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女推官》垄生

15、赴任（三）

　　送别吴绮玲的第二日，皇帝让蒲公公来传话，说晚上叫长公主到宫内用膳。
　　翌日，历九月初一，宜嫁娶；京城依酷热尤其是正午的太阳，尽管如此，踏入深宫的那一刻还是令人感到刺骨的冷意。
　　在去往垂拱殿的路上，小幽一路紧随着长公主，一身华丽宫装的长公主走的不快似被小幽推着一般。
　　“拜见皇兄”
　　此时的殿内只有四个人，小幽跪在公主的侧后方，蒲公公则退到了龙案一旁。
　　合上手中的折子，皇帝将其放到一旁，“坐吧。”
　　“多谢皇兄。”
　　长公主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正坐着目不斜视。
　　“……”小幽是和长公主一齐长大的，有些事对长公主说了她自然也会知道，蒲公公是母后在时留下的老人，也算是贴心人之一了。本想单独和长公主说说话，又怕适得其反。
　　“影儿。”
　　“在”
　　长公主转了身仍旧低眉不看自己，但这并不是对位尊者的避讳，而只是单纯的疏远，皇帝萧邺知道。
　　内心轻轻叹了一声，皇帝才继续说道，“自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如今父皇母后皆已逝，本该由朕这个当兄长的给你做主，奈何朝中多事，忽而间便已过及笄之年，一误竟然至此，实在是……，若母妃在的话，朕倒是应该去请罪了。”
　　萧邺说着说着，脸上泛起一丝丝苦涩。
　　“皇兄日夜勤勉，乃是家国之幸，父皇母后若泉下有知也定当以皇兄为荣；颖儿不敢因一己私事而耽误国事。”
　　很场面的回答，但这并不是萧邺想要听的。
　　萧邺抿了抿嘴，继续说，“影儿，父皇在时，你便是父皇的掌上明珠，也是众兄长的好妹妹，……”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事，萧邺的眼神似乎看向了很远的地方，“如今也一样，当兄长的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
　　“但凭皇兄安排。”
　　又是一样的回答。
　　哎，“遍观朝野内外，才貌身世能配的上影儿的寥寥无几，眼前能看到的只有高德高侍郎了，此人你也在琼林宴上见过，……”萧邺说到此处顿了顿，仔细盯着长公主的反应，“不知影儿觉得此人……”
　　“……”
　　自然是想问长公主对高侍郎的感觉如何，只是有些话女儿家说出来已经是失了体面，更何况是堂堂长公主。
　　“皇上，……”
　　一旁的蒲公公眼神有话，得到允许后凑到萧邺耳旁低语了几句，看皇帝的表情一脸恍然大悟又有些尴尬。
　　“影儿莫怪，朕这个兄长真的是太失格了，”见长公主也不答话，萧邺内心又叹了口气，你我兄妹之间何时变得如此生疏了呢，那几不可察的落寞一闪而过，转而朗声说，“朕闻言矩州有一红山，十月金秋时节，满山枫叶如霞如火，乘风起舞似浪漫山。虽说你过了及笄之年便搬到了长公主府，想必还没有出过京城吧，就借此机会去散散心如何？”
　　这是把自己嫁出去的补偿吗？矩州？为什么偏偏是那里呢？“皇兄，大梁地大物博美景何其多，为何独言矩州的红山枫叶？”
　　长公主越来越看不懂眼前的皇帝了，不知什么记忆力的那个只会跟在身后跑的小皇子摇身一变成了如今稳重城府的帝王。
　　总算是多说了两句话，萧邺又叹了一口气，“让你换个心情是真，听说你对偏南……，偏南民俗很感兴趣，另外也是让你好好考虑这门婚事。”
　　偏南民俗？皇兄想说而没有说的到底是什么？
　　长公主现在怀疑自己一直以来偷偷调查的事情，皇帝都知道。这次让自己去矩州也绝不是看个枫叶那么简单。至于婚事说是考虑，估计也只是给自己时间适应一下而已。
　　“谨遵皇兄安排。”
　　“既然如此，天色不早了，影儿早些回去歇息吧！”
　　该说的已经说了，兄妹二人之间给人的感觉隔阂如旧，萧邺见这个妹妹也不打算多说什么，就只能结束话题了。
　　长公主起身施礼，“颖儿告退了。”
　　“母后生前的懿旨，长公主的婚事需随其心和其意。所以……高侍郎不过是人选之一而已，他合适与高太师有关也因其与高太师无关；颖儿无需顾虑其他，但求真欢喜变好。”
　　摇曳的烛光照不太清两个人眸底的情愫，针落可闻的殿内几个人似乎都在等着什么。
　　就算没有先太后的旨意，萧邺也不会自作主张为长公主定下婚事，而不过问她本人，只是这话对于现在的二人已经说不出来了。
　　长公主进殿后第一次抬头正眼看着龙椅上的皇帝，目光中糅杂着苦涩与不解、心酸与无奈，似有千言万语。
　　萧邺苦笑地回看着长公主，“你的事，朕这个皇帝还是做得了主的。”

　　而返程的袁吴三人返程走得很快，在矩州与泸州交界处吴绮玲与袁天问正式告别。
　　“吴老弟，此一别不知何年再见，珍重！”
　　“我也祝袁大哥前程似锦，将来封侯拜相。”聚少离多是人生常态，吴绮玲看的很淡薄，况且有缘千里能相会，她是觉得与袁天问不就还问再见面的。
　　“小柔姑娘，吴老弟就拜托你照顾了！”
　　“袁大哥放心，有小柔在！”
　　所谓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踏着微熹晨光几个人惜惜告别。

　　三日后吴绮玲就回到了熟悉的云平府，第一件事是先去府衙报道，然后在回道观看望师傅师兄师姐。
　　云平府是矩州首府，下辖十一个县，与泸州毗邻是大梁与大理的国境。
　　云平府府尹胡弹，是天崇二十四年进士出身，其才学自不必说，只是在官场上显得有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谈不上昏但是有些庸，平庸的庸，如今在这知府的位子一坐就是五年。
　　吴绮玲进府衙报道的时候，他正穿着一身深蓝色官衣在后堂看公文。
　　“老爷，吏部委任的推官到了。”
　　听到有人传话，胡弹才放下笔缓缓地抬起头。
　　他认识吴绮玲，几年前站在堂下为小老百姓伸冤的那个小子，可是让人印象深刻。
　　“吴玄机？”
　　见府尹认出了自己，吴绮玲低头打礼，“新任推官吴绮玲，见过府尹大人！”
　　“哈哈哈……，我……我就知道会是你，你能来可太好了。”胡知府站起身来绕过书案，来到茶桌旁抬手邀吴绮玲坐下，“去，沏一壶新茶来。”
　　“谢大人。”
　　见吴绮玲坐下之后，胡知府接着说，“实不相瞒，我是盼着你能来又怕你能来。”
　　“大人为何如此说？”
　　“你能来再难得案子都有希望了！”看吴绮玲似乎没有太懂自己的意思，又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可哪个为官的希望出案子呢，我现在不求升迁只求无事啊！”
　　“大人向来勤勉爱民，升官是早晚的事。”吴绮玲很少这么说客套话。
　　“哎！喝茶，喝茶。”胡知府面色一沉，低头踌躇面露难色，放下茶杯的吴绮玲自然都看在眼里。
　　“大人何故忧叹。”
　　“……”
　　见胡知府支支吾吾的，吴绮玲那种不安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有些不太敢继续追问了，“大人？”
　　胡知府无奈地看了一眼吴绮玲，走到了书案旁从中拿出一个册子递给了吴绮玲。然后就坐了回来盯着自己看。
　　查案笔录天建九年八月二十五
　　幽羅山道观三人被害，尸体……
　　机械地向后翻了一页，吴绮玲却什么也没看进去，脑袋里面只有开头的那句话。
　　“哪个幽羅山？”
　　“……”胡知府看吴绮玲的神情，被问的愣住了。看来还是打击太大了。
　　就算没有胡知府的沉默，理性也在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事实是什么。
　　看吴绮玲攥着笔录的手在微微发抖，胡知府犹豫再三刚想说些什么，吴绮玲就从椅子上冲了出去。
　　“大人？”
　　门外的衙役看到吴绮玲发疯似的跑出了府衙，进屋来听吩咐。
　　“调一班衙役随吴玄机去幽羅山。”
　　“是！”
　　传话的刚要走，就被胡知府又叫住了，“对了，让刑名也跟着去。”
　　刑名是指府衙的刑名师爷司辰。

　　吴绮玲跑出来时，朝着小柔丢下一句“我要回道观一趟，你在城中歇息等我。”便一路疯跑朝道观冲去。
　　小柔犹豫了一下，抱着包袱也追了上去，只是她的脚力和吴绮玲比不了，上气不接下气也只能望着吴绮玲的背影渐行渐远，顾不及心里忽来的难过，还是尽量让自己走的快些。
　　小柔是后来和府衙的刑名衙役一起赶到道观的。
　　“衙差大哥，你们知道我家公子在哪里吗？”
　　“那三坐坟在后山一泉水旁边，一起过去吧。”
　　司辰带着小柔一起向后山幽羅泉走去。

　　九月中旬的山间似乎已经渗进了一丝丝凉风，从山间而来带着雨雾将坟前的人包裹其中，雨雾汇聚在眸底凝成水滴，模糊了青灰的墓碑，趁着偶尔的抽泣掉下去。
　　小柔赶到的时候，吴绮玲只是静静地在那里站着。
　　也许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可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身体上年纪还小，情感较成人细腻，还是因为自己前世也是孤儿，更加珍惜陪在身边的人，五年在道观的生活却真真切切地在心间。
　　往事如过眼烟云，那个调皮又淡然的矍铄老道士，和师兄和师姐的欢快日常都随风而逝了。
　　无论是哪个自己，似乎都在流泪。

　　“公子……”
　　小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在一旁看着低语着，只是吴绮玲低落的泪似乎没有落在坟前，而是砸在了自己的心里，无声却痛。
　　司辰看了一会，对着身后的衙役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回去了，手中拿着有些发皱的笔录陪在一旁。

　　西斜的日光将墓碑的影子拉长。
　　“绮玲，该吃饭了！”
　　他们若是在，这个时候应该如此叫自己吃饭了吧。吴绮玲轻声嘀咕着自问自答，“嗯，该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