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非》耳日为阳

27、兔子

　　道长不是生下来就是道长的，师父嫌他没活气儿不像个小孩儿、不知道从哪儿给他抱了只断了条腿的兔崽儿让他养，说这兔子左后腿筋骨断绝、放回山里只有死路一条。起初祝申也就是拿树枝围了个圈儿搭窝、隔三差五扔上一把草喂。慢慢的想起来就去看一眼，变天了也会把兔子抱进自己被窝里睡。

　　可能是兔子太乖了，只吃他喂的草料，也只会在看到他的时候拖着残腿一瘸一拐过来嗅他的指尖。责任感衍生了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随着年深日久愈发厚重、等他觉出不对劲时、是翻出观的兔子不知道吃了什么毒物、满嘴鲜血地爬回来、倒在他脚底下。
　　他抱起浑身抽搐的兔子去找师父，师父说万物皆有因果、随它去。

　　他不想随它去。来求医的凡人快把门槛儿踏平了，凭什么救不了一只兔子？没这个道理。

　　他的术法已经学得很好了，符和咒臻至化境。有惊厥的小儿甚至只消他说上几句就能好，可那天他朝着北方说了千万言、兔子也没能站起来。宗诚来看过他一次，要他随缘。他反驳师父当初让他养只兔子不就是嫌他没有人气儿么？现在他像个凡人小孩了，贪生怕死厌恶离别就是凡人的缘。

　　他以指尖血为墨，画了七道没人看懂的符裹住整只兔子。原本已经开始僵硬的白兔竟恢复柔软，在他一声声念诵中、居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符纸被风吹动、发出粗粝的摩擦声。他取了红线缠住，将兔子揣回兜里、死而复生的小动物还像之前那样嗅他的指尖，只是触感不再温热、变得冰凉。

　　但也只持续了两天。
　　师父在第三日晚课后叫住他，让他把兔子拿出来。他给人看活蹦乱跳的小家伙，眼里的挑衅露得分明。

　　师父叹了口气，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孩子。生死有命，时候到了机缘就该断了，莫要执着。”

　　他不信，冷笑一声，说如果生死有命两年前师父就不该捡它回来。
　　“我养大的，凭什么不算我的。它的天命是我，机缘是我，由不得冥冥。”

　　师父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半晌，掀起一张符纸、给他看正在兔子断肢处冒出来的溃烂。祝申心里一惊，他明明记得之前是没有的而且…… 溃烂在飞速蔓延。
　　“你强留生魂，它连最后一点精魂都会湮灭、连冥冥轮回都入不得、就此消散在世间。祝申，真要如此吗？”

　　他说不出话。
　　看着那处溃烂蔓延扩大，在它侵染上兔子的腹部时撕了符纸、扔进殿外的香炉烧了。火光冲天，烧了整整一夜。
　　兔子也被葬在北面山脚下，他明明记得是自己埋龟甲的地方、挖开却空无一物。

　　“你很喜欢那只兔子。”
　　莫如一说，祝申却问他什么是喜欢。
　　“常人说的喜欢，我知道。但不是。这个字眼太轻浅、就像蜻蜓点水一样，荡漾平息就再无任何痕迹。又太泛泛，好像对着谁都能用。但我无所谓。”

　　他说，
　　“凡人的爱恨情仇在我眼里都一个样。你说我喜欢它舍不得它，倒不如说我想知道天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冥冥算什么？凭什么它左右一切机缘。凭什么没有机缘万物就皆为空空，凭什么它决定我？”

　　莫如一注视着他的眼睛，少年的眸色一如既往纯净空空、可他好像就是看到了一场大火、烧于十九年前的农家小院、至今未歇。

　　“所以，”
　　他问，笑起来、漂亮得不像话。
　　“这就是你非要我弟弟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