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反派在坟头重遇后》空园野僧

10、祁响

　　姬术持和乔瑾决裂后，他从山下爬起来，失了魂般走了许久。

　　经过一学堂时，里面先生正在教着：“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窗边一个小姑娘支着下巴看着外面走神，忽然指着姬术持道：“先生，这句说的是不是就是那个人啊。”

　　先生忙瞪她一眼，朝外道歉：“小孩子不懂事，您别见怪。”

　　姬术持像没听到一般，继续朝前走。

　　那小姑娘看他把一块玉佩落在地上，跑过去捡起来，在后面追他：“喂，你东西掉了！”

　　她此时才十三四岁，跑了好几步才跟上他，扯着他袖子仰头看清他的脸时，瞪大眼道：“我叫你你怎么不搭理我呀？”

　　姬术持低头：“我不认识你。”

　　小姑娘笑开：“我叫祁响，你现在认得我啦。”

　　姬术持没吭声，跨过她继续往前走。

　　祁响小跑着跟在他身边，自顾自说话，姬术持停下脚步，低头看她，一副你怎么这么烦人的表情。祁穆将这幅厚脸皮就是传承自祁响，祁响看着他的脸：“你长得真好看。”

　　见他一言不发，祁响拽着他的袖子，满脸明媚：“我们交个朋友吧！”

　　祁穆将想到，他小时候嘴里话说不完，祁响有时都一脸无奈，现在一看祁响小时候也比他强不了多少。

　　任是姬术持再冷着脸，她都能满脸笑叽叽喳喳，这种缠人的功夫硬是把姬术持磨到她家。

　　祁穆将的姥爷，也就是祁响她爹，看她又拐了个人回家，当即就抄起扫帚摩拳擦掌了。

　　“这位公子真是抱歉啊，我家闺女打小就是人来疯。”

　　姬术持行礼后淡声道：“无妨，把她送回来了，我先走了。”

　　“诶？”祁响当即就不干了，她绕到姬术持身前，仔细看了看：“你在难过吗？”

　　姬术持看向远方的山峦：“不啊。”

　　祁响道：“你要去哪？”

　　姬术持道：“不知道。”

　　祁响道：“你这个人真奇怪，既然难过，为什么不说出来呢？天色都这么晚了，你在我家吃一顿饭再走吧。”

　　姬术持最终还是留下来，不过没有吃饭，而是要了些笔墨。他面不改色把案上祁响画满了王八的课本放到一边，蘸墨给自在泉去了一封信。

　　里面有句话是：“吾兄有过，代而受之。”

　　写罢提起剑朝自己腹部刺去。

　　祁响坐在院子里，看到门缝流出的献血时立刻推门进去，大惊失色地喊爹娘去取药，她一边上药一边责骂他：“你干嘛在别人家想不开？不知道这样做很晦气吗？”

　　姬术持躺在地上，伤口往外冒着血，道：“对不起。”

　　祁响狠狠一勒绷带：“知道抱歉就好好活着，也就是我好心，你可要记住我的恩情知不知道？”

　　姬术持扯了个笑，没说话。

　　没等祁响竖起眉毛，祁老爹已经冲了进来，神色慌张地拉祁响的手：“快跑，外面有人发疯杀人了！”

　　姬术持此时才像有了人气，撑着地面站起身，问：“在哪？”

　　祁老爹急得冒烟：“你管他在哪呢，赶紧跑吧！”又拉着自家闺女：“你这带回来一个什么怪人，别管他了，赶紧走！”

　　祁响被老爹拉着向远处跑，奋力挣脱开父亲的手，跑回去时姬术持已经和蚩奴恶斗到一起。姬术持之前自残，动作迟钝了些，衣服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

　　祁响站在远处看着，眼睛舍不得眨一下，那双丹凤眼里注进去一些特殊的东西，闪闪发光。哪料到身体腾空而起，被钳制在空中，回过头只瞧见一个狰狞的脸庞，祁响还没反应过来朝自己袭来的利爪，身旁一个红影闪过，随着剑刃穿肉而过，那个蚩奴应声倒地。祁响被姬术持接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溅了血痕的侧脸。

　　等战斗结束时，一群人围上来道谢，祁响离得最近，跑过去扶住姬术持。

　　姬术持扶开她手：“打扰你们了，我现在就走。”

　　祁响拉住他：“你衣服都这样了，我拿一件我爹的给你。”

　　姬术持神色一动，点点头，低声道：“不要红色的。”

　　祁响疑惑抬头，取了件白衣回来。

　　姬术持个子高，这衣服穿在他身上更显得他人高马大。

　　祁响坐在台阶上托着下巴叹了口气，姬术持闻声看她一眼。

　　“你还是穿红色的好看。”

　　姬术持起身，向外走去。

　　祁响掏出玉佩：“你的东西还没带上呢。”

　　姬术持垂眸：“不要了，给你吧。”

　　祁响道：“你叫什么名字？”

　　姬术持道：“和你没关系。”

　　祁响一点不灰心，她看到过姬术持放在桌上的信封：“你怎么知道我以后不会去自在泉找你呢？”

　　姬术持道：“你不是灵师，好好活着就行。”

　　祁响叉腰：“少瞧不起人！说不定以后你也是我的手下败将。”

　　姬术持看着还不到自己胸口高的女孩，嘴角抽了抽：“随你吧，我走了。”

　　祁响送他走了许久，朝他远去的背影喊：“我会去自在泉找你的！一定会的！”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在泉是什么地方，只知道她却总有一天会找到那里。

　　姬术持脚步一顿，侧头：“如果你走遍山河四海仍愿意来，那么，自在泉欢迎你。”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姬术持的身影有些模糊不清，他的背影逐渐像夜色般暗淡直至变成一片迷雾了。

　　祁响目送姬术持离开，在原地站了许久，忽然扭头狂奔。推开家门时，她还在气喘吁吁，但两眼清澈明亮：“我不念书了！我要做将军！”

　　祁老爹两口子正端着碗吃饭，闻言当即就把碗放下，眨了眨眼：“你说啥？”

　　祁响大声道：“我要做将军！”

　　祁老爹当即就拿起扫帚追着祁响跑：“之前吵着要读书做圣贤，现在又要变将军，看老子不打得你屁股开花！”

　　祁响拔腿就跑，不忘朝后喊：“我说了，我就是要做将军！以后山河四海，都要回荡我的名字！”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祁响真的把书本抛到脑后，整天琢磨着习武，累了就在纸上画梅花。

　　一开始隔壁老太推开门：“昨天晚上哪来的雷响了一夜，吵得我睡不着。”

　　坐在院门口的王大爷一努嘴：“雷公哪来那么多闲工夫，是祁老汉他们家丫头在那甩鞭呢。”

　　一年后祁响擦掉额角的汗，望向初升的太阳眯了下眼，眼光流转间，额头突然一股温热。她借着湖水照了下——一个紫色鸢尾花的图案出现在额头。

　　她眼睛弯了弯，闭眼凝神，手中出现了多年后让嚣张跋扈的明月山弟子闻风丧胆的灵器——双锏。

　　自此，苍茫天空之下多了一位行走人间的紫衣少女。

　　她腰间挂着鞭子，却见人就笑，平素最喜欢行侠仗义。她走了很久，也走了很远，在欲望中，选择了理想，在守护中，选择了平民，在百姓中，选择了女性，亲手拉起一支女性灵师队伍。

　　那时乔瑾在明月山已经建成明月学府，闻名天下，而自在泉却少为人知。祁响从不阻止她人的选择，她更多时候是独身一人。

　　几乎谁见了都喜欢他，当然也有例外，一些恶霸平常最恨的就是她这种多管闲事的人，听到鞭子声音就吓得发抖。

　　中途也遇到过明月山的弟子，对于有礼有节的，她笑脸相待，对于强抢百姓财物的，祁响就变了脸色。

　　一次一个嚣张得冒烟的灵师和她起了冲突，竟然动用了灵力，变出灵剑朝她打来。

　　祁响躲闪间见劝阻无效，额顶灵纹闪烁，只一招间，那双锏与灵剑对碰，灵剑应声折断。那个灵师大惊失色，被祁响嘲弄一番捂着脸走了。

　　这一战，彻底打响了祁响的名声，千山万水从这里开始记住她的名字。

　　她不拘小节，不管走到哪里都能聊得起劲。

　　在一次帮一个老汉推牛车的路上，她听老汉讲了一个故事，半年前也有一个灵师帮他推过牛车，只是那个灵师话少一些，沉默寡言，穿着一身白衣，后来他走了，在北方的山坡上不知怎么长出了一片梅林。

　　祁响帮老汉推回去，转身跑到那片梅林，望着漫山遍野的梅花失了神。她着急赶路，也就没有看到，她走后，紫色鸢尾开了一地。

　　她认真走过每一寸土地，因此赶路很慢。后来她听说了许多姬术持的消息，到最后时，那个寡言少语的白衣少年，在人们口中已经逐渐变成了另一番样子：相传他独行世间，行侠仗义，人们不知道他叫什么，便因他好穿白色锦衣给他取了个名，但凡碰到危险，大喊一声白锦衣，他必然慨然而至，在民间是奉若神明的存在。

　　他喜欢和穷人为伍，行为疏野，有时候大热天，也能做完农活后和农夫躺在地里谈天说地。

　　祁响每次认真听着，也在脑海里勾勒着如今姬术持的样子，但她也不着急，踏踏实实走自己的路。

　　时光总会把一些人变成另一个样子，例如姬术持，也例如乔瑾，他的名声越发臭了，例如姬术持，所有人都想不到他少年时矜傲的样子，但也有人在时光的洪流里始终闪闪发光，祁响就是这样一个人。

　　虽然途中她也见过了人性的扭曲、恶毒、阴暗，但嘴角的笑容一如她刚踏上外面的土地的那天。

　　她少有的几年读书时光从不认真，越长大才越有了附庸风雅的心思，在路上她也写过几句：

　　醉梦起云桥，意踏斜阳

　　乘舟笑看青山小

　　沧海几斗英雄泪？荣辱皆消

　　跃马走绝壁，春风追我

　　一日目尽风光好

　　孤烟力托苍穹顶，有志同高

　　写完她又觉得不好，将之烧毁。

　　等她到达她最终的目的地时，已经过了十年。

　　二十四岁的祁响，站在自在泉门口，一束阳光打在她的侧脸，美好地让人移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