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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伤逝(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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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瑾对这篇文章毫无回应,反正他已经那么疯狂了,他掌握着权力,就像手拿一柄刻刀,把原来除恶扬善的灵师改成了抢家劫舍的代名词。
他派人抓捕最底层的人民,当然,对于他来说,那些东西已经不能算人了,几乎把他们当成了阴沟里的老鼠,明月山弟子见到穷困潦倒的人就要将其彻底赶尽杀绝。
这样一个暴君固然可怕,但自在泉的几人心中却是更加复杂,那种感觉就像目睹一块璞玉摇身一变而为凶恶豺狼。
这次在祁响的视角,祁穆将才明白那时气氛有多紧张,他们把自己的复杂情感深埋,特别是姬术持三人,他们自己的青春可以说支离破碎,此刻忙得飞起却拼尽全力守护着小辈的美好。
他们白天外出不仅对付蚩奴,更多时候是和明月山干仗,晚上回来,灯光摇曳时,几人还得凑在一起商讨讨伐明月山的策略。
方针是商讨出来了,但还没来得及执行,命运横插一脚,将这盘棋抬起来重重摔下。
那是半年后的冬天,正月初五,祁穆将十九岁。
祁穆将记得那天他出任务回来,和关十里在挂满了红灯笼的自在泉打闹,南方少雪,那天下了好大一场,他们兴奋地晚上没舍得睡。
外面大雪皑皑,广阔的土地一片惨白,厚厚铺在地上像一块巨大的殓尸布。
祁响和君若一脚踩进雪里,几乎淹没到小腿。祁响被冷风吹得眯起眼,朝手上哈着气,这种天气连开口说话都困难得很。
他们迎面撞上姬术持,这些日子大家忙得不可开交,别说君若和姬术持,就连这对夫妻都极少见面了。祁响眼睛亮了亮,招呼弟子们先回自在泉,她和君若走上前。
姬术持背了一个人,他把自己的裘衣披在那人身上,自己就单薄地很了,他是顺着风走的,背了人要在风中稳住身形,就显得吃力,衣摆吹向祁响她们,习惯散下的发丝被不知道从哪扯下的布条束起。
风雪皱了他的眉,睫毛浓密,沾了些雪,小心背着那人朝她们走来。
她们忙走上前。
姬术持还在侧头和身后的人轻声说话。他的声音温和,背上的人声音就衬得更虚弱无力了。
那人的头发几乎比雪还要白了,瘦得被裘衣一罩,只能看见头。他听到人声虚弱抬头,皱纹从眼尾延到嘴角,里面藏满了污垢,仿佛不久就要一命呜呼了,一看就是明月山最喜欢抓捕的“老鼠”。
姬术持一边不断和身后的人说话,让他保持清醒,一边回答着祁响和君若的问题。
这老人自知家境不好,为了躲避明月山的追捕,不连累孩子们,躲到了山洞里。
姬术持见到他的时候,老人已经蜷缩在地上变得有些僵硬了。
他本想带老人回自在泉治疗,可老人坚持要回家看亲人最后一眼,他用一个濒死之日最后的力气死死握住姬术持,声音干哑:“我想回家。”
老人已经有些神志不清,迷迷糊糊间还邀请这几个好心人一块回家过年,姬术持已经背着他走了许久,祁响和君若轮流替他背了一会儿。
他嘴里始终念叨着一个地方——栖云峡。
当君若背着老人终于走到他家时,迎接他们的,不是温暖,而是一片狼藉。
几个明月山弟子正押解着老人的儿女,哭喊求饶声不断。
为首的一人身材高大,黑糊糊一片堵在前面。等走近时,他们才看清那人的长相,他面容坚毅,唇薄,坐在一把小椅子上仍显得高大,光是背影都透露着野性的吸引力,他翘着腿,闻声扭过头来。
视线在君若身上顿了顿,起身伸出手,就要接过她背上的人。
君若侧了下身,祁响的鞭子拦在她身前,她笑着看着这个男人,眼里却露着冷光:“大过年的,大家还是客气点好,你觉得呢?”
男人没看她,只离君若两步远,注视着她:“我帮你背。”
君若将老人轻轻放下,扫了下周围敌视他们的明月山弟子:“带着你的人离开。”
男人道:“什么我的人?”他指着左手边一个小弟子:“你不还是他师傅吗?”
君若眼中一冷:“我没有这样残害百姓的徒弟。”
男人笑了下,道:“谁残害谁还说不定呢。你知道夫人是怎么死的吗?”
这说的就是那位神秘的乔瑾的夫人了。
“她去施粥,还散播善款,却没想到有几个没领到银子的穷人,怀恨在心,在她回家的路上把她害死了。”
见她没吭声,男人叹了口气:“明月山灵师众多,你们斗不过,为什么不回来呢?”
君若冷声道:“滚。”
男人抬了抬手,让弟子们把抓的人放下,滚了。
老人一家人团聚时,姬术持去给老人倒了些水,祁响看了君若几眼,君若抬眼:“我原来是明月山的人,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就和他们分道扬镳了。”
祁响道:“方才那人就是乔瑾最器重的贺城?”
君若闭了眼,没说话。
有些沉闷的气氛被老人的孙女的嬉笑声打破,她围着姬术持要他给她讲故事。
老人一家给他们端上热饭,虽简陋,但暖和。
姬术持的声音中混杂了一阵铃铛声,声音越来越大。
祁响本想问难道这是这里的习俗,却心里一寒,一股冷气直窜上来。
因为那个小女孩原本灵动的双眼变得直愣愣的,两只手僵硬抬起,突然戳出十根长指甲,朝姬术持两眼刺去。
姬术持一把握住她的双手,抬眼一看,老人一家五口全都完完全全变得可怖了,十只眼睛死死盯着他们,脸颊肌肉微微震颤,甚至带了些磨牙的刺耳声。
铃铛声变得尖利起来,像孩子在吼叫。
这一家人变得青筋暴起,两眼瞪大,几乎要撑破眼眶,头上鼓起的几条筋脉像伏起的蚯蚓。
三人心中一寒,等他们拉开门时连祁穆将都有些毛骨悚然了。
他们腹背受敌,背后老人一家向他们逼近,前方一圈村民将他们死死围在屋里,大约有二百来人,此刻全变成凶神恶煞的蚩奴了,面前的几人刷的一声五指屈起袭向他们面门。
姬术持灵剑一斩,逼退了前方的蚩奴,但他们仍围在一尺之外,蠢蠢欲动。
铃声再次响起了,像蛰伏许久的狼群终于发现了猎物,他们同时扑向中心的三人。
激战中,祁响拿着双锏除掉出现在君若背后的蚩奴。
他们经验丰富,这已经不是一次普通的任务了,居然有人能人为剥除人的魂魄来造蚩奴!
而且数量太多,一旦他们全离开,这些蚩奴四面八方乱跑,造成的伤亡将难以计数。
“君若,我们开出一条路,你先回去找人。”
“你!”
君若大概从没有如此情绪外露,她愤然望着祁响。
祁响身上已经受伤:“来不及了!快走!”
君若擅长远攻,此时蚩奴已经紧紧围住,她在三人中最是吃亏,所以最适合去找人。他们心中有数,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祁响双锏劈开一条路,回头苦涩一笑:“抱歉啊。”
姬术持飞身上前,杀出一条路:“快走!”
君若握紧拳,从重围中急奔而走,几十个蚩奴紧追在她身后。
祁响和姬术持背靠着背,他们周围的空地越来越小。
厮杀声中,又是一阵铃铛响,蚩奴像被暂时捆在原地,左右挣扎逃脱不了。
他们两个沿声音望过去时,对面的李向隅也吃了一惊。
“怎么是你们?”
祁穆将气血上涌,看着李向隅的脸,他额头上有一个红纹,祁穆将是不愿意称之为灵纹的,因为那颜色像献血染成,形状古怪,透着一股阴森寒气。
姬术持看着他:“你是那次来送信的人。”
李向隅片刻惊讶后,立即冷静下来:“真是好记性。可惜你那位好兄弟就不像你这般好记性了,我在明月山呆了那么多年,他也没认出来我是谁,真是可笑呢,他三十三年前,杀了我全家,却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姬术持一惊:“你是——”
李向隅变了脸,怪声惊呼道:“哥哥,救命!我是阿智!”
这种模仿在这种情况下显得扭曲而可怖,又像一种嘲笑。
他说罢又捂着脸大笑起来,许久后拿出一个梅花纹的锦囊:“这里的银子,是你和乔瑾第一次救我的时候,给我们家放下的吧。”
他叹了口气:“当年饥荒差点让我们全家饿死,我把这钱袋子拿出来,又放回去,再难捱也没忍心动。你看看,里面的银子是不是分毫不差。”
姬术持哪里还记得这些:“就此收手,我们饶你一命。”
李向隅撇了下眼睛:“我要命干什么,我只想报仇。”
姬术持道:“自在泉已经和乔瑾宣战,你何必走这种外门邪道!”
李向隅把锦囊仍在地上,锦囊滚了几圈,沾满了雪:“你就算了吧!少在这装,要不是你儿子受伤,你舍得和你那好兄弟动手?哦,忘了,你还不知道,你的好兄弟那封信原本写的什么吧?都看不出来我模仿的字迹,看来你们关系不也就那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