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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挟持 ...

  •   文熙剑闻言,急道:“爹,您怎么能让纯儿去伺候……”话一出口,分明意识到说错了什么,忙住了口,迎面就见他爹脸都绿了:“逆子!你!你!……你这鬼迷心窍的逆子!”

      众人惊呆,有赶忙上前劝说的,有默然看戏的,还有偷偷打量红衣女子的,长得只算清秀,远不如青珊娇媚可人,一时竟想不出什么缘由,文世子和镜王爷都会看上她,莫不是贵人庸脂俗粉看多了,想找一般的野味尝尝鲜?

      只有当事人心里清楚。

      李沫,字纯,男,大靖三十一年科考高中榜首,天子钦点的状元郎,然其涉嫌科考舞弊一案,千夫所指,遭昶帝废黜,流放西疆苦役,终生不得进京。

      其余舞弊者皆杖刑至死,五族之内,三代人不得科考。

      李沫之所以苟活至今,概因他还有个王妃姐姐,昶帝许是看在镜王面子上,才宽恩饶他一命。

      楚贞记得李沫流放那日,王妃李薇哭哭啼啼跑去送行,他远远见过他一次,才十二年纪,乃大靖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明明稚气未脱,前途无量,就要遭遇这天大波折,堕入人生低谷。

      那时天云惨淡,大雨滂沱,李沫身影单薄,佝偻着肩背,腕上是沉甸的镣铐,与数日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状元郎判若两人。

      雨势愈下愈大,楚贞招呼两个女婢:“请王妃过来吧,雨大了,她身子孱弱,熬不住。”

      女婢领命前去,半拖半拽将王妃拉过来,她哭得梨花带雨,抱着他脚跟:“王爷,纯儿一定是被冤枉的,您去求求皇上好不好,至少,至少让他留在京城,妾身自幼父母双亡,亲戚凋敝,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啊……”

      楚贞扶她起来,道:“不要胡闹。”

      王妃不依不饶,在雨中连连哀求:“王爷,求求您,您一定有办法的,陛下再不器重您,到底您是他血脉相承的长子,只要您肯求他,他一定会……”

      楚贞见她哭得伤心,混如失足落水之人,不顾一切地抓着他这根救命稻草,心里颇不是滋味,他本欲好言劝说,然听到“求他”二字,一颗温热的心顷刻僵硬下来,冷冷抛下一句“我不会求他,永远不会”,转身离开。

      回首过去,当初像他一般独自离去的,还有两个人,李沫,以及抑郁病终的镜王妃,李薇。

      时隔多年,再见李沫,他有想过他是在军中做奴,或是矿营苦工,抑或田间务农,也曾多次派人暗里调查,结果都石沉大海,不料是被文世子收入掌心,成了女人般的玩物。

      楚贞又气又恼,气的是一代豪才沦为玩物,恼的是李沫顺其自然,任人宰割,还成了个一无是处的瞎子。

      他一见李沫那张脸,就恍惚看见临终前的李薇,她在濒死之际,依然在求她的丈夫,卑微而坚持:“妾身相信纯儿是清白的,他埋头苦读那么多年,不可能会作弊,一定是有人诬陷他,一定是……王爷一定要为他洗刷冤屈,让他堂堂正正地回来,一定要……这样,妾身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楚贞静坐床前,未说一字。

      直到她体温渐凉,挣扎着抬起手,枯瘦的五指抚上他同样冰冷的脸,苍白的唇急切张合着。

      楚贞俯下身去听她说话,那是他一生中最不愿,也不想听见的话。

      她笑着说:你这个没用的男人。

      笑容之刻薄,言语之歹毒,前所未见,闻所未闻。

      也因了这句话,王妃去后,他未掉一滴眼泪,倒是五岁的儿子哭成了泪人。

      他想,他从未爱过她,一如她从未爱过他。

      但是,眼前怀中的人,分明还有温度,还有呼吸,还有活气,还……那么像……也无怪文熙剑会移情别恋,为李沫另谋身份,将其安置于王府。

      回过神,楚贞强忍怒气,道:“让本王猜猜,文老的不情之请是什么。月前周文通老将军重伤沙场,久治不愈,弥留之际,写给本王一封密函,说是要本王回京上呈御前,文老想必很好奇这密函上的内容吧?”

      文德崇被他一语中的,面色微变,勉强挤出五分客气:“王爷难道不好奇那密函上写了什么?”

      楚贞道:“本王自是好奇,只是不曾打开看看,一路都贴身带着,适才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想是被您的人——”

      话音未落,青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王爷恕罪,小女只是在地上捡到,以为是王爷不要的……”

      楚贞耸耸肩:“哦,本王想那密函也没甚要紧,便随意放了,不想落在地上。”

      文德崇吹胡子瞪眼,跺脚道:“如此重要的密函,王爷怎的随意乱放呢!”转头满眼堆笑,低头哈腰,“小王早闻周老将军文笔非凡,字如游龙沧浪,其笔法以达天人之境,坊间传言一字千金,得之引以为豪,故而久慕周将军墨宝风采,总想饱览一回,便算此生无憾。如今老将军驾鹤西去,那密函必是绝笔无疑,实在令人垂涎渴慕……不知王爷能否圆满小王心愿?让小王一饱眼福!”

      楚贞微笑:“那是自然。”低头看着李沫,“美人,那密函该是在你身上,青珊交给你了对吧,哈哈,看来渴慕周将军墨宝的人可不止文老呢。”

      原来楚贞在镜中看得分明,青珊摸到那份密函,便一面虚情假意应付他,一面迅速将密函扔到床上,方便李沫叠被时摸到,拢入袖中。

      李沫有些不安,扭头视着某个方向,然而,一片黑暗。

      楚贞顺他视线望去,是面色凝重的文熙剑,于是松开他,轻唤:“美人?”

      李沫浑然没听见,死死拢紧袖子。

      文德崇凑过去,用哄孩子的语气:“红鸾,你袖子里藏了什么,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李沫连退数步,牙缝里挤出一字:“不……”

      文德崇不顾众人眼光,急不可耐地拽李沫袖子。

      李沫大叫一声,转头无头苍蝇般乱跑,藏于暗处的家兵立即跳出来围堵住他,将他一步步逼回原地。

      王府家兵个个披甲携弓,似准备已久,就等场面失控跑出来,楚贞看在眼里,道:“文老,本王真没想过,小小的文辉楼竟藏得了这许多军甲家卫。”

      文德崇左看右看,暗骂都是饭桶,李沫那一声大叫无论是否故意,总之,目前局势已不在掌控中了。他反倒理直气壮道:“王爷乃真龙之子,身份尊贵,路上才遇了刺客,小王唯恐歹人再追来,伤着您的玉体,故而重兵防护。”

      “也是,敢情是本王想多了罢。”楚贞笑眯眯的,观众人个个面容疑诡,不知憋着什么好屁不放,正欲看李沫如何自处,忽听横侧耳道:“王爷,那密函当真要给人看?陛下若知道了,怕是要……”

      楚贞只道:“本王自有安排。”语毕款款走众人中去,笑道:“各位大人不要急,须知美人是要哄的,哄得她心花怒放魂不守舍才好,没准就把东西交出来,可若是来硬的,她心里觉得没趣,就不愿交了。”

      文德崇没好气道:“小王可没王爷那似水的柔情,只有铁打的手段。”

      “不妨让我试试。”文熙剑急道,三步并两步走到李沫跟前,附耳说了什么,但见李沫突然扬手,狠狠甩了他几耳光,道:“文熙剑,你我今日,恩断义绝!”

      文德崇见状,当即冲上去扬手要打,碗大的拳头险些落在径自走来的楚贞身上,只好罢手,扯着文熙剑走开。

      “哈哈,看来还得本王亲自示范一番。”楚贞大笑着靠近李沫,一手握住他肩膀,直视他眼睛。

      “纯儿。”

      这一声至柔至情,至无声,近乎无人听见,就连楚贞也无法分辨,这两字可曾出自他口中。

      李沫愣了愣,须臾,眸中波光涌转,几乎溢出,却没有应声。

      楚贞愕然,有刹那的失神,以为回到那日雨中,又见李薇伤心泫泣的脸。

      而下一刻,耳畔又是她临终前的恶毒之语——你这个没用的男人。

      五指几乎掐到骨髓里,他凑到李沫耳边,咬牙切齿:“若你接下来的表现让我满意,我今夜便带你离开此处,回到京城去,并为你安排另一个身份。你的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李沫眼中燃起一束高光。

      一切可以重来,这可以重生的特权,就握在镜王手里。

      “反之,”他见他眸中高光黯了一下,紫袖中暗暗送了件冰冷物件过去,继续道:“西疆便是你葬身之地。”

      李沫盲眼看他:“你……说话算话。”

      楚贞眼尾红痕上挑:“君无戏言。”语毕站一旁静观。

      “文熙剑!”下一瞬,李沫叫出一个名字。

      文康剑也真是痴心不改,肿着脸要过去,文德崇忙喊住:“逆子,你敢!”

      李沫立即道:“密函,我只给文熙剑一人看!”

      文德崇只好住了口,横竖回头可以问儿子。

      楚贞蹙眉,暗想李沫到底唱的哪出戏,竟不按他预想的来。

      文熙剑得了默许,苦巴巴走到李沫跟前,还不及说什么,便被李沫掐住脖子,挡在身前,随后刀光一闪,一把匕首抵着他咽喉。

      文德崇巨震,情况突然,他反应不及,呆愣愣看着这一切,什么密函,什么镜王,什么不见光的后手,全然不在乎了,一心只悬在那随时要夺取儿子性命的刀锋上。

      楚贞眼睛眯成一条缝,几乎笑出声。

      李沫冷眼喝道:“文王爷,准备两辆马车,让镜王爷和我出府!否则,我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

      文德崇涨粗了脖颈:“你!李——红鸾!好!好得很!亏我儿对你掏心掏肺的好,你就是这样报答他的!”

      李沫眼眶染红:“我会记得他予我的种种恩情,永世不忘,下辈子做牛做马,来还今世果报。”

      文熙剑强笑道:“爹,我不会有事,照他说的做就是。”

      文德崇一面担心儿子,一面密函没看到,心急如焚,彷如热锅上的蚂蚁,煎熬着抉择,但仍抱着丝侥幸念头,冷斥道:“我儿可是做过朝廷正三品的户部侍郎,挟持朝廷重臣乃不赦死罪,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么?谁给你熊大的胆子!”冷着脸看楚贞,意思不言而喻。

      楚贞一脸无辜:本王是龙不是熊,你那儿子才像熊。

      “自然是您给的胆子!”李沫嗓子哑得厉害,楚贞注意到他另一只手捏成紧绷的拳头,明显含有滔天恨意,“我横竖贱命一条,换贵子千金一命,算是稳赚了。今日镜王在此,若我再抖出些诸位大人暗地里做的勾当,含笑九泉亦可瞑目!”

      众人闻言,面色巨变,纷纷不顾仪态地叫嚷:“你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胡说什么!”一面堆笑对楚贞道:“王爷可别听她信口雌黄!她平时就疯疯癫癫的!”一面又催促文德崇:“此等恶女留着作甚,早早赶出去罢!留着祸害人!”

      文德崇气的手抖,一张老脸红了青,青了紫,活像个苦瘪的老茄子,但那双狐狸眼已冲了杀气,只要他一声令下,现场便是尸横遍野。

      “爹!您就放他们走吧!”文熙剑察觉到那杀气,惨白着脸,歇斯底里地,“我求你了爹!求你了!爹!别再杀人了!”

      对面,楚贞提了串饱满葡萄揣在怀里,憋着笑:“文老,为世子性命着想,还是照做为好,本王也吃饱喝足了,多谢款待,日后再聚。”

      雨彻底停了。

      坐到王府准备的马车上,楚贞渐渐瘫软,眼皮子开始打架,人说酒足饭饱思□□,他现在也不知是酒劲上头了还是又犯病了,就想美美地睡一觉。

      横叫道:“王爷,关键时刻,您可千万,千万别再睡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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