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难为水》夏枳淮南

7、窃光

　　孟云海不是那种刺激人的性格，虽然她有时候说话攻击性很强，也特别容易让一些人破防，但是很多时候她不是故意的。
　　久而久之，她学会了说话的艺术，比如此时应该装不在意这个细节，于是她把“你该不会真叫狗蛋吧”这句话咽了下去。
　　“那……给个称呼？”孟云海搬了张凳子，坐在了他床边，顺手取了他床头放着的他没动过的点心。
　　好家伙，是豆沙馅的油炸酥面点心，又甜又油，好像是上次李白师姐出门带回来给神女的贡品。
　　太齁了。孟云海连忙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
　　那人一天没吃东西还是因为昨天孟云海说的，给他吃的那个所谓毒药。据说西南蛮夷善蛊毒，夕暮山这边也靠西南，那人觉得这里有人会蛊毒是很正常的事，不敢动这里的一口水食。
　　看到孟云海吃了这里的东西他才有点放下戒心：“我名为童清雨。”
　　然后他才敢伸手去取桌上点心来吃。
　　林晔在一边坐着不说话。叶期时说这个云海姑娘谈吐不是常人，他可以跟着多学着点。
　　“童？童公子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见您这气魄，应是个……读书人吧。怎么沦落到如此深山之中？”
　　童清雨目光微暗，略微顿了顿才缓缓吐出这句话：“我本是打算去雍都赶考的举子，结果半道上遇到山贼……”
　　孟云海立刻打断：“童公子最好说实话，我并非那般好骗之人。此地山贼劫掠商队和百姓，但是不敢劫掠读书人。”
　　童清雨这才正眼好好看着孟云海。只听他一声嗤笑，对着孟云海不以为然：“云海姑娘莫要用这种浅显的东西诈我，哪里有山贼只对读书人手下留情的。”
　　因为陈游是个读书人，上次山贼抓了陈游，李白和她假装神仙上山，那伙山贼被她俩唬住了，然后就再也不敢对读书人下手了。
　　孟云海没继续揭穿他，爱谁谁，她主要是希望别还有其他人跟着来了。
　　“那公子可还有亲友在此地寻你？或者是……那山贼还追着你不放？我们这里可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地方，公子能误打误撞走到这里亦是缘分。正好你需要修养一段时日，就劳烦公子在这里住上那么十天半个月的。”
　　童清雨听了这话反而笑了：“姑娘好生霸道，你们这地也是颇为古怪，居然还担心我区区一介文弱书生。我的伤不足挂齿，只是想问先前你给我吃了什么？”
　　好家伙，真信了。
　　孟云海也没有说实话：“先前说了，那是三天不吃到就会见效的毒。此毒名为碳水化合物，人畜三日不食此毒就会腹痛难耐，时间一久，便会日渐消瘦，思绪混乱，癫狂致死。一旦沾上这辈子也别想再戒掉。”
　　孟云海向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怎么样，童公子？”
　　林晔在一旁听着，都不知道孟云海说的是真是假。
　　“你先前说的是一日不食。”童清雨抓住机会回复道。
　　孟云海则不陷入陷阱：“信不信由你，总之不是我中了毒。”
　　童清雨觉得孟云海在驴他，但是孟云海这样他又不敢赌。
　　童清雨打算先不提这个，这个问题显得他很被动。
　　“那么请问我这是在什么地方？不让我出去好歹也告知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孟云海想了想，她李白师姐也快回来了，先忽悠再说。于是一脸神神秘秘地说：“你可曾听过——夜光的传说？”
　　童清雨皱了皱眉，等着看孟云海准备怎么编。
　　“传说中，月入海而泪化珠，枯草腐朽化为流萤。在一些失传的古籍里，天上星流随雨落下，化为夜中发光的美玉，这就是夜光的故事。”
　　传说嘛，没头没尾的反而更加让人信服。
　　童清雨多少有点听懂了：“夜明珠？”
　　不过讲这个干什么？
　　“夜明珠也是其中的一部分……不过有些落在地上的夜光，照之，人即死。”
　　孟云海这神神秘秘的声音给旁边听着的林晔吓得一激灵。
　　“当然嘛，这里是没有的。世上这种夜光极少，你们遇到这种东西的概率比出门被车……马车撞死的概率低多了。”
　　“我要说的，是因为，曾经我们大人发现了一块夜光。那个时候她为了普通人不被夜光所害，将其存放在夕暮山深处的某一山巅。”
　　“但是曾经有人，入深山寻仙药，结果机缘巧合摸到了那处地方。诶……可怜那人寻仙药是为了家中老母，没想到居然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忽略孟云海稀奇古怪的故事走向，童清雨提炼出了其中的关键人物：“你们大人？”
　　孟云海没理他的问题，接着讲：“后来我们大人就建了这个名为‘南山涧’的地方，防止有凡人误入夜光所照之地。这里是介于阴阳两岸的河中汀州，寻常人进入此地不可贸然出去，不然会迷失在无边无尽混乱的时间之中……”
　　林晔都快信了，童清雨却不好忽悠：“我不信有照之即死的东西。”
　　孟云海一翻白眼：“信不信由你。”
　　童清雨一笑：“你说书本事比沧叶府最有名的说书先生还好。”
　　孟云海可来劲了：“公子你去过沧叶府啊？你这口音听着确实像东南沿海那边的，但是你是在京畿郡长大的吧？”
　　童清雨皮笑肉不笑，不否认也没有肯定：“云海姑娘如此了解各地口音，是从雍都来的吗？”
　　只有雍都那里才会有全国各地的人聚集在一起。
　　孟云海微笑：“不必套我的话，我确实在雍都生活过很久，但是我故乡是在西南，差不多也就是你们所说的蛮夷之地。”
　　两人已经聊了好几句的废话文学了。
　　孟云海有心遛他，但是童清雨已经没精力和她周旋了：“我要问的东西，姑娘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这是何处不告诉我，你们是何人也不告诉我，什么时候让我走还不告诉我。我也不必问了，省得云海姑娘你费心编些神神鬼鬼的故事糊弄我。”
　　孟云海也不吃这一套：“公子嘴里也没有一句实话。我就直说了吧，我只在意在你之后会不会还有跟着来这里的人。你就说有没有吧！我也不至于一直扣着你，等我师姐回来，再把你带出去。反正你现在身体不怎么行，能来这里你还是多住一段时日比较好。”
　　童清雨细思片刻，同意了：“那我就在此叨扰一段时间，姑娘放心，只要你这里足够隐蔽，没有人会再找到这里来。”
　　孟云海终于长舒一口气，起身走了，临了还落下一句话：“童公子在此地吃住都随意吧，林晔小兄弟你看顾着他不要跑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
　　真是的，她最讨厌动脑子了。

　　南山涧过得悠哉游哉，雍都那边则是剑拔弩张。
　　大将军韩怀瑜准备举兵南下平乱。雍都三大世家，罗家左家柳家，罗家近几年越发没落，最后选择追随二皇子，指哪打哪。
　　柳家态度暧昧，游离在二皇子和四皇子中间。
　　左家这几年遭到圣上打压，原本的左家二小姐嫁给太子成为太子妃，宫宴案后与太子和离，但是君臣已经离心。
　　现在的雍都，皇帝日渐疯癫，已经从昏君转化成了暴君；二皇子暴戾冷漠，太子失势后更是无法无天；唯一和他相斗的是四皇子，也是骄傲自大；曾经效忠叶家的西北军，现在握在三皇子手上。
　　西南余家军是在长宁郡主死后立刻叛乱的，把握这支军队的七皇子孟钧，为表与其毫无关系，自请出家。
　　太后也不管不顾，日日吃斋念佛。
　　长宁郡主死之前众人至少面上过得去，皇帝脑子还算清醒，太子还是个礼贤下士的君子，能压制二皇子。叶家也不会全族株连，余家军也不会叛乱。三大世家也不至于如此落没。
　　陈游总是感慨，长宁这个封号取得还真是太到位了，她一死，雍都就完全乱了套。
　　想起他的便宜师妹，陈游总是好奇她那些不怎么说的往事，但是现在又不好问她，她现在人在南山涧。
　　尤其在见到韩怀瑜之后，陈游这种想要暗戳戳搞事的想法达到了极点。
　　他自然不会没脑子去直接问韩怀瑜，之前他来找韩怀瑜的时候，刚好撞上明月公主因为长宁来骂他这事。
　　不过他觉得这事是真的很怪，孟云海告诉他韩怀瑜是妥妥的二皇子党，还是亲手把毒酒送到她手上的人。结果他到了雍都一年了，观察发现这个韩怀瑜真的和二皇子党决裂了，据传是因为长宁郡主没了后就为爱发疯。不过他什么队都不站，只听上头皇帝的话，皇帝和他疯得不相上下。
　　陈游暗戳戳摸到从小陪伴韩怀瑜长大的杜蘅身边，悄咪咪地直接发问：“杜蘅小老弟，我想问你个事……”
　　杜蘅还是十几岁的孩子，但是跟着韩怀瑜也是机灵人：“陈游公子，有什么快说，有什么不该说的就别说。”
　　陈游讪笑两声，问：“雍都百姓皆知韩将军对长宁郡主情深义厚。那余家军也是自己叛乱了。那为什么明月公主那天如此不客气？”
　　杜蘅高冷地摇了摇头，表示不肯说。
　　陈游又问：“其实我很好奇将军和郡主的事情，你也知道我们读书人就是喜欢这种故事……如果这也不能说就算了……”
　　杜蘅睨他一眼：“说来也不算什么，此事在雍都人尽皆知，也就是你这样才来雍都的不知道了。”
　　陈游腹诽：我北上后大部分时间待在雍都外围，而且一般这种传言我一般不听啊。
　　杜蘅继续讲：“我们将军也是深情之人，当年与郡主两情相悦，谁知道居然是缘浅情深……”
　　你们曾经的郡主她可不是这么说的。
　　陈游连忙打断，表示这些他都知道，希望知道些不同寻常的，比如二人到底是怎么个两情相悦法。
　　问到了回去就嘲笑孟云海。
　　杜蘅于是就说起了他俩相遇时候的事情：“那是春日的一天，我和公子前往山中寻卢先生，恰逢雨下，我们前往寺庙檐下躲雨，遇到了郡主一行人。”
　　——那是一个明媚的早上，廿五日，因为那天宫里早餐是我最喜欢的烧麦。我把二皇子又气了个半死，突然二皇子的那个传说中的神童伴读来找我。
　　“郡主给了公子一块玉佩，约定下次见面公子给郡主一幅画。公子后来就画上了那时候的一场雨，在二皇子那里相遇时，他就将这幅画送给郡主了。”
　　——那个伴读突然给了我一副画，说这是他遵守约定来给画。我当时CPU都烧了，因为我脸盲，我压根没想起来他是谁，为什么突然给我一幅画。
　　“之后公子和郡主经常谈论诗文丹青。郡主性格自小喜欢这些风雅之事。二人高山流水，郡主总是能道出公子画中所想。”
　　——后来他经常来找我搞文学赏析，我把我上辈子所有关于阅读理解的技能都实验了一遍。不过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到底什么时候和他说给我画一幅画了。
　　陈游把自己这辈子最难过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才忍住没笑出来。
　　对不起，云海。
　　陈游，嘴角挑起来极为狡黠的幅度。
　　回去我就给你造谣。

　　尚且不知道陈游歹毒心思的孟云海打了个喷嚏。
　　“怪了，是谁骂我？”
　　没往深处想，孟云海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天气开始热了，我们也要做点准备。西南那边很容易出现疟疾这种，勉勉强强搞点药吧大概。”李白说道。
　　路帏裳去县衙解决林家一家子身份问题后就回来了，顺便路上还遇到了假扮神女出行的李白。他俩回来后先是像孟云海一回来一样睡了一整天，然后才着手南山涧的基本事情。
　　李白之前是化学专业的，她学这些记忆贼好，记得很多东西。南山涧如今搞得起来有她一份功劳。
　　上辈子李白的父母给她起这个名字，她也相当对得起李白的名字。当初她出生于东南沿海一个富商家里，是家里的嫡亲二小姐。五六岁时家里好像卷进什么了不得的政治斗争里，她亲爹把她交给乡下一个农妇家，相当于把她给丢了。
　　还好她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自己记得家里位置，在那个农妇想要把她卖给某个大户人家当丫鬟时候逃了，那个时候她才十三岁。
　　这个时候，李白遇到了还是富贵家小少爷的陈游。
　　李白在陈游帮助下摸回去，结果发现她的位置被另一个和她年龄相似的小女孩挤占了。
　　他们一致认为这是真假千金剧本，李白也没有回去，反而依靠自己的知识储备开始了成为神女的快乐生活。
　　她希望有个地方能作为自己制作药品的地方。
　　这就是南山涧最初存在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