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古时镜》三斤鱼刺

7、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秋分夜晚的瓢泼大雨已能带来几丝寒意。

　　雨水在空中勾勒出无数条闪闪发光的银线，似要将匆匆行人缠绕在这天潮地湿中。

　　离枟城只需再有半天日程的长康乡有一间小院子格外不同，门前的泥泞小径上罗布着被雨水淹没的车辙脚印，皆来自因大雨不得已耽搁行程，转而投宿的旅人们。

　　水玲和江铭屹两人浑身湿透地跑进客栈，不料迎来的却是满脸歉意的店家。

　　“两位客官，实在是不好意思，本店最后一间房刚给包下了。”

　　水玲顺着店家的手指往楼上望去，果真见一黑色衣摆消失在转角处。

　　“看来只得在这儿坐一宿等雨停了。”水玲指了指身旁的两张木凳，一脸无奈地同江铭屹说。

　　客栈堂屋本就局促，大半个空间都被楼梯占据，柜台与两张木凳间也只有两尺的空隙，此刻水玲江铭屹往那儿一站，连转个身都困难。

　　江铭屹闻言眉头一皱：“不成，今日已骑了一天的马，方才还淋了雨，如若再在这儿僵坐一宿，明日还怎么赶路。”

　　“大少爷，”水玲没好气地说道，“人店家没客房了，难道要再给你盖一间不成？”

　　“你若受了风寒，我也得跟着受罪。”

　　江铭屹冷冷地抛给她这么一句，便向店家拱手一揖道：“店家，还请您行个方便，给我们找处能避雨的地方歇个脚。”

　　这客栈店家是个热心肠，看外面大雨瓢泼，又见江铭屹举止文雅，不忍再让他们另觅住处：“院子后头有间老房子，废弃不用当柴房了，虽不能和客房比，倒也算宽敞暖和，你们若是不嫌弃就去避个雨吧，银子我就不收了。”

　　店家说的不错，这老屋子确实宽敞，只是半屋子的木柴因雨天散发出阵阵酸臭。

　　不过两人本就不在乎这些，且皆是累极，问店家要了根烛火照明后，水玲席地而坐，捶颈晃脑自言自语：“累死我了，真是出门不利，明明同雨神说了这几日我要赶路，还下这么大的雨。”

　　突然想到什么，少女顾不得那湿到能绞出水的头发和衣裳，急着在行囊中翻找。

　　“还好还好，没怎么碰着水。”瞧着手中的短刀和菱花镜，水玲松了口气。

　　“这刀是你师父给你的？”江铭屹走至她对面的墙角，坐了下来。

　　“是，我十五岁时同他第一次出远门时，他让我防身用的。”

　　“你第一次游历去了何处？”

　　水玲发现他这人闲起来还挺爱打听，不过她刚好是个闲起来爱讲话的女人，于是身子往柴草上一歪，两手枕在脑后开始回忆。

　　“就去了澜溪镇旁的潭渡山，那时师父听闻山里有只□□怪作祟，便带我降妖去了，哪知我瞎跑，在山里困了三天三夜，之后师父就再不许我独自远行了。”

　　那时她自恃智勇超群，见了那□□怪冲上去便要收了它，直到那妖怪一根长舌飞过来把她打到在山里四下乱窜，她才明白师父平日里骂她“废物点心”不是为了激励她，而是实话……

　　现在想想虽是莽撞又好笑，但水玲立马就后悔同江铭屹讲这段事儿了，他一定会因为这事儿嘲笑她的。

　　结果等了半天，也未听见他开口，水玲好奇扭头，只见他垂眸盯着地面，竟是在笑。

　　又来了，水玲眼珠向上一翻，这人这几天像被夺舍了一般，一会儿面无表情对她爱理不理的，一会儿又盯着地面傻笑。

　　难不成是被自己借去了镜力，体质变虚弱了？

　　视线再次向他那处瞟去，可惜还未看清，屋内的烛火突然熄灭，屋内霎时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

　　“你师父既然如此呵护你，”江铭屹低沉的声音传来，“那这次怎么就同意了？”

　　“小菱子很崇拜你，在师父面前把你夸得天花乱坠的，他听说我已同你结了契得了镜力，也就同意了。”水玲撇撇嘴，有种被人卖了的感觉，心中怪不是滋味的。

　　坐在角落里的人轻笑一声：“他竟对我这么放心？你没和他说过我夜闯风角堂的事？”

　　“我若是说了，只怕师父会手刃了你。”水玲翻了个身，“虽说我也很想这么做，可大家都说做人要慈悲为怀，我还是放你一马吧。”

　　说完水玲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依旧黑云遮空，夜雨滂沱。

　　“你若手刃了我，找谁借镜力去？”

　　水玲闻言无声地勾了勾嘴角，虽眼睛看不见他，但还能听到江铭屹有序的呼吸声，也不知怎么，觉得很是心安。

　　“明日到了枟城，你有什么打算？”水玲问道。

　　“我要先去按察司一趟。”

　　“我这几日梦里都想着要帮月芳申冤。”水玲叹了口气，“可惜月芳那日现身并非精魂托梦，而是由她生前余气所化，气数如火烛，自从那日她拜托我为她申冤后，就再没露过面，我真是懊悔那日没多问几句。”

　　如今苦主和凶犯都不见了踪影，她只能从那户孙家开始查起了。

　　“总会有办法的，”水玲听见一阵柴草窸窣，许是江铭屹躺下了，“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水玲轻应了一声，却思绪万千，听着雨声久久不能入眠，直至后半夜雨声渐渐静下，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翌日，积雨初晴，晓日满窗，水玲醒来竟接近晌午，江铭屹却已不在屋内。

　　急忙胡乱收拾一通打开了门，见他正背对着她立于院子里的梨花树下。

　　因昨晚雨疏风骤，雪白花瓣落了一地，微风拂过，青衣扬起花瓣飘散，为那抹挺拔身姿平添了几分柔和。

　　听见身后的动静，男子微微回头，见是她，俊朗清冷的眉目多了几分不可察觉的笑意。

　　水玲心跳漏了一拍，慌忙移开视线：“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怎么没叫我？”

　　“刚起，怕吵醒了你会同我闹脾气，便没叫你。”

　　好心情瞬间消失了，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水玲瞪了他一眼：“我在你眼中是这样蛮不讲理的人？”

　　说完与他擦肩而过，自顾自地牵了马往门口走去。

　　江铭屹也不再说话，就这么跟在她后头，两人一前一后的继续赶路。

　　此刻两人通通寻常人打扮，在乡里最热闹的集市中坐着，巴巴儿盼着大锅里属于自己的那份汤面。

　　肩挑各式货物的贩夫自面前经过，两人皆瞟上几眼，似乎在找着什么人。

　　“没想到这儿的市集这么热闹。”水玲没盯上一会儿就失了耐心，忍不住找江铭屹聊上两句，“不过咱们在这儿真的能找到线索吗，再怎么说枟城离这儿也有个二十里，该不会是大人你多心了吧。”

　　“你不是会算卦嘛，你问老天呀。”江铭屹语调上扬问道。

　　水玲两眼继续打量四周，嘴却不停：“呵，我要是能算出来，要你们按察司做什么？”

　　突然想到什么，水玲示意江铭屹凑近。

　　江铭屹一愣，随即慢慢倒向她。

　　恰时小贩端上汤面，两人连忙闪身，假装看向别处。

　　等小贩走了，水玲不理睬眼前那碗热气腾腾的面，左顾右盼，确定四下无人偷听，方主动凑至他耳边道：“那几具尸体如此骇人，你觉得会不会是妖魅所为？”

　　江铭屹皱着眉：“自然是有可能，可照你这么说，精怪要死者家中的这些金银珠宝有何用？”

　　“许是和你一样已修炼成人的精怪呢，”水玲挑起一筷子面往嘴里送去，“可何必非要灭口，这手段实在太残忍了些。”

　　也不知发生了何时，斜对面乌泱泱围着一堆人的相命摊突然一阵喧哗，水玲不禁往那处多看了两眼。

　　许是担心人多眼杂，江铭屹压低了声音回她：“咱们暂且认定是凡人所为，而这长康乡是离璟城最近的一个地儿，我若是此案凶手，就选在这儿躲起来，既能避风头，璟城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又能立马知晓，所以仔细着点，千万不要大意。”

　　江铭屹还想说些什么，水玲却蓦地示意他噤声：“你先吃，我上那处看看去。”

　　话音未落，水玲便要往那相命摊走去，手腕却被一把拽住。

　　“你别忘了正事。”江铭屹低声提醒。

　　“我不会忘，”水玲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松开，“我就去看看，马上回来。”

　　紧拽着腕处的手略带迟疑地松开了些，水玲连忙抽出，往那卦摊奔去。

　　自水玲跟着师父修行后，才知道这江湖人不管那算卦相面叫先生，一律叫做金点买卖的。

　　这做金点买卖的吧，两成人是像风角堂这样的的，有那么点真功夫，能推排个阴阳五行之说，偶尔状态好起来还能卜个福祸凶吉。

　　可惜如今绝大多数声称自己能未卜先知的算命先生都是招摇撞骗。

　　路上正巧遇见了这么一个相面摊，水玲觉得自己作为半个同行，怎么也得去观摩一下。

　　小小一个卦摊，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等水玲好不容易凑近，听了几句便知眼前这个做金点买卖的，就属那招摇撞骗类。

　　这相面的先生平头正脸，双鬓斑白，两凸耳格外显眼。穿着件石青缂丝对襟褂，看起来相当的气派，对着吵吵闹闹的看客，说起话来依旧面不改色，斯斯文文，倒真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天赋异凛的样子。

　　现下正有一病怏怏的瘦弱男子坐下：“先生，请您快帮我看看吧。”

　　水玲见那算命先生偷偷抬眼将这男子迅速打量了一番，随即笑语盈盈：“莫急莫急，您虽信任鄙人，但鄙人今来此地只为传名，绝会不叫人花一分冤枉钱。这样，您还是按照先前的规矩来，先交一文钱相礼检验真假，如若鄙人相对了，咱们再谈相，如若错了，鄙人分文不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