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茕茕子衿》一颗k菠萝

2、第二章 惊鸿

　　和很多年幼的同伴一样，我不到四岁就被父母或者谁的卖给了师父，之后的人生也没什么什么特别的，不值得浪费笔墨，学戏、唱戏、买通人脉往更高的地方爬、结识更贵的人物、赚钱，偶尔运气好，便能碰上一两个自己也看着可心的，推推拒拒做一点类似女子欲拒还迎的羞涩，夜里便去红浪翻滚。
　　那时我年少轻狂，又是男子欲望最盛的时候，况且我也不想把持，像女子一样守着什么贞操，这让我觉得恶心，我用放荡来表示我也是男人，和他们有什么不同，他们以为上了我，而又岂知不是我上了他们？记得师父曾说，子衿，你真是个小疯子。我很认同，那时候的赵子衿的确疯狂，京城里的公子老爷们没有人不知道小妖精赵子衿的，当然，他们的夫人也知道，所以大部分时间，除了唱戏和陪伴客人们外，就是和这些或者年轻或者衰老但都同样歇斯底里的女人们周旋……
　　当时我很同情她们，觉得她们可怜，留不住夫君却要跟别人吵闹，现在才知道，她们是何等幸福。我从不敢冲着任何人说，徐深同是我的人，你这个妖精别想勾走他，下一次让我看见你，小心我打断你的腿！我只敢远远看着他，沉浸在他一闪而过的，仅限于礼貌的笑中，那样也足以让我开心好一阵子。
　　曾经的骄傲狂傲，是我抹不去的污点，将我和他拉到两个世界，从此无缘，我时常想，若命运将我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里，或者直接生成一个女子，读一两本女戒，学织布纺纱，连日日夜夜嘶哑练嗓的苦楚都不必受，那是不是就会在他的眼里又所不同？
　　其实，不同又能怎样，又能怎样呢？
　　命运它是我的仇敌，它选择让我在二十年前的秋天第一次见到他，秋日的暖阳令人沉醉，却被迫成为噩运的开始。那时齐国和宋国大战已有十余年，十余年屡战屡败，很快失去了半个国家的城池，就在国家岌岌可危的时候，徐深同犹如受天神指点降落凡世，在看上去一切都居于劣势的情况下奇计频出，最终力挽狂澜，仅仅用了三年的时间就收复了全部失地，年仅二十三岁便封了一字侯，一时间成为整个齐国膜拜敬重的英雄。
　　然而，作为真正浴血沙场的将军，徐深同虽然手中不可避免地沾了不知多少人的血，他本人实际非常斯文柔和，举止永远得体和善，看上去甚至有点瘦弱，就像个读书读了一辈子的柔弱书生，更别说提起那把几十斤重的铁剑取敌人首级。他和人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的，不管对方是官是民，抑或像我这样名声不堪的人。他生得真好看，尤其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简直能照进人心里，大笑起来的时候像一轮弯月，里面藏着星河灯辉，他一定不知道自己笑的时候有多好看，否则以他的脾气一定不忍心让那么多的女子辗转难眠，更不会想要招惹上我。
　　我第一次见到他，我在戏台上唱着咿咿呀呀的艳曲，浓重的妆彩勾画出妖艳的脸蛋，而他一身月白的长衫，腰间佩着长至脚踝的青绿腰佩，静静坐在一众喧闹中，淡笑着和来来往往目的不明的人点头致意。
　　千百人里，我一眼就看中他。
　　淡雅如竹，清泠随和。
　　我的心像块靶子，被一支箭一击即中，口里念着缱绻的辞藻，手上攒成最妖娆的指法，脑子却一片空灵，只有他。
　　事实上，不光我一个，几乎所有人都在以各种眼神看他，或羡慕，或警戒，或惊讶……而我，即使不是最惹眼的，也一定是最沦陷的。
　　我看他进退有度地和不怀好意的人周旋，在那人泄气之后仍然奉上一个揖礼；我看他对自己愤懑不平的好友淡然微笑，一个摆手便让对方啧啧叹息；我看他被毛手毛脚的端茶小厮不小心溅了一手的热汤，却只是轻轻摇头，不让他声张，感激地那小厮差点给他跪下……我看到他幽深乌亮的眼睛闲闲的扫过来，来自于宿命的一束光，千里万里地正好落在我身上，我胸口顿时没了气息，正唱念的几个高腔狼狈滚落，周围一片哄笑吵闹，他微微一愣，抿唇朝我轻轻点了点头。
　　以后的很多年，我一直记得那个时候，想我为什么会经历那么多是是非非之后看中他，还义无反顾地一直到今天，直到形容枯槁，仍旧难以割舍，犹如之前不屑的痴情女子。直到今天准备写下这些之前，我才想明白，我的骄傲其实不过自欺欺人，我不喜欢美丽而浓重的妆容，不喜欢在众人的追捧中洋洋自得，不喜欢用沉得搬不动的金银红绡去挤兑师兄弟，不喜欢和只肯对着我的脸说恩爱的人……那不过是我的叛逆在作怪，我在和幼时无权无势的痛苦较劲，我喜欢平静的生活，喜欢做个普通人，躲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过着自己的日子，平淡即可，就像徐深同那样，他是我心里隐藏的艳羡，当他出现在我面前，对我笑，我根本无路可逃。
　　那天，我喜欢上他，却没有机会和他说上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