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道》卿卿亦我

20、第 20 章

　　成霜率先走出客栈，楚凌渊一身白色僧衣，不远不近地缀在她的后头。

　　他们走到小街巷上，她突然停了下来，站定回身，灯笼轻轻摇曳。

　　她在等他，并肩而行。

　　四处无人，成霜于是摘下纱笠，仰头看了看天空。

　　藏蓝色的苍穹，没有流云，囊括着亿万星星，一颗橙黄色的星辰散落在银河里。

　　——寰化，神祇之眼。

　　极轻的脚步声走到她的身旁，停了下来。

　　成霜低下头，复又微微抬起——楚凌渊长得太高了。

　　她又抬起腿走向前，白衣俊美的僧人跟着她的脚步。

　　青石板的路，走起来没有声音。

　　他们是旧日的师徒，时光的镰刀割断了许多的东西。再次相见，或是除了他认出她那时刻的欣喜，竟然就此无言。

　　何况，师父已经出世入了佛门，弟子也变成了仙门江湖人人喊打的魔女。

　　就这样静静走了一段路。

　　忽然，成霜开口道：“法师，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她还是想要了解他离开这些年的生活，即便九州各地都能够听烂了形寂佛子的故事，但那都不能使她有一丝满足。

　　“尚可。”

　　成霜愣了一瞬，随即又释然地笑道：“看来是我狭隘了。法师入了佛门，想必也达到了自己的追求，又怎么会不开心呢。”

　　楚凌渊突然看向她，目光带着一丝悲伤：“小晚。我入佛门，不是为了追求本就不属于自己的荣辱。”

　　成霜的目光落在他圆润如玉的头骨上，薄薄的一层青色。

　　“那么，你毅然决然去了佛门，剔去三千青丝，又是为了去除什么苦恼？”

　　他没有说话，目光中似乎带着愧疚。

　　那是他作为一个师父，没有尽好责任的自责。

　　成霜道：“从前我会怪你的。可是现在，我更多地理解你了，法师。”

　　她自顾自地道：“成、住、坏、空，佛门所求，不就是从人生八苦中求得赦免吗？人人都说，佛子讲的是救世的言语，其根本就在于，人的精神总要有所安放，求而不得的痛苦总要寻个由头解决掉。这样想来，法师所做所行，即便没有寻求荣辱，在这世上，仍旧是极其伟大的一件事了。”

　　楚凌渊没有说话，目光沉沉，周身的气质温和又带着无法测度的悲悯，昔日剑圣的威严化为了一种说不清明的庄严，成为他今日之相。

　　“当年......那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我才知晓......法师，虽然如今看来，你已经不再执着，不过，我还是想和你说，那不是你的错。”

　　楚凌渊的目光骤然冷却，十三年前的寒风仿佛吹到了他的脸上。

　　触目惊心的鲜血，残缺不全的肢体。

　　成为废墟的城池，沃野千里上，雀鸟哀鸣、秃鹫盘旋。

　　有时从那废墟下传出一两声凄厉的嚎叫，不似人声，闻者只道应是厉鬼。他的鼻翼间仿佛还存留着那令人惊惧的腥气。

　　“——法师？”

　　楚凌渊低下双眸。

　　她含笑着说话，声线细腻，语气温柔。

　　“其实，我也有一事尚未明了。”

　　“为何事？”他淡淡道。

　　“这世上，真的有轮回吗？”

　　“有情轮回，故生六道。”

　　“也就是说，若是一人生前受苦，却未曾作恶，就能够投生到好的人家吗？”

　　“以‘我’之造业，来生如何，需看神识。”

　　成霜扯了扯唇角：“作恶者呢？来世如何？”

　　“业感缘起，惑、业、苦三道辗转轮回而因果相续。恶果自食。”

　　成霜摇了摇头，“大概这世上，总有些说不清的因果吧。”

　　“不过，若只是指望所恶之人遭报，却是一种懦夫的行为。”

　　她的唇畔带着一抹幽思的笑意，“众生之苦，究竟是实相，还是虚妄？”

　　“小晚，你想听什么？”他的脚步忽然停下了。

　　她抿着唇：“你的内心，法师。你告诉我，在你的心中，什么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楚凌渊道：“既是实相，也是虚妄。于情感上是实相，于人世上却是一种幻象。”

　　成霜说：“以法师慧眼，请帮我看一看。我此生，能否得到我渴望的东西？”

　　楚凌渊的目光定定看向她：“不需我观看。施主平生所求，一定能得到。”

　　她‘扑哧’一声笑道：“法师，倘若我所求，是杀尽凡人呢？”

　　楚凌渊看着她，神情上透着一股无奈的温和：“小晚，你不会。”

　　“你怎知我不会？”她轻声道。

　　楚凌渊转过头去，淡淡说：“如果是你做的，亦不是你的错。”

　　成霜一愣，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即便她真的杀了千万人，那也是他这个当师父的错。

　　真赤诚温柔啊。

　　可是，她已经不再是那样一个小女孩，很久了。

　　“借法师吉言，我必能得到，我所渴求的东西。”

　　他们转头向来时的方向走回，在这寂静的夜里，灯笼的纸被风吹得呜呜作响。

　　躺卧在无声下的气息，已经在黑暗中蜿蜒前行。

　　她将在黎明前诛灭所有丧尽的天良，不死、不休。