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 12 章 ...
-
自从丈夫戒赌,公司重启,儿子的事业步入正轨后,林裕美愈发热衷于慈善。
这些年,她去过斐城和很多城市的福利院和敬老院,以丈夫公司和儿子公司的名义捐款赠物,忙得不亦乐乎。
她相信,多做善事,总会有好报的。
不幸的是,还真被护理员说着了,她真的资助出了个白眼狼。
如果时间能回溯,林裕美希望回到十六年前,她的车绝不会停在朝阳福利院的门口,也不会应了慈善总会的约,在一对一资助的契约书上签下“周宴之”三个字。
一步错,害了她的儿子。
“阿姨,您怎么在这里?”温颂吓得直咽口水,两手垂在身侧不敢动。
林裕美面色发沉,语气也算不上友好,反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朋友在这里,我来看看他。”温颂回去帮鹏鹏盖上被子。
林裕美扫了一眼床上的残疾孩子,没说什么。一旁的院长和护理员面面相觑,院长堆笑着问:“周太太,你们认识啊?”
温颂屏住呼吸。
“之前在福利院见过。”林裕美说。
温颂有种意料之中的难过,但他能理解,谁愿意公开承认这种关系。
他低头不语。
林裕美也没什么好跟他说的,温颂愿意生完孩子后离婚,正遂了她的意。
她和院长一起离开,羊绒大衣的衣摆摇曳生姿。温颂怔怔望着,一直到林裕美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他才回到床边。
鹏鹏有所预感,“周太太,是谁?”
“一个认识的阿姨。”
“和你结婚的人叫周宴之。”
温颂抿唇,“不是你想的那样。”
鹏鹏已经猜出来了,他望着温颂不说话。温颂摸摸他的肩膀,“真的没事,我去找小瑜了,待会儿过来陪你。”
小瑜比鹏鹏小一岁,没有全名,她天生眼盲,一出生就被父母扔在朝阳福利院门口,没留任何信息。她上过两年特殊学校,但后来她的名额被院长拿去做了人情,一耽误就再没上成,只能自学盲文。
温颂敲了敲门。
“请进。”
小瑜坐在窗边晒太阳,察觉到熟悉的脚步声,立即站了起来,“是小颂哥哥吗?”
她原本有一头乌黑顺滑的及腰长发,转到社会福利院之后,剪成了齐耳短发。
“是我。”
温颂走上去,把礼物放到她的手上,语气含笑:“摸一摸这是什么?”
“是盲书——不是,”小瑜疑惑地歪了下头,指尖摩挲,“这是什么?”
“盲文阅读器。”
“阅读器?”小瑜很是惊讶。温颂手把手地教她,“你把手放在这边,从左摸到右……”
“这是……基督山伯爵吗?”
温颂笑,“好聪明啊,你不是最喜欢这本吗?我特意存进去的,里面还有十本新书,可以慢慢看。”
小瑜爱不释手地摸着,脸上笑意明显,“谢谢小颂哥哥。”
“不用谢。”
小瑜忽然放下阅读器,摸索到床下,把手伸进去拿出了一只玻璃罐子,十几公分高的罐子,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纸星星。小姑娘腼腆道:“小颂哥哥,这个送给你。”
“这是——”
“送给你和你的宝宝,希望他平安长大,还有,希望小颂哥哥幸福快乐。”
温颂一时怔忪,“你叠了多久?”
“从你告诉我你有宝宝了那天开始,每天叠一些,我叠得不太好,尾巴塞不进去,都是用胶水粘的,”小瑜羞赧地低下头,把罐子递过去,“小颂哥哥你不要嫌弃。”
温颂鼻头一酸,连忙接过来,他透过玻璃罐子看里面的星星,有的歪歪扭扭,有的捏成了三角,还有的散了架,像彩带堆在罐子里。可他还是很感动,两手抱着:“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谢谢小瑜。”
小瑜笑得很开心,和温颂一起坐在床边,脸面向侧边,问他:“小颂哥哥,你现在是不是很幸福?”
“嗯?”
“结婚,结婚是不是很幸福。小繁哥哥说你现在住在大房子里,过得很好,你的丈夫一定很爱你,对不对?真为你开心。”
想起林裕美的眼神,温颂回答得心虚:“啊……是啊,我现在很幸福。”
小瑜拍了拍手,混浊的眼睛仿佛发出光亮,她说:“好期待看到小宝宝啊!”
温颂和她碰了碰肩膀,“小宝宝出生那天,小瑜在产房外面陪着我,可以吗?”
小瑜一脸荣幸,“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
两个人一起晒太阳,阳光洒在小瑜的脸上,把她的皮肤照得很亮。参差不齐的短发发尾并不妨碍她的可爱,她像只小猫一样,闭着眼仰头感受阳光。
温颂问她:“小瑜,你觉得我应该给鹏鹏做手术吗?”
“我不知道,”小瑜低下头,闷声说:“小繁哥哥说,手术是有风险的,治不好,就是雪上加霜。治好了,也要很漫长的康复过程,要人在他身边陪护的。”
“我来陪他。”
“小颂哥哥,你有宝宝了,有你的新生活,不要围着我们转。”
小瑜握了一下温颂的手,笑着说:“我们都希望你变成最幸福的人。”
温颂静静地看着她。
原本摇摆不定的心忽然坚定起来,他一定要给鹏鹏做手术。哪怕风险再大,哪怕康复再漫长,他也要尝试。
他要带着弟弟妹妹离开囚牢般的福利院,让他们感受外面的世界。
如果可以,他想攒钱在小城市里租一间老房子,和鹏鹏、小瑜,还有他未来的宝宝住在一起,他边工作边照顾他们,如果乔繁也来,就更美满了。
他以前就是一人照顾三个,将来也可以,他不怕辛苦。
至于先生……
温颂垂眸片刻,想到林裕美临走时那个鄙夷的眼神,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离开,先生应该轻松许多。
一切都会恢复正轨。
在小瑜的房间里待了半小时,温颂又回到鹏鹏的房间,陪鹏鹏说了会儿话,还把302房的地面拖了一遍。
等全部收拾好,才放心离开。
临走前他给鹏鹏的护理员塞了点钱,麻烦她每天帮鹏鹏开一下按摩仪。护理员收下钱,点了点头,敷衍道:“放心吧。”
温颂走几步就回头看。
黄师傅一直在外面等他,温颂感到很不好意思,转去一旁的便利店,买了两包烟。递给黄师傅的时候,黄师傅“哎哟”了一声,“这是做什么?接送你是我分内之事啊。”
“接送先生才是。”温颂笑了笑。
“你们是夫妻,一样的。”
这话无可辩驳,听着又不真实。
温颂坐在副驾驶,明明没做什么,却感到疲惫,脑海中反复出现林裕美的脸。
周宴之的五官很像母亲,精致矜贵,看一眼就很难忘记。他没由来地想,如果有一天,别人问起周宴之,“你们认识吗?”
周宴之会不会也说,以前见过。
也不知道林阿姨回去之后,会对周宴之说什么,他低下头局促地抠着膝盖。
“现在回家?”黄师傅问。
温颂点头,“好。”
正巧赶在晚高峰之前,路上不堵,五点不到就到家了,温颂身子沉困,迷迷糊糊睡了一觉,被黄师傅叫醒。刚下车,一转头看到周宴之的黑色宾利紧随其后地停下。
他顿时清醒。
黄师傅说:“周总,我去停车吧。”
周宴之从车里出来,走到温颂身边,拿过他手里的包,“下午去哪里了?”
温颂心里一紧,不确定林阿姨有没有和周宴之讲,也不敢顶风撒谎,含糊其辞道:“去……见了两个朋友。”
周宴之并不追问,面色如常地往里走,温颂跟在他后面,许是思虑过重,注意力不集中,一条平坦小路,他竟然连绊了三下,最后一下鞋头磕在台阶边缘,脚下失控,整个人向前倾倒,幸好被周宴之搂住。
他的臂肘被周宴之的手托着,额头砸在周宴之的肩头,他懊恼不已,连忙站稳,往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先生。”
周宴之手上一空。
蓦然想起下午母亲那通怒气冲冲的电话——
“我在福利院撞见他了,他说自己傍上大款了,不缺钱,还说等孩子出生就离婚,和朋友在外面买房子住。”
“当初你要结婚,我就不同意,我这辈子都没法接受资助了十几年的小孩,利用发情期,和你发生关系,还怀了孕。”
“他但凡有一点良心,都应该把孩子打掉,我给他找了最好的医生,给了他支票,他都拒绝,非要留下孩子。”
“幸好他愿意离婚,等孩子出生,你们就去办离婚。孩子归我们家,他要多少钱都给他,就当是我们家上辈子欠他的。”
林裕美说到最后,怒气已经消了,只剩喟叹,“……真是倒了大霉。”
“他没跟我要过钱。”周宴之说。
不提还好,提到这个林裕美的火气瞬间重燃,扬声问:“这么多年的资助不是钱?学费生活费,从小学到大学,他向你表达过感谢吗?逢年过节的,他给你送过哪怕一个手工小礼物吗?你每个月让宋旸给他打五千块生活费,也不知道花哪里去了。”
“我真是想不明白,出身这么可怜的孩子,为什么——”
周宴之厉声打断她:“妈,我今年三十了,比他大八岁,他的人品如何我不至于一点判断力都没有。而且我说过很多次,那天晚上我比他清醒,是我没有控制住,所以我心甘情愿对他的人生负责,这件事不需要旁人评判,只需要他的一句愿意或者不愿意。”
“宴之!”
“他想离婚,孩子出生后可以商量。至于钱的事,如果资助是为了得到他的感谢,承诺过的生活费还要他出一个消费明细来解释去向,那资助就没有意义了,资助的初衷不就是改善他的生活吗?”
林裕美问:“宴之,如果他不离婚呢?如果几年后你遇到了真正喜欢的人,他又不愿意离婚了,那时候你会后悔的。”
后不后悔,周宴之不知道。
他看着眼前这个窘迫不安的小家伙,只觉得无奈。
他好像从未了解过温颂。
温颂的童年、学生时代、朋友、现在需要什么、将来想做什么……他好像从未主动了解,他只是一味地对温颂好,仿佛这样就能抵消他那晚放纵的过错。
他以为温颂需要的是父母般的照顾和家庭的温暖,所以在温颂的一日三餐上花了很多心思。也许他想错了,温颂并不需要这些,温颂更需要钱、要自由、要和朋友在一起的欢乐时光。
温颂察觉到周宴之的视线,他缓缓抬头,怯生生地望向周宴之。
正值暮色四合,斜阳近黄昏。
温颂在周宴之的眼瞳里看到了自己的模糊黑影,他想:真舍得离婚吗?
生完孩子就离婚,嘴上说的轻巧,真到了那一天,他会很难过吧。
放弃最爱的人,一定会以很多很多眼泪为代价。
这个念头让他的委屈一瞬间到达顶点,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口,只会抱着小瑜送他的星星罐子,巴巴地追着周宴之,一路经过玄关、客厅,到达厨房。
可是周宴之转身想对他说些什么,他又连连后退,低下头表现得很慌张,不愿意沟通。两个人僵持片刻,温颂快被沮丧淹没了,正要回房间的时候,周宴之拉住他。
“今天在福利院见到我妈了,是吗?”
温颂嘴唇翕动,不知如何回答。
“不管她说了什么,别放在心上,如果她说了让你伤心的话,我替她道歉。”
周宴之俯下身,和他视线相平,告诉他:“我妈的话我也不会放在心上,我只关心,小颂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是菠萝鸡块还是板栗鸡块。”
“选一个,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