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非》耳日为阳

6、下山

　　老道长有点儿真东西。
　　祝申第一次学会导引的时候，看到小师弟身上游走的气线、还以为是自己眼花。
　　“眼见为看，心见为视，我教技法、也传心经。”
　　他这么说，第二天就给祝申开了小灶、画起一些玄之又玄的冥冥。
　　后来祝申才知道，医术是他们的入门课、见气才是目的。他筑基不到百日就有所得，在心里暗暗得意了把。

　　原来世界和他之前看到的不太一样。
　　骗小孩儿的传说也不都是假的，但信以为真的神确实不存在。上善不也为水，为治水、听起来王图霸业、一点儿都不淡然脱俗。气乃万物始源，无色无形、勿感勿觉，非悟不能得也。不可说，说不得。实为众妙法门，听之玄之又玄。

　　老道长教了他好多东西，私底下和师兄弟们一打听、惊觉他们学的一技之长自己居然都有涉猎。他最喜欢画符，初学就一气呵成、如信手拈花。道长教他写字，那年冬至祝申沐浴焚香，蘸朱砂混的墨写成的对联在观门前贴了五载，直到他临行下山还崭新如初。

　　但道长不教他学卦。说他算不准，学不来。他不信，数术有什么难的？乾一兑二的加减乘除而已。认定是道长不肯教，自己偷偷摸摸找了片龟甲、在月下投掷，摔到地上、四分五裂。
　　他突然心悸非常。

　　老道长悄声过来，在他印堂一点、换来灵台清明。他让祝申放下。
　　“不可求。求不得。莫强求。”
　　祝申答应了。葬龟甲于北面山脚下，在溪边焚香三日方归，老老实实研究起符纸武术，哦、不能叫武术，强身健体的保健操罢了。
　　他其实想问师父怎么龟甲正正好碎成十二片，最终忍住了、他知道答案是什么。

　　不可求。求不得。莫强求。
　　道法自然。
　　皆为定数。

　　就这么过了几载。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来朝拜供奉的香客们带进满身新气，殿前的功德箱也在右下角贴了一绿一蓝两张黑白棋盘状的东西，底下有张照片，是观门口。括号里的小字写着自在。
　　他想起来了，这观就叫自在观。

　　他指着那俩贴纸问宗诚是什么新符吗？宗诚和大师兄对视一眼，都笑得快趴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算算算，能发财的符。他撇撇嘴感叹朽木不可雕，都修道了还想着发财、俗不可耐。

　　等他满十七的时候宗敏教他玩手机，他盯着手里黑漆漆的砖头看了半天、一度以为他是想让自己敲核桃。
　　宗敏见怪不怪，弹了下他头顶的发髻、说：“别人最多一个月研究明白，师父说你得一年、是真没低估你。”
　　他光研究明白手机是什么就花了一个月。
　　又花了仨礼拜搞清楚它和传音有什么区别，为什么用它不用它。

　　在他第四次问宗敏支付宝里的数字和银行卡有什么关系的时候宗敏抓狂了，背了三个时辰汤药歌诀、但祝申一到亥时就睡觉、于是他们只能第二天继续。
　　满十八那天师父喊他去大殿，摸了摸他的脑袋叹气。道门有自己的记岁方式，身份证上出身年份要往后挪一岁。只有他结结实实学了一整年，这会儿是正正好的十八周岁、省了改身份证的钱。师父把三清面前供着的面递给他，说他该下山了、让他下山去找个东西。

　　“行。”
　　他点点头，卷了筷子面，问师父找什么。
　　“世间仅有，独一无二，见之自知。”
　　祝申翻译了下，意思是我也不知道你就去吧找到了就知道了。

　　他想这可能就是修行吧。毕竟师兄弟们都是这么过来的，又觉得可能单纯是师父没想好诓他的、就是找个由头把他丢到山门外。
　　“他人之真未必为己真，他人之假未必为己假。人之真未必假，人之假未必真。真真假假未必真真假假，冥冥未必真为冥冥却定有冥冥。你还小，不必问。生辰快乐，吃面吧。”
　　他低头干饭，确实也就听懂了最后那句。

　　吃完师父就让他下山。下山前给了他几张保命用的符，告诉他遇人不要随便起冲突、打不过就跑。又趁他不注意一剪刀噶了他的发髻，他大惊失色、师父一脸平静、说山下不用蓄发，又训他反应太慢、下山打架容易输。
　　他才不打架。
　　下山之后他才发现，银行卡里的那串数字长到他根本没有打架的必要。相比之下，蓝色软件里的那一行都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