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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开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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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三年。甲子。
灯红酒绿的歌舞厅里,人潮汹涌。后台角落里,一青衫少女惶恐不安地看着台上的灯光,又往后退了两步。
慌乱之中不知踩在谁的脚上,少女低着头,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谁让你站这儿的,挡道儿了知不知道啊!”少年此时正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却又见那女子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马上走。”
“哎,你等等。”少年放下手里的箱子,叫住她。这女子面容姣好,但穿的差了些,一看就是打乡下来的。
“乡下来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想起桐老板的话,少年开口问道,“你就是今天新来的那个,唱戏的?”
“是。”青衫女子忙道,“我叫叶轻姌,是芦苇村南屏戏园来的。桐老板说,要是我在这里受欢迎,就能留下。但是我没,没找到他。”
“哦,桐老板今天不在。”少年叉腰看了看台上,一曲将毕,“我叫福禄。这样吧,正好赶上今天有空场,等台上的结束了,你就上去吧。要是能留下客人,让人家记得你,差不多就能留下了。”福禄笑了笑,又搬起了箱子,“我们桐老板人很好的,你去就行了。”
“好,谢谢你。”叶未眠道,转头看向台上。
要想活命,恐怕,也只有这次机会了。看着那红衣歌女款款从旁边经过,心下一横,叶轻姌迈上台阶,走上了台。
这里的灯光有些晃眼,台下观众刚同那红衣女调笑一番,似是心满意足,此时已经零星起身,准备离场。
没有伴乐,安静的场子里,忽地响起了清澈绵长的戏腔。“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
尽管是最熟悉的段落,站在这台上,心里竟然还有些没把握。叶轻姌唱完之后,见仍是全场寂静,心下打鼓,不免慌张。
“哈哈哈哈,唱得好啊。”台下响起掌声。
“小,小女叶轻姌,献上家乡戏曲一段。”
“嗯,不错不错。不过,小姑娘,你是从哪里来的,知不知道,这儿,是哪儿?”持扇男子合上了扇子,脸上笑意更甚。
“这里是…”
“这里是春风楼,全平州最大的歌舞场。知道我们来这儿,最爱听什么吗?”
那男子冷哼一声,“我们来这儿听的,是婉转动听的红尘情歌儿,可不是来听你那什么家乡曲儿的。快下去吧,一副穷酸样儿,别在这儿丢人了!”
“就是,快下去吧,别丢人了!”
“下去吧!”
几个公子哥儿跟着起哄,安静下来后,场内一片鸦雀无声。
叶轻姌站在台上,晃眼的灯光似是要将人吞噬一般。指甲快要攥出血来,可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说话的这个,是杜家的三儿子杜锦华,今日他为难这姑娘,旁人就算有心看不过去,也不敢插手。
“不过,看你这小妞儿长得还不赖,要不然,本公子就委屈委屈,将就一下。”杜锦华向前走了两步,“把你带回去做个丫鬟?怎么样,哈哈哈我看正合适!”
后台,两个人影藏在道具木箱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本打算等人少了再溜出去,却又出了这么一出热闹。
安时景缩在箱子里,右臂的枪伤让她有些不适,现在,连心理也不适了。她抬手,打开了箱子顶盖。
“小…少爷。”旁边的护卫拦下她,“咋们这次若是被老爷发现…”
安时景无奈道,“罢了,你先回去。叫小桃喊了大夫先藏到后院候着。只要这伤不被发现,其它的好说,不过挨顿揍。”
看着安时景盯着自己,水生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少爷…”
“脱衣服。”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告诉你啊,在这平州城里,被你杜三爷看上那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瞪什么瞪!找打是不是?”说着,杜锦华手下的人就要窜到台上去。
换上水生的皮衣,血迹什么的都遮掩了。安时景迈开步子,走到了台前。
“怎么,杜锦华,几天不见你又长胆子了?”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是个黑衣男子。他穿过舞台走到最前面,踩着侧面的挡板,居高临下的看着观众席。
从后面看,只看得清一个戴着帽子的黑色背影。
“安…安时景?!你,你,你不是…”
“我什么我,不是什么,我不是被关起来了嘛。”安时景嚣张地划了下鼻子嗤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杜三鳖一样?禁闭而已,能关的住我?”
安时景侧头朝后面看了看,见那姑娘仍是站着不动,难不成,是吓傻了不成?
“刚才姑娘唱的曲儿,我听着挺好听的,还想多听听。杜三鳖,你既然听不惯,就麻烦哪凉快哪呆着去吧昂。”
“你!你,你,你,你给我等着!”杜锦华指了指,带着一帮人屁滚尿流地走了。
安时景满意地看着他们跑远,抽了下鼻子,转过头去看那姑娘。
福禄也从旁边迎了上来。
“姑娘,没事了,你不用害怕。”
叶轻姌抬起头,遂看到了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她躬身行礼道,“多谢这位姑…这位少爷解围。轻姌感激不尽。”
安时景有些吃惊,下意识将自己打量了一遍,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这姑娘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什么,既然没事了,我就先走…”
“安少爷留步,我还想问一下…您觉得,我方才唱得怎么样?”叶轻姌道,“我是说,如果,方才不是为了帮我,您觉得,我唱的怎么样?”她眸子抬起来,亮闪闪的,很是漂亮。
“这个嘛,当然是好听的,其实…”其实从你一开口,我就喜欢上了这个声音…
“好听啊,姑娘。”台下有人出声了,“轻姌姑娘是吗,你是南边人?我可有很长时间没听过正宗的黄梅戏了,能不能再给我们唱一段儿?”
“对,我也想听!再来一段儿!”
安时景道,“你看,大家的耳朵都明着呢。”
福禄看了看挂钟,附耳道,“老板应该快回来了。”看了安时景一眼,他往旁边让了一让,示意叶轻姌站到正中央。
坐在台下,安时景静静地听着这宛如天籁之音的曲调,不知不觉听出了神。
“如此天籁,已经多久没听到过了。”虽然自己对风雅这一方面不甚了解,但是坐在这里,才第一次对此产生了概念。她好像突然明白,父亲说的去戏院看戏的风雅了。既然这个叶姑娘也是戏院出身,那就了然了。
安时景敛眸思索,又抬头看向台上,她喜欢这姑娘。
既然这样…
一曲唱毕,台下响起一阵掌声。一个戴帽子的老人坐在靠后的位置,又燃起了一袋烟。
“哎,谢谢安少爷。”福禄接过安时景的打赏,“下次您再来,一定给您留个好位置。”
安时景本已转身欲走,又抬起左手指了指台上,“本少爷喜欢听她唱,下次来,我还要点她的曲儿。”
“哎,好,好。您慢走!”
桐老板回来,正好打门口撞见安时景出去。他打了个招呼,盯着安时景离开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又转头看向歌舞厅里面。
“怎么,我就晚回来一会儿,没出什么幺蛾子吧。”桐林见福禄还在收拾清场,过去问了句。
“哪能啊,干爹。”福禄拿着方才安时景给的银子在手里掂了掂,“安少爷看上了这个新来的丫头,有了这个新来的小财神,咱们一定能财源广进。只是…”
福禄附耳过去,“只是这安少爷和那杜家…”
那杜家三儿子杜锦华就是个不安生的,又来个安时景,这倒是稀客。不过,或许是好事也不一定。
桐老板会意,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你去收拾吧,我去和那个新来的说两句话。”
叶轻姌站在台子旁,正看着上边的帷幔发呆。
“叶,你是叫…叶,轻姌,我没记错吧。”
“桐老板。”见是桐老板过来,叶轻姌连忙应着。
“嗯,听福禄说,你今儿头一场表现不错。”桐老板转了两圈眼珠子继续道,“这样吧,你就先在这儿唱着,再学一些新曲儿,要是一个月之后你能在这平州城打响了名气,我就正式留下你,如何?”
“真的?”
“那当然是真的,你随便去问问,在这平州城谁不知道,我桐林向来不说假话。再说,朱哥也是我老相识了,看他面子上,我也不会亏待他这个宝贝徒弟的。”
“多谢桐老板收留,轻姌感激不尽。”
“行了,别客气了,你先跟着小柳她们去后院看看吧,找间空房,先住下吧。”
桐老板喊了两个洒扫的姑娘过来,那个扎两个辫子的,唤作小柳儿,看上去比她还要小上几岁。
小柳儿应了差事,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姑娘,这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