梅需要白雪的映衬。
被簇丫鬟拥着走进正厅,父亲正忙碌着招呼客人,谈笑风生。来到客堂,客堂左右两侧上早已经安放好了数十张雕花大椅子。大娘坐在左侧上方的位子上和身着粉色绣花袍子的年轻女子说话。
说话的女子叫常淑婕。她是文书娴的表妹,大娘的侄女,很是受大娘喜欢。今天的常淑婕也是盛装打扮,梳着时下流行的蝴蝶发髻,上身是粉红色的绣花带金边的丝绒袍子,下身着大红色的碎花小裙,肩上还披着一白色的裘袍坎肩。
“书娴给大娘请安。淑婕妹妹好。”文书娴轻轻颔首,端庄文雅。
抬头,她看到了大娘满意的笑容。贤良,据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是大娘对她的要求。大娘一直以格格的血统为骄傲。女子可以无才但不可无德。一如书娴的名字。一身的红火的打扮,显然是大娘中意的。
常淑婕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文书娴身上的大红色镶金边的衣服本事她先看中的,无奈姨娘却说今个儿是文府大喜的日子,文书娴虽为庶出,但也是文家大小姐,不能穿得有失体面,因而她最喜欢的大红色的袍子就这样变成了文家小姐现在这身打扮。
“婕儿,还在生姨娘的气吗?你看看你今天身上的这声粉红色的丝绒袍子多漂亮,这可是姨娘专门为你定制的。你看看,这做工,裁剪,可都不比那红色的差。”文家大夫人哪会不明白身边气呼呼的小人心底想什么,宠溺地一笑,拍拍常淑婕的小手。
恨恨地瞪了文书娴一眼,常淑婕转过头不去看行礼的人。
“待会儿会有很多的客人来,你是文家的大小姐可不要丢了体面。”文夫人淡淡地吩咐道,当她的目光扫过文书娴静如止水的眼眸,不悦地皱了皱眉头。“还有,你要多向你大哥学习,多给父亲分担点。不要老是待着房间里,要多和其他家的小姐们多走动走动。尤其是要多学学淑婕,你看她比你小,却是比你能干懂事多了。”
“知道了。”书娴淡淡道,声音轻柔婉转。
“知道就好,你坐下吧。” 文夫人指了指大厅的右侧下方一个不起眼的位子,完全没有和常淑婕说话时的热络。
在右侧角落里坐下,文书娴接过贴身丫鬟翠儿递来的点心,小小的尝了一口。很甜可口的绿豆饼,可是书娴却更喜欢巷口张婆婆偶尔塞给的绿豆饼,有温暖的味道。
今年的除夕是特别的。书娴知道父亲决定要大哥接替他的职位,所以场面很是浩大,还请来了如今朝凤楼最有名的戏班。
绚烂多彩的服饰,川流不息的客人,酒杯碰撞的声音,被漫天大雪覆盖的小径。她安静地端坐着,眼神却望着大厅外扑哧飞腾的小鸟。雪地里,三只灰色的小鸟欢快地嬉戏,相互拍打翅膀,寒冬的严寒似乎都难以驱赶那温馨的画面。
翠儿转头望了一眼身旁的小姐,那眷念不舍的神情让她心下黯然。小姐又在想华月夫人了。华月夫人,文玄义的第四任小妾,出生青楼,初入门时很受文老爷喜爱,被安置在文府的落梅阁。然当华月夫人诞下一女后,文老爷就渐渐疏远了华月夫人,后来就再也没有来过。前年,华月夫人过世,文老爷也没有出现过,除了吩咐管家给了些银子安置下葬,就连个名分都未曾给过华月夫人。
刺耳的皮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落到刚刚清洗过了路面上哒哒作响,那金属般尖利的声响让沉侵在回忆中的两人醒来。雪地里玩耍的鸟儿被那咚咚的声响惊吓,扑腾着翅膀跳上树枝,树枝上的雪花簌簌掉落,空留下几根枯枝随风摇曳。
文书娴转开眼,将目光投向了那扰了清静的人来。从大厅外走来的人,正是文书娴的大哥,文文伯轩。
文伯轩,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今天特意打扮过,他没有穿以往一贯以来的灰色的长衫,反而是一袭西装,头发涂了蜡油,笔挺的西裤,黑色的皮靴衬托出不一样的神气。文伯轩身侧是跟随了文府三十年的老管家,她注意到管家看待文伯轩的眼神也和往常不太一样,少了平日里的骄傲,多了几分恭敬。过了今晚,文伯轩就是文府正式的当家人了。
“拜见父亲大人。”文伯轩走进大厅,在大厅的右侧站立,弯腰给端坐在正上方的红木雕花打椅子上的文家老爷文玄义行礼。
“今天你总算是有点长进了。”文伯轩恭敬有礼的态度让文玄义满意,他那冷漠的的眼睛也带起了丝丝笑意。
“是父亲教导有方,孩儿才能有今天的出息。”文伯轩低头谦虚道。
一番冗长的对话后,文玄义打发儿子去招呼客人,他则是被管家请进了内堂查点贺礼。
书娴轻轻的拉扯丫鬟翠儿的衣角,冗长的礼节,安静的典雅的坐姿让她觉得累了,她示意翠儿为她寻思某种理由可以离开。
“不要添乱,如果累了,就回去休息。”文夫人似乎察觉到书娴的不耐,侧过头短短交代一句。言毕,大娘再次投入到姨太太们的喧哗声中,热切的目光还不时的投向在大哥文伯轩身上,显出矜持的骄傲。
“小妹,以后有什么事情告诉大哥,大哥给你做主。”看到妹妹正在客堂右侧的角落里,和父亲说完话的文伯轩走了过来,和蔼的笑着,末了还轻轻的拍拍书娴的肩膀。
书娴忙站立起来,有些尴尬的笑笑。书娴和文伯轩是异母所生,平日里关系并不熟络,倒不是大哥文伯轩不好,只是大娘对她一直不太喜欢,看不惯伯轩和她亲近。
“你不是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忙吗?在这干嘛。你妹妹要什么没有?你父亲和大娘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了她?”大娘听到儿子说这话很是不高兴,瞪了一眼儿子。
“让淑婕陪你去应酬下。”文夫人半推半送的把伯轩推给了身旁笑得好看的淑婕。
“你还楞着这干嘛啊,很多客人等着你招呼呢。一会儿姑父出来看到你偷懒,可是不要怪我不帮你。”淑婕很是乖巧,半带撒娇,半是拉扯地将文伯轩推出了大厅。话说得得体大方,可常淑婕的头始终没有向书娴的去处望上一眼,仿佛根本就书娴这个姐姐的人存在。
“还是淑婕这孩子懂事,书娴你也要多像妹妹学学,当姐姐要有当姐姐的样子。”文夫人赞赏地望了常淑婕一眼,转过头对文书娴道,仿佛话中有话。
文夫人在丫鬟的簇拥下离开了。文书娴从怀中拿出掏出一个丝绣的锦囊,轻轻倒出一颗淡绿色的琉璃珠,她紧紧的把珠子握在手心。
片刻后,一个小厮走到大厅朗声道:“园子里的戏曲要开始唱了,文老爷请各位到园子里听曲。”
声音落下,一片骚动后,大厅内的人陆续走开了。
翠儿也在轻声催促文书娴得离开。沉默片刻后,她将珠子收好,在翠儿的搀扶下缓缓地出了客堂。
刚走出大厅,书娴的脚步在的一瞬间被滞留。一声清丽婉约的唱腔,透过嘈杂穿入耳边四周的一切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只留下那清冷的声音在耳边流淌。
“无限春愁横翠黛,一抹娇羞上粉腮。行一步似杨柳风前摆,说话儿似莺声从花外来。似这等俏佳人世间难再,真愿学龙女善才同傍莲台。庸脂俗粉多如海,好一朵幽兰在空谷开。”
书娴没有看清台上的人影,却清晰的记得了那样的声音。年少的她不懂那样的声音所带来的触动是什么,只记得父亲们、姨太太们脸上的神情,很多年后回想起来,用两个字来形容最为贴切:迷醉。
唱戏的人是最有名的台柱,施清洛。《西厢记》中的张生,那年文书娴十九岁。
雪落檐上愁无限,流影光飞人淡浅。
谁闻一曲清音绕,不是梦回却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