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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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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颂觉得周宴之的话语里藏了几分愠色,可看他眉眼,又温润如春。
“是,应该吃得清淡点,”温颂夹起鱼肉,连着米饭一口吃掉,含混道:“而且我喜欢吃鱼。”
他急于证明似的,连喝了半碗鱼汤,顶着满嘴油花对周宴之说:“鱼汤也好喝。”
他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望向周宴之的嘴角,又捕捉不到。
好奇怪,先生到底是生气还是没生气?
温颂琢磨不准。
稍一挪眼,又看到周宴之解了扣子的衬衣领口,隐约露出锁骨,隔着布料依旧能清晰地看到他手臂上的肌肉轮廓。
就是这样的手臂,将他抱起来的。
温颂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从他晕倒直到醒来,中间的半个多小时,他们只做了一个临时标记吗?还有其他亲密的行为吗?
他对周宴之行不轨之事了吗?说什么上不了台面的梦呓了吗?
什么都记不得了。
脑袋空空。
大概是老天惩罚他私心过重,给他的发情期施了咒语——想要获得轻松干净的腺体,就要承受记忆清除的痛苦。
第二次了,还是什么都记不得。
哪怕留一些记忆碎片也好的。
他懊恼地吞下一大口饭。
可是……他转念又想:如果那些碎片里,周宴之是不耐的、厌恶的、最后无可奈何地留下临时标记,他又该如何自处呢?
想到这里,温颂缓缓升腾的心在一瞬间跌回谷底,摔得神智清醒,再无妄念。
他低头吃饭。
周宴之吃得不多,很快就放下筷子。温颂见状也不敢吃太多,正要停下,又见周宴之拿起汤碗,喝了几口鱼汤,似有继续的意思。
他心中窃喜,也跟着继续吃。
终于吃饱,又赶在周宴之动手之前,把桌上的外卖盒都收拾好放进袋子,抽了纸巾擦干净桌面,然后拎起袋子,绕到茶几的另一侧,动作快到周宴之都来不及阻拦。
“垃圾我带下去,今天谢谢先生了。”
周宴之问:“不在这儿睡午觉?”
温颂愣住,忙说:“不用了,我回办公室睡,先生也要睡午觉的。”
周宴之沉默地看着他。
温颂有些不知所措,进退两难。
他真希望自己是个口舌伶俐的人,能说几句俏皮话,逗周宴之开心,而不是让周宴之每次看到他,都蹙眉烦心。
可他从小就不会说好听话,在福利院,撒娇是没用的,嘴再甜,食堂阿姨也不会多给两勺肉,他还要照顾不能自理的弟弟妹妹,压根没空说话,所以这么多年了,他在待人接物上没半点长进。
温颂觉得自己简直一无是处。
转念又想到什么,他问周宴之:“先生,你这边有备用的床单被套吗?”
周宴之略显惊讶:“有,怎么了?”
“我……”温颂往休息室看了一眼,说,“我刚刚都没有换裤子,穿着外衣外裤上床的,一定弄脏了你的床,你不好睡了。”
周宴之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备用的放在哪里?我去换,”温颂见了周宴之的脸色,愈发慌乱,“我……我去找找,不对,我先去洗手。”
“温颂。”
“在。”温颂站在原地,乖乖听训。
“下楼,回办公室,睡觉。”
“可是床单——”
“你没弄脏。”
周宴之态度坚决,温颂只好作罢,拎着外卖袋,往门口走。
他知道自己又惹先生不高兴了,懊恼地推开门,一抬眼就看到宋旸。
宋旸正垂头思索些什么,听到门把手转动的声音,腾地起身,两人四目相对。
“小温先生。”他讪笑道。
除了乔繁,只有宋旸知道温颂对周宴之的小心思。
温颂很是尴尬,关上门,主动问好:“宋助理,吃过了吗?”
宋旸勉强压住慌张,“吃了,你怎么上来了?”
“我……”温颂难以启齿,低头答,“我身体不太舒服,在先生这边睡一会。”
宋旸追着问:“是你自己上来的,还是他让你上来的?”
温颂把头埋得更低,“我自己上来的。”
宋旸还是不放心,“在里面待了多久啊?”
温颂皱起眉头,他不理解宋旸为什么对此好奇。宋旸干笑两声,“我这不是关心你嘛,这是要扔的?给我吧,我帮你去扔。”
他从温颂手里夺走外卖袋,又见温颂两颊泛红,心头闪过一念:“周总他……他完全标记你了?”
“没有,还是临时标记。”
宋旸松了口气,故意说:“再接再厉,说不定朝夕相处久了,完全标记就不成问题了。”
温颂听得难受,闷闷不乐地往楼梯走。
宋旸还是不放心,想了想又说:“小温先生,你知道周总的初恋回国了吗?”
温颂脚步猛停。
“昨晚他们还一起吃了饭。”
温颂想起昨天在车上,林律昇那通电话,还有依稀听见的那句——我组局给他接风,你不来,不够分量。
“你不知道?”
温颂也不知道该摇头,还是该点头,因为那通电话周宴之是当着他的面接的。
周宴之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在见了初恋之后,还给他做临时标记的?
温颂只觉如芒在背,呼吸都变得滞涩。
他匆匆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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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向余正凡请了半天假,去福利院看望鹏鹏和小瑜。
北城福利院离市区很远,他本想坐地铁,但黄师傅执意送他过去。
福利院的保安大爷对他已经脸熟,远远地打开门,“来得这么勤啊?”
温颂朝他笑。
今天晴空朗阔,万里无云,温颂在302房间门口停下,听到护理员的抱怨声:“怎么又尿了?说了多少次,要尿就喊我,哎,又不是小孩,都十九了,真是糟践人!”
温颂连忙推门进去,“秦阿姨。”
护理员看到温颂,脸色变了变,勉强笑着说:“小温来了。”
“我来吧。”温颂放下东西,走到床边。
护理员见状麻溜走了。
这是个朝北的房间,只有一扇窗,阳光不充足,厚实的旧窗帘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下摆打了绺,随风微动,四面墙壁上白下蓝,空气里泛着一股发霉的闷味。房间里一共七张床,除了杨鹏鹏,其他都是瘫痪多年的老人,有些睡了,有些睁着空洞深凹的眼,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像仰卧着等待死亡终点的枯木,偶尔能听见他们沉重的呼吸声。
温颂还没开口,杨鹏鹏已经拽起被子,把脸蒙住,但他的胳膊使不上劲,只能勉强遮住半张脸,慌忙吼着:“你出去!”
“我不出去,”温颂把帘子拉起来,像小时候那样,无论鹏鹏说什么,他都顶着一张笑脸,“你不想见到我呀?”
鹏鹏涨红着脸,抽动双腿,想要远离温颂,可温颂按住了他的被角。
“鹏鹏,没事的。”
分化之后,鹏鹏就开始抵触温颂的贴身照顾了,温颂知道小孩都有自尊心,但健康比自尊心更重要。他翻开被子一角,快四月了,鹏鹏身上还穿着冬天的秋衣秋裤,不知道穿了多久,几处黄斑,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
因为先天性脊柱畸形,鹏鹏的身体已经蜷曲变形,瘦骨嶙峋,像个小老头一样驼着背,手臂和腿都萎缩得厉害,神经受压迫,尿失禁是常有的事。
鹏鹏把脸埋在枕头里,温颂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没事的。”
他把手塞到鹏鹏的腰下,托在胯骨处,熟练地脱下他的裤子,刚要拿尿垫,又听到鹏鹏哽咽道:“漏了。”
尿垫用了两天,随着鹏鹏翻身挪动,已经不在屁股正下方了,污秽沾到被子、渗进床单,不堪入目。
温颂只愣了一下,就笑着说:“没事,一换就好,来,腿放这边。”
他把尿垫和裤子一起拿到旁边,抽了几张湿纸巾帮鹏鹏清理下身,擦干净了,再用热毛巾仔仔细细擦一遍,以免生褥疮。温颂问他:“是不是舒服多了?”
鹏鹏缓缓点头。
“擦干净就好了,有什么好哭的,还是不是男子汉了?”温颂语气温柔,把被子抱到一边,帮鹏鹏穿上内裤和睡裤。
“天气转暖了,不能穿这么厚的了,外面好多人都只穿一件薄毛衣了。”
“那你怎么穿这么多?”鹏鹏问。
温颂不好意思地笑:“怀孕之后不知道怎么的,特别怕冷。”
“来,鹏鹏。”他把床边的护栏拿下,枕头放到一边,俯身拿起鹏鹏的两只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帮他抬起上半身,然后眼疾手快地扯下上半截床单,再抬起双腿,拽下剩余的床单。
这个动作,他从十三岁做到现在。
拿来新床单换上,重复步骤。
“鹏鹏你瘦了,胳膊都硌我肩膀了,”温颂整理床单,仔细地把四边掖到床垫下,“要多吃点啊。”
鹏鹏垂头不语。
温颂知道鹏鹏不吃的原因,吃得多,排泄也多,他怕护理员的牢骚。
护理员工资很低,也不能强求。
温颂又抱了一床新被子来,折身去洗换下来的床单和被套。
鹏鹏侧卧着,一动不动地看着卫生间里的温颂,想起很小的时候,温颂刚来福利院,作为一群孩子里最健康的一个,他主动承担了很多事。小时候每晚帮乔繁端尿盆,大了些,乔繁能自理了,又照顾其他孩子,上初中了还每天回来帮鹏鹏换尿垫洗衣服。
他好像不知道辛苦,没抱怨过一句。
鹏鹏看着他抱着洗好的床单被套出了门,到露台上晒,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颗削好的苹果,眉眼弯弯地朝他笑:“好不容易找到一颗沙的。”
他送到鹏鹏嘴边,“我就不喜欢吃沙沙的苹果,我喜欢脆的。”
“今天是工作日,你怎么有空过来?”
温颂拿出按摩仪:“给你买的东西到了,等不及周末,立即送过来给你试试,如果不好用,还能赶在七天之内免费退换。”
“不好用,”鹏鹏看都不看,皱着眉头说,“小繁哥说你这阵子要实习,忙得很,以后别来了。”
“又说这种话,”温颂自顾自地把按摩仪包到鹏鹏的腿上,按照说明书调试,“这个可以促进血液循环,我先调个最小档,能感觉到脉冲吗?”
“能,很贵吧?”
温颂语气夸张:“你忘啦,我可找了个大款,他有一栋二十五层的大楼,家里还有大别墅,还缺这点小钱啊。”
“别装了,小繁哥都跟我说了,你们是奉子成婚,那个男的不喜欢你。”
温颂撅了下嘴,“反正……反正我现在不缺钱,过阵子我带你去市一院做手术,我已经和杨主任说好了。”
“不要,”鹏鹏闭上眼,语气坚决,“你要是给我做手术,我们就绝交。”
“为什么啊?”
“我不要你管。”
温颂没有生气,走到他面前,问:“鹏鹏,你想不想看到我的小孩?”
鹏鹏抬眼看他,温颂想得很美好:“等我攒够了钱,就在外面买一个大房子,把你和小瑜都接过来,我们在一起生活。”
鹏鹏怔了片刻,又回过神,“发什么疯?你都结婚了,我们怎么一起生活?”
“迟早……迟早会离婚的,”温颂想到宋旸说的“初恋”,眼神落寞了一瞬,“等宝宝出生,就算他不和我离婚,我也会主动提的。”
“你舍得?”
温颂叹了口气。
当然舍不得,十万个舍不得。
可他不想看周宴之在日理万机之余,还要费心思扮演三好丈夫,执意留下孩子的人是他,他不需要周宴之为此负责。
他把手搭在按摩仪上,“疼吗?”
鹏鹏摇头,他今年十九,是个beta,幼时就行走不便,十岁后病情恶化,脊柱动了一次失败的手术,再没下过床。原本圆润的小脸如今瘦的只有巴掌大,颧骨都凹进去了。
头发是温颂之前帮他剃的,贴着头皮剃得青光,省去了洗头的烦恼,过了一个多月,已经长出小发茬。温颂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说:“毛茸茸的,像猕猴桃。”
鹏鹏一点也不恼。
两人聊了会天,斜对面床的护理员走了出去,经过温颂的时候睨了他一眼。
温颂不明所以。
门半开着,走廊里偶尔有人走动。
午后的阳光洒进窗台,把泛黄的墙砖映成斑驳的深褐色,更显苍旧,和福利院给人的感觉一样,除了死寂,就是压抑。
温颂忽然想起,“我还给小瑜买了礼物,我给她送过去,马上就回来。”
他刚准备起身,有人走到门口。
温颂先看到一双经典款的黑色细高跟鞋,接着是一截面料如丝绸光亮的浅棕羊绒大衣,再往上,看到脸,他瞬间僵在原地。
“……阿、阿姨。”
林裕美看着她所谓的“儿媳”,眉头渐缩,想到方才护理员说的——
“就是原来朝阳福利院的那个小男孩,他自己说的,傍上大款了,还说等孩子出生就离婚,和朋友在外面买大房子住呢。”
“我都听不下去。”
“太太,您乐善好施,资助了那么多人,千万别遇到这种白眼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