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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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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这醉生死的烟雾一熏,岳青竹的气力消耗不少,但心头的急迫叫她难以停顿下来,循着模糊的视线跌跌撞撞奔到了那躺倒了人儿身边。
然,昏迷倒地的并不是青竹预料的林茉初,却是那手持寒铁剑的岑敬之。
喜袍太艳,遮住了从伤处溢出的猩红。岳青竹一经靠近便闻见了浓烈的腥气,伸手一抹,尽是鲜血。浓雾笼罩,青竹慌忙四下探望,偏开头却看不清周围景象,林茉初没了踪影。
“茉初!”岳青竹心下一紧,脚步踉跄,顿觉头晕眼花,竟一头载倒下去。
醉生死并不致命,约两个时辰过后,浓雾已逐渐散去,几个内力深厚的练家子先行醒来。此刻,铁笔大侠洛古冥端来几碗凉水,挨个浇到身旁人的面门之上,饶是初春这冰冷还是叫人浑身一颤,但亏得如此,醒来的人精神更加清爽起来。
经此突变,净月山庄可谓一片混乱。杯盘坏桌散乱满地,小厮护卫倒了大半,由正殿往下的一百零六层台阶上更是扑倒了许多衣着光鲜的陪嫁丫头,就连净月山庄的庄主,岑敬之的父亲,处于正殿高位的岑松也未能逃过此劫,昏厥当场。
“敬之!”头发已见花白的岑松抖着声音唤了声,见着岑敬之一席红袍倒在血泊之中,手里头紧紧握着寒铁剑,怕是在浓雾里经历了一场恶战,此时生死未卜。
刚刚醒来的众人一哄涌上了高台,岑家二公子亦在其中,一个箭步跨到兄长身旁,轻轻探过岑敬之的脉搏,长舒口气,道:“还活着,爹爹莫要心急。”言毕,于岑敬之的身上细细摸索了一阵,方才小心翼翼的撕开了岑敬之后背的衣裳:“中了剑招!”
细看剑痕,在场的人无不倒抽一口凉气,就连飘荡江湖数十载的洛古冥都禁不住哑然。这伤口长余十寸,横布于后背,垂直向下,干净利落。不仅如此,剑伤处血肉外翻,此时已经不再溢血,而伤口仿佛被尖利器物带出,形成血肉状的细长纹路,如同一条赤练蛇盘附在皮肤上头。
“速将敬之的伤口包裹上,抬他到我的房内!”岑松脱下衣袍盖住了岑敬之的身子,神色冷峻,不带半点质疑。
“是,父亲。”岑逸之点头,迅速招来两个护卫,仔细处理起岑敬之的伤处。
岳青竹呼入的醉生死不多,在众人围绕到台阶上时她已经醒来。将人群逐个数了个遍,仍是没有见到林茉初的身影。心里头那不好的预感现下已经成真,新娘确是被人掳走了。当下能知个中详情的恐怕就只有历经恶战的岑敬之本人了,这番一想,青竹三两步走到岑逸之的身旁,蹲下身子,低语道:“逸之兄,可否叫青竹再看一眼大公子的伤口?”
“岳姑娘?”岑逸之有些恍惚地睁大眼睛将岳青竹瞪了瞪,才恍然大悟般拍了把脑门:“啊,逸之慢待姑娘了,今日之事来得突然,连我都有些不知所措,望姑娘海涵。”言罢,将盖住岑敬之后背的白纱撩起了个角儿,让岳青竹看了个大概:“姑娘,有何看法?”
青竹蹙眉,这剑伤太怪,她未有见过,但又不觉陌生,一时并没有什么好的法子。照岑敬之后头的伤看,很可能伤到了筋脉,破了真气。这伤,可大可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见岳青竹没有应答,岑逸之叹了口气,招手唤两个小厮将昏迷的岑敬之抬进了山庄后身的岑家居所。
“呀,岑公子如今身受重伤,但这少夫人却是跑到什么地方了呢?”人群中发出了阵阵议论。经此一提,岑逸之才想起新娘子竟然不翼而飞了!立马招来护卫吩咐寻找,这乱子来得实在突然,岑逸之重重地按住太阳穴。
“依青竹所言,茉初是被掳走了。”站在岑敬之身侧的岳青竹低声说道:“我在起雾时候已经登上台阶,但未见得茉初,且众人只是昏迷并无任何损伤,除岑大公子以外。也就是说有人是冲着岑公子来的,其目的应当是劫走林小姐。”青竹将她所知悉数说与岑逸之听,此时此刻若不依靠岑家的力量,寻回茉初几乎无望。
“岳姑娘所言当真?”岑逸之显然吃惊,但事实如此,他忙摇摇手,道:“其实,照家兄的武功修为,世上能伤他如此的人不到十个,嫂嫂确实不知去向,青竹所言应是千真万确。逸之实在慌乱,请姑娘不要介怀。”
岳青竹在心里叹他迂腐,现下情况紧急,还有个什么心思介怀。刚想要再说些什么,就见小厮由后院慌忙来报,贴在岑逸之的耳畔低语了几句。岑逸之脸色一变,将小厮打发走,犹豫良久,向岳青竹抱拳行了个大礼,道:“岳姑娘,刚刚家人来报,家兄的剑伤极深,怕是筋脉尽断了。请姑娘出手!”
这与岳青竹所想并未有差,然,此时她的心思不在救人。只得深叹口气:“逸之兄不必行此大礼,待我细细想想诊治之术。茉初的下落,还望逸之兄尽心打探,青竹在此拜谢。”
“岑公子的伤还用治吗?那分明是阴山赤练剑所致,若是剑刃上涂过凤阴山的花毒,现下着手办后事都不嫌早呐!”岑逸之还未来得及答话,一个苍老桀骜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循声望去只见一衣衫偻烂,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抱着个破旧的酒壶,咕嘟咕嘟地灌着酒,见岳青竹朝他看,皱起的老脸呵呵直乐,露出了满口的黄牙。
“疯子!”岑逸之被“后事”二字激得满脸通红,从齿缝中挤出二字,随即就要招人将此疯言疯语的老头儿拖出净月山庄。
“老人家!”岳青竹快步跑了过去,缓了口气,竟给老头儿行了个礼:“老前辈,刚刚您的话是说伤了岑公子的是阴山赤练剑,晚辈想问问那阴山赤练剑是个什么门派?晚辈行走江湖不久,还请老前辈多多指教!”言毕,又行了个礼数。
“哈哈。”老头儿仰头大笑,抬手灌了口烈酒,冲着青竹说话,喷了岳青竹一脸酒气:“还是你这女娃娃懂事,老头子年纪大了,眼也花了,心可是透亮的。你想听,那老头子说与你听。不过,咱不在这说,你跟老头子走,老头子给找个好地儿,慢慢说给你知道!”说着话便拖住了岳青竹的胳膊,将她一把拉住往门楼外去。
夜半,月明星稀,凉风袭人。
岳青竹在老头儿的拉拽下来到了一处僻静之地,离那净月山庄足有三刻钟的路程。二人在杂草丛中坐下,老头儿手不离酒壶,拔下塞子又大口大口地灌起来。喝得痛快,还叫岳青竹也来上一口,解解寒气。
“女娃娃,我老头子看你不像混江湖的模样才说与你听啊,这阴山赤练的事情多少年了都没有提起过,今日老头子也算是碰上了这等大事情!”老头儿喝得眯起了眼睛,喃喃自语,口齿间已诸多不清。
“请前辈指点!”岳青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直觉这不起眼的老人定然知晓不少故事,一点不敢怠慢。
“哈哈。”老头儿还是大笑,洒漏的酒水随手就往身上一抹:“什么前辈不前辈,你叫我疯爷爷就行。阴山的事情,说来话长啊!”疯爷爷果然疯疯癫癫,笑的声音格外张狂,但言语间倒颇有几分侠气。
“二十多年,苗疆兴起了一个邪派,嗯,邪派,自称阴山教。他们从苗疆阴山一路向中原行进,受到了许多武林正道人士的阻拦,一开始倒还算和平,但这平静没过多久就突然被打破了。腥风血雨,阴山教在当时确是杀了不少人。最骇人的要数屠杀青城了,青城派的人被杀的一个不剩,一个不剩啊!这都是阴山教的所作所为,若不是屠杀青城,我老头子都不敢说阴山教是邪是正。但经此一役,定然是邪教了。”疯爷爷一边喝酒一边说着,仿佛融入了当时的情景般不可自拔,老泪掉了两行。
“想当年若非依掌门之命拜访峨眉,老头子怎么能活到今时今日呢!”这疯爷爷竟然是青城派的弟子,岳青竹只觉一惊,急问:“疯爷爷,你怎么就知道今日来搅局的定是那阴山教呢?”
“阴山赤练剑,这我还看不出来吗?这是阴山教的绝技,二十年前横扫武林的除了阴山毒,就是赤练剑了!倘若如老头子所言,那伤了岑敬之的剑上涂上了阴山毒,赤练剑阴山毒二者相和,他不死才怪!”疯爷爷吐了口吐沫,恨恨地说着,似乎他与岑敬之有着深仇大恨一般。
“倘若没有涂毒呢?”岳青竹的思绪慢慢清晰起来,苗疆,又是苗疆。除了普桑花,还有阴山毒。
疯爷爷冷笑了一声,咽下口中的烈酒,道:“那就是造化了,我瞧岑敬之那小子后背上的伤处,用剑的人并没有下了十层功力,最多让岑敬之废了武功。”
这话叫岳青竹舒了口气。然,照疯爷爷的说法,掳走林茉初的人儿定然就是那阴山教的教徒,想到这些青竹那颗刚刚放下的心又忽地悬到了半空。
“女娃娃,阴山教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听闻早就迁回苗疆了。老头子道听途说,你别当真啊。哈,酒喝光了,故事也说完了,老头子还得早早去打壶上等女儿红呢!先走了,有缘再见!”未待岳青竹反应,疯爷爷一个闪身,便如雷电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空空旷野独留青竹一人,瑟瑟冷风拂过她苍白的面颊,她却不觉寒冷,不觉疲倦。这夜与雪庐的夜色截然不同,更深沉更静默,就像孤身行走在路上般那样寂寥。
再回到净月山庄时黎明将至,宾客被招呼着归去,此时已不剩几人。空荡荡的门楼生出许多落寞,与昏暗的天色相接,映衬得岳青竹格外渺小。
岑九将青竹领到岑家居所的意心斋,这是岑逸之平日饮酒作画的地方,桌案上还摆放着几幅未完成的画作。青竹无心多看,手心里捧着热茶,茶水呼呼冒着雾气。岑逸之从门外踏进来,青竹沉在自己的思绪里竟浑然不知。待岑逸之轻呼一声,方才转醒:“逸之兄,失礼了。”
“嫂嫂的下落还未搜寻到,家兄也处于昏迷。岳姑娘可是想到好法子了吗?”岑逸之潇洒的脸上尽是疲累,奔波一宿,大约还没有歇息过,一向精致的衣着此时也显出了几分零散。
放下手里的茶杯,青竹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她有些念头,但不知从何说起。阴山,她是听说过的,并不是从疯爷爷那里,而是从岳雪的书里头见过。其实阴山就是凤阴山,不过个别名,时常叫人忽视了去。若没有猜错,今时今日退回苗疆的阴山派定然藏身于凤阴山中,而掳走林茉初的人大约就是这凤阴山中人。
“岑公子可曾有中毒迹象?”岳青竹回了神,那些个武林传说还未经考证并不能用作治病的依据。
“没有。只是剑伤,家父已经仔细探查过了。只是,伤得太深,怕是家兄多年的武功修为就要不保了。岳姑娘,兄长自幼喜好武学,若是叫他费了一身好功夫不如叫他死,所以,逸之还请姑娘出手。”岑逸之情真意切,说的眼里都泛着晶莹。堂堂白衣公子屈身恳请,岳青竹自是不能再次推搪,只得点头应下。
得岳青竹的首肯,岑逸之立马通报父亲,随后领着青竹进了岑敬之所在的忘尘阁。
所谓忘尘阁,顾名思义即为忘却红尘之地,这是净月山庄庄主的居所,也就是敬之和岑逸之的父亲岑松的住地。据闻是因丧妻之后,岑松拒不续弦,想要出世为道,忘掉红尘烦心之事,方才修葺了这所院落。刚踏足忘尘阁,岳青竹就闻见了扑鼻的香气,这味道不同寻常,并非花香。
小厮来报,说是庄主身体不适独自休息,叫二公子不要怠慢了岳姑娘。青竹听在耳里就明白了,这岑庄主不想见客。于是也未多言,就跟着岑逸之一起进了内室。
待认真细查了一番岑敬之的伤势后,岳青竹草拟了份药方子,预要先将那失掉的血气补回再行医治。岑逸之立马传人抓药,不敢有半点闪失。
岳青竹开的药多为平常,本想用些险药,然,把了岑敬之的脉搏,青竹便觉奇异,不敢妄下判断。岑敬之脉象虚浮的厉害,然虽如此,又在虚浮中见得一股逆流,似已经窜遍周身,强劲而霸道。这诡异的脉象并非因失血过多所致,倒像是内力走火,气息紊乱,一旦有何异动极有可能伤及性命。
若想要保全岑敬之,当务之急不仅要护住背后的筋脉,更要将乱了的真气调息均匀,令其化为正统。此番一来,岑敬之的功夫不但不会失,更能有所增进。然,个中难度可见一斑。
岳青竹瞧了眼升至中天的太阳,暗自叹了口气,心思不知飘到了哪个遥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