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年》是大鱼啊

8、第八章

　　2015年一月，按照原计划，宋昙登上了前往苏黎世的飞机。她对飞机的排斥不大，飞机起飞之后便开始昏昏欲睡，大概是之前吃了药的缘故。从海市有直飞苏黎世的航班，飞行时长十四个小时，她一觉睡了很长时间。醒来的时候，宋岩还在处理公务。她看到宋岩眼下的乌青，缓缓撇过头，看向窗外。

　　夕阳躲在云层后面，给云层染上了橙光，绚烂多姿。云层漂浮，立于山脉之上，山上的雪色也披上一层金粉。

　　宋昙看了眼时间，就快到了。飞机上升时产生的耳鸣让她对降落有了一丝恐惧，她紧张的拿起耳机带上，动作惊扰了在看财务报告的宋岩。他合上电脑，看向宋昙，宋昙躲着他的视线，将自己埋进毛毯下。

　　宋岩叹了一口气，又打开了电脑。

　　飞机下降的时候，他轻轻握住了宋昙瘦德只剩骨头的手腕。
　　“别怕，哥哥在。”

　　宋昙轻轻点了点头，眼中不争气地又蓄起泪水。她多想三年前自己需要宋岩的时候，他能在自己身边，对她说“别怕，有哥哥在”，可是当时宋岩却不在，她根本联系不到宋岩。但是她又不能将所有的过错都推给宋岩，因为宋岩本来就没有错。

　　从头到尾，错的都是她自己，是宋昙，是她自己选择了这个结局。这个结局导致的所有后果，在她昏迷的两年里，都落在了宋岩肩上。

　　她对宋岩，只有愧疚。愧疚到她不想看到宋岩，所以她迫切的想要离开。她对宋岩说想来瑞士修养，宋岩同意了，给她在瑞士选址买租房，给她安排管家阿姨，甚至百忙之中，抽空亲自来送宋昙。

　　下飞机取行李出关，做完这些已经接近晚上八点，宋岩订的车出了问题，他在一旁给人打电话沟通，宋昙坐在行李箱上，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国度。这边的气温和国内差不多，宋昙来之前看过天气预报，说今晚会下雪。

　　路上人很少，车也少，宋岩站在路灯下，寒风卷起他大衣的衣角，宋昙打了个哆嗦，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之后的事情她记不太清了，宋岩打完电话对她说再等二十分钟，然后宋昙打开药盒吃了两粒药，上车时，她已经完全昏睡过去了。再一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宋岩在格林德瓦陪了宋昙一周，才回了国。宋昙在瑞士一待两年，期间没有回去过，也没同意让宋岩再过来看自己。2017年夏天，她在格林德瓦小镇上，碰到了来旅游的秦维西。

　　秦维西盯着电脑上的照片，怔怔出神。周放在门外喊了他几遍，他都没回应，于是周放推门进来。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书房没开灯，只有电脑发出隐隐白光。周放又叫了一声秦哥，秦维西还是没反应。

　　他走进一看，目光被照片上的人吸引住了。

　　冬夜，雪天，路灯，长街，一个瘦得有些病态的女生坐在白色行李箱上，她仰着头，乌黑的长发被白色针织帽遮住，只留下两缕散落在耳边，雪花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眼神有些空洞地看着路灯。

　　毫无生气。这是周放看到照片的第一个感觉，他人活得比较糙，生活中很难注意到一些特有的感情，但是这张照片里的他感受到了，里面骨瘦如柴却难掩清丽之姿的女生，像是个没有生机的假人。

　　他总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是谁呢，应该是最近才见过的。他绞尽脑汁，将脑海中所有记得的人过了一遍，才终于发觉，这个人他几个小时前就见过。

　　是宋昙。

　　他有些惊讶，嘴巴张成了O型。

　　“秦哥，你怎么会有宋昙的照片？”宋昙的名字仿佛牵动了秦维西大脑中的某一根神经，他转了转因长时间未动而有些僵硬的脖子，随手关了电脑。

　　“吃饭吧。”秦维西起身，走出书房。

　　“啊？哦！”

　　景向南思考了很久，才终于下定决心吃什么，火锅，他最喜欢在家里吃火锅，这么冷的天气，吃个热乎乎的火锅最舒服。

　　外卖到的时候，宋昙还在睡觉。

　　景向南洗完菜，摆上桌，准备好碗筷打算去叫醒宋昙时，想到了秦维西下午和他说的话，“她今天受了惊吓，需要好好休息。”他切了一声，推门而入。屋内亮着灯，这是宋昙睡觉的习惯，她整个人陷在床上，只露出一张脸在外面。似是在梦中还不安稳，一直皱着眉毛。

　　景向南凑近了看，发现宋昙脸色有不正常的潮红。他搓了搓手，将手心放在了宋昙额头上。

　　很烫，宋昙在发烧。景向南冲出卧室，拿起沙发上的手机，给宋岩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通，宋岩的声音立刻从手机中传了过来。

　　“怎么了，向南？”

　　“岩哥，宋昙发烧了。”

　　“什么，昙昙发烧了，岩哥，你别急，我和你一起去。”景向南听到钟妮的声音，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发现自己是打的宋岩的电话没错，“你怎么在那？”

　　“向南，你先带她去医院，我和妮妮现在赶回去。”

　　“哦。”景向南应了一声，然后掐断了电话。他现在没有八卦的闲心，只是将宋昙送去医院，他一个人可能不太行，而且他今天过来没有开车。于是他立刻想到了隔壁的秦维西，几乎是这个想法出现在脑中的一瞬间，他敲响了秦维西的门。

　　周放开门，看到了站在门外的陌生男人，立刻进入警戒状态，景向南没管他，对着门内喊道：“秦维西，宋昙发烧了，能不能麻烦你和我一起送她去医院，我今天没开车……”

　　“走。”景向南话没说完，就看到秦维西已经戴上口罩站在了他面前。“周放，你先去车库开车。”

　　周放想拒绝的话被堵在了嘴里，他认命的点了点头，抓起钥匙和秦维西一起出了门。秦维西走到宋昙家门口，看到被景向南关上的大门，抿了抿嘴。

　　“你知道她家密码吗？”

　　景向南沮丧的摇了摇头，可是手却不自主的按了上去，“981224”，嘀的一声，门打开了。秦维西看着他输入的密码，眸光一闪，是他的生日。不过现在情况紧急，他没想太多，就跟着景向南进了宋昙的卧室。

　　“秦维西，搭把手。”景向南扶着宋昙起来，秦维西听到后立刻将宋昙背到了自己背上，景向南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羽绒服给宋昙披上，然后给她套了双雪地靴，又去衣帽架上拿起一只包，这才出门。

　　宋昙的密码果然是秦维西的生日，关上门的时候景向南这样想。他和秦维西一前一后进了电梯，电梯下降很快，中间没有停靠，他们到达地下车库的时候，周放已经将车开到了电梯口。

　　秦维西将宋昙轻轻放在后座，然后上了车，景向南在后边，脚顿了顿，打开了副驾驶车门。

　　“麻烦了。”

　　秦维西没说话，目光一直放在宋昙身上，几个小时前，宋昙也是这样安静坐在他车里，只是醒来后……“她这样坐车没关系吗？”

　　景向南扫了一眼宋昙，“没事，估计她醒不来，不用太担心，她经常这样。”景向南略带安慰的话在秦维西耳边变了个样，经常这样？哪样？是发烧还是什么？秦维西双眸暗了暗，心中堵起一股气，“她这样你们就不管她？”

　　景向南听出秦维西话中的不愉快，他揉了揉眉心，解释道：“宋昙她，情况比较复杂。具体的事情，说实话，和她认识四年，我没从她嘴里听过关于她的过去，哪怕是一个字。”景向南顿了顿，接着说：“下午你问我的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岩哥，啊，就是宋昙的哥哥，他很疼宋昙，可是宋昙却从不让岩哥过来。他们之间……”景向南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看了一眼，是钟妮，于是点了接听。

　　“景向南，昙昙怎么样了，怎么会突然发烧，我走之前她还好好的，”电话中的人说着说着就带上了哭腔，“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我和岩哥现在开车过来了，最迟四个小时就到了。”

　　景向南回了句好，接着又听到了宋岩的声音，“向南，辛苦你了。”景向南看着后面还在沉睡的宋昙，回了句没事，然后嘱咐他们两个注意安全，就挂断了电话。

　　宋昙啊宋昙，明明有这么多人关心你，为什么你就把生活过成了这样呢？实在是，太没良心了。

　　挂断电话之后，秦维西也没追问之前景向南未说完的话，就这样沉默着到了医院。

　　挂号，抽血，挂水，景向南又特意要求安排了VIP病房，一套下来，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夜间的医院没有白天那么喧哗，却依旧灯火通明，秦维西倚在墙上，看着护士忙进忙出。周放看着他家秦哥没有要走的意思，心中有些着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蹲在一旁，双手插在头发中，暗自较劲。

　　一瓶水挂完，景向南按了墙上的呼叫铃，没过几分钟，一个护士匆匆而至，她给宋昙换了一瓶水，又给她测了体温，在病程表上记录下来，才离开。景向南看着护士离去，然后就看到了门口的秦维西，他有些惊讶，秦维西竟然到现在还没走。

　　他掏出口袋里的烟，含在嘴里，没有点着，然后走向秦维西。

　　“今天谢谢你了。”

　　“举手之劳。”

　　“你怎么还没回去？”

　　秦维西目光直直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宋昙，答非所问，“七年前，我在苏黎世机场见过她。五年前，我在格林德瓦见到了她。今年，我又在苏城遇到了她，去她花店买了两束特别好看的向日葵，她还是我粉丝。我总觉得，我们两个特有缘。”

　　景向南含在嘴里的烟掉了，他慌张的捡起来，擦了擦，问秦维西：“所以呢？”

　　“所以我想等她醒来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